第一百二十二章挑事
身為丞相的寇準,入仕就在縣裡斷案,后又在開封府掌管刑獄,對兇殺案有著本能的反應,他不僅「哦」了一聲,「山口,你仔細說來聽聽!」
「哈依!」他點頭哈腰,言罷似陷入了回憶之中,「不瞞貴人,這個案子,起初小老兒也接手過,並不複雜。奈何牽涉甚廣,才不得不一層層遞交上去,又一次次被壓下來。人人都怕燙手,躲得遠遠的,最後,此案毫不意外地落到了沒有背景,一心只想往上爬的武田身上。」
武田給他挖坑,他刻骨銘心,因此提到前者接鍋,山谷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暗自幸災樂禍,言語間,也沒了以前的尊敬。
「又是一樁出力不討好的事?」
管家抿著嘴樂了,「太搞笑了吧。武田這個倒霉蛋,不像是武士團的將軍,倒像鄉村走街串巷修鞋箍漏鍋的。」
「此話怎講?」山谷摸不著頭腦,愣住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你繼續講,」寇準解釋,「武田就是個專撿爛事,包攬破鍋的。他存在的意義,便是替人頂雷。」
山口有點發懵,每個字他都能聽懂,意思也理解,連成一句話卻不知所云。他尷尬拱手道:「漢語博大精深,貴人何意,在下猜不透,也吃不準,還請明示。」
「你知道武田是個倒霉蛋就夠了,其他的不需要懂,接著往下說說這樁公案。」管家擺擺手。
「哈依!」山口立正姿勢,抖擻一下精神,咽了一口吐沫道,「據我了解,此案的大概情形是這樣的:三年前,一日,北海道三河府接到報案,說一鄉村發生兇殺案。」
原來,船底是倭國駐北宋的使節野心狼子之子,其妹妹梨花正白正值豆蔻妙齡。
她生得月出佼兮,佼人撩兮,膚如凝脂,面如白玉,梨花一枝春帶雨。
石村有緣得見梨花,便心懷愛意,愛得痴情忘我,神魂顛倒。每每找借口往船底家裡跑,只求能見她一面,以慰相思之情。
話說這石村,也是高官之後,乃武士團的二號人物,大老藤原秋之子。
一號人物,當然是敢比肩天皇的藤原春了。
藤原春與弟弟藤原秋倆兄弟,出身王府,母親乃是花山天皇的胞妹,當今的長公主。
按理說一奶同胞,本該情同手足,只因兄弟倆都足夠優秀,弟弟藤原秋,似乎更受父親的喜愛,從而也倍受天皇的重用,爵位反在其哥哥藤原春之上。
幕府大將軍藤原天,卧榻殯天彌留之際,對接班人難以取捨。
他時日無多,又不可久拖。長公主便以「不論官位高低,應遵循長幼秩序」下懿詔。
下詔當晚,藤原天一命嗚呼。哥哥藤原春順利襲爵上位。
從此以後,藤原春與藤原秋倆兄弟之間形同水火。
「無巧不成書!」山口無奈道,「盜御劍的青年男子,他不是別人,正是藤原春的大公子柳村一郎。」
「等等。」管家不耐煩道,「我說小老兒,你怎麼婆婆媽媽嘮叨個沒完了?讓你說公案,你卻聊幕府的家長里短,爛七八糟的廢話一堆,我聽得腦仁都疼,你是不是跑題了?」
「貴人莫急眼,案件馬上入正題。」山口小心賠禮告罪,「小老兒所說,並非閑言碎語,不交代一下人物關係,唯恐諸位難以釐清案件的來龍去脈。」
三河府派官差匆匆趕到現場,官差發現船底一家人,躺在血泊之中,房間內到處都是血跡,慘不忍睹。
野心狼子的父母及夫人,皆身中數刀身亡,兩個年邁的僕人被斬下頭顱,他們的女兒梨花正白也被人活活勒死,震驚之中的官差記起,他還有個小女兒,但現場並沒有發現。
官差正尋找時,柳村一郎突然出現,他告訴官差,年幼的小女兒被藏在榻榻米的儲物櫃里。官差立刻去勘察榻榻米,果然發現了野心狼子家的小女兒,那時還有呼吸,官差想把她送望醫館救治,結果柳村一郎卻說「沒救了,肯定死了。」
「這麼簡單的一樁殺人案,兇手當然是柳村了,緝拿在場的所有嫌疑人,一審便知,用得著推諉扯皮,拖延到現在嗎?」管家咧嘴道。
「誰說不是呢?」山口苦笑,「柳村一郎乃大將軍之子,沒有證據,誰敢擅自抓人?」
「山口。」寇準疑問,「駐外使節乃朝廷重臣,位列公卿,府邸也應在皇城附近,且有家將府兵護衛,慘案如何會出現在鄉下,而又守衛鬆懈,讓兇手得以趁虛而入?」
「貴人哪!你所言極是。」山口再稽首,「駐北宋使節乃天皇的心腹,大富大貴之人。也正是三年前,使節大人神秘失蹤,既未回國述職,也無家書傳遞。天皇發國書詢問北宋,北宋朝廷回函稱,野心狼子因個人恩怨,在北宋的國宴之上,投毒殺死多國使節。證據確鑿,北宋皇帝陛下,念與我朝交情深厚,庇護他偷偷出海遣返。使節他自知回來亦難逃一死,或是跳海身亡,或是畏罪潛逃,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杳無音信。天皇震怒,發下海捕文書,通緝逃犯野心狼子,他的家人受到牽連,府邸收回,府兵遣散,一家男女老小,以戴罪之身發回原籍,聽候發落。」
「原來如此。」這段往事,寇準當然很清楚了,這正是恩師趙楠的傑作。
「石村與船底,同窗之誼,私交甚厚,前者常常下鄉探望其。石村深深愛慕梨花正白,往返鄉下的頻次更繁。這引起了他的死對頭,堂兄柳村一郎的注意。於是,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公然跑到鄉下行兇殺人。」
「柳村這一舉動,可謂一箭雙鵰。」趙楠悠悠道,「既讓天皇顏面盡失,又讓藤原秋面子上掛不住。」
「公子,野心狼子一家乃朝廷重犯,與天皇顏面似乎關係不大吧?」管家說出心裡的疑問。
「朝廷重犯,理應下入大獄。」趙楠手裡端著一杯倭國抹茶。
抹茶,直接以茶末加以煎煮而成。
他輕吮一口,方繼續道:「而野心狼子的家人,卻只是發回原籍。說明了什麼?說明天皇對他叛逃之事,仍心存疑慮,從心底還是期望使節能回來,親口言明事情的真相。柳村一郎一出手,徹底毀滅了天皇最後一絲希望,可謂用心歹毒,專打天皇的臉面。」
「貴人,經你一分析,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山口詫異,「天皇御下的幕府,竟真的與朝廷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遇到三位貴人之前,我們都天真的以為,天皇統御天下,萬民歸心,四海昇平。原來,民眾心中萬國歸宗的朝廷,早就四分五裂了!」
「你繼續說。」趙楠點頭示意。
「後來,使節的小女兒死在了醫館。官差當下就懷疑柳村一郎是兇手,不過沒有證據,他只能先返回衙門,把這起滅門案向上司報告。因案情過於惡劣,天皇派來了本朝有名的神探胎里壞來偵破此案。胎里壞因為屢破奇案,名望極高,他接手案件后,帶走了鄉村所有的無業人員、打架鬥毆尋釁糍事的小混混,而後一個個審問過去。最後認定石村是兇手,把他抓了起來。理由是石村因愛生恨,反目成仇。」
「這個胎里壞,究竟是神探,還是混混?」管家瞪大眼睛,「這明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誰信呢?」
「有人信。」山口也很納悶,一臉無奈道,「幕府大將軍藤原春信了。」
「哼,他兒子乾的好事,他正想極力脫罪,當然信了。」寇準搭腔。
「要命的是,幕府的大老藤原秋也相信了。」
「什麼?」管家的嘴咧得更大,「怎麼可能,俗話說,虎毒不食子,藤原秋會害他的親生兒子?」
山口攤攤手,他也不理解。
「委曲求全,也是以退為進。」趙楠一語道破藤原秋的心思,沉聲道,「權力鬥爭是殘酷的。藤原春故意挑起事端,目的無非是兩個:激怒天皇,除掉藤原秋。」
「……」
眾人無語,不明所以。
「依我之見,藤原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趙楠看了看眾人錯愕的表情,他雙眸深邃,思維跳躍道,「天皇識破了他的詭計,沒有上當,就有了柳村一郎盜御劍這一出。二者的因果關係,呼之欲出。實質是想借滅門慘案,達到某種目的,結果沒有得逞,藤原春便故伎重演,再次挑起事端,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恩師,」寇準恍然大悟,「幕府的最終目的,在於挑起爭鬥,推翻天皇的政權。而藤原秋只不過是是一個順手拈來的陪葬品。」
「然也。」趙楠點點頭。
「好,有好戲看了。」管家開心道,「那我們便坐山觀虎鬥,只管吶喊助威罷了,倒省得咱們動刀動槍,打打殺殺的,不用那麼麻煩。」
「也然!」趙楠依舊點頭,飲一口茶,笑意盈盈。
山口一臉懵逼。
他當然聽出了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