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從來愛恨不由人
「廷哥,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林孝洽轉動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走到茶桌前坐下,朝對面起身準備開口打招呼的蘇文廷笑笑,示意對方不用客氣。
和安樂大撈家蘇文廷,在江湖上名動四方,人稱廷爺,可是在比自己還小了十歲的林孝洽面前卻比往常對自己諂媚奉迎的弟子徒孫把姿態放的更低,連林孝洽身後面無表情的老僕炳叔,蘇文廷都先朝對方欠欠身,稱一聲炳哥,這才在座位上坐了半個屁股,對林孝洽笑著說道:
「林先生,您有吩咐,讓炳哥派人同我講一聲就可以,哪用您親自來見我?」
「想著很長時間未再見過面,所以借著剛好有件小事想勞煩你,順便來同你見見,飲杯茶。」林孝洽對蘇文廷的恭謹很滿意,讚許的點點頭:「當年廷哥你手持兩把西瓜刀威風凜凜,嚇退一班老更同差人,四個人就守住五十箱生貨,讓我父親事後連連稱讚你後生可畏,早晚出頭,如今你頭髮也都已經白嘍。」
蘇文廷看到林孝洽注意到自己的白髮,用手摸了摸:「那時我跟在大佬貴哥身邊,幫大老闆做事,想想都好像昨日一樣。」
林孝洽低頭點了一支香煙,打量著這處茶室的淡雅格局,嘴裡淡淡的說道:「本來不準備麻煩廷哥,不過有件小事,算是我多事,想著提前安排好首尾,免得到時齷齪,所以才想到來讓廷哥幫忙。」
「林先生有事儘管開口,您的大生意我頭腦蠢,出不上力氣,可是奔走跑腿助拳之類的不入流小事,您隨時吩咐,安樂堂從我阿公南叔開始算起,到如今我都已經白頭,仍然是當年那句話,林家有事吩咐,安樂堂永遠不會推辭。」蘇文廷聽到林孝洽說有事讓他幫手,馬上從座位前挺直腰桿,認真的說道。
林孝洽擺擺手:「廷哥,不用這麼認真,小事而已,有個後生仔在澳門,這幾日會被處理掉,我了解到,和字頭有幾個與後生仔關係不睦的江湖人,所以準備讓他們今日過海去澳門……」
「林先生是讓我安排人解決您嘴裡的那個後生仔?」廷爺直接開口問道:「小事,我即刻……」
被蘇文廷語氣急切的打斷,林孝洽臉上也沒有不耐,他是林家這一代唯一一個還與江湖人打過交道的人,知道蘇文廷並不是不懂禮數,而是急著向自己表露他的態度,溫和的說道:「聽我講完,一把年紀仍然火爆脾氣。」
「呵呵……」蘇文廷坐回位置,訕訕一笑:「聽到有人惹林先生,只想著丟他下海,心急,心急。」
「那個後生仔,另有人去做,不過為了避免被人查出與林家有關,所以準備讓和字頭那幾個江湖人過去澳門,不需要他們動手,但是需要他們手裡帶上兇器,到時兩地一調查,那幾個江湖人乾脆認罪就可以,咬定是尋仇,他們就是兇手。」林孝洽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對蘇文廷說道。
蘇文廷一雙眼睛略略轉動:「懂了,幾個夠分量的替死鬼,讓大家都要相信,不知那個後生仔是邊個,林先生需要和字頭哪幾個人過去澳門?」
「後生仔叫宋天耀,那幾個和字頭的江湖人是汗巾青,沙皮狗,豬油仔,對了,和聯勝鷓鴣菜有個女婿,叫……」林孝洽嘴裡說道。
蘇文廷介面說道:「呂樂。」
「這四個就足夠,聽說這幾個人與宋天耀有怨仇。」林孝洽咬著香煙望向蘇文廷:「安排呂樂策劃,其餘三人過海殺人被抓認罪的局面,能不能搞定。」
蘇文廷微微皺眉低頭,片刻后抬起頭朝林孝洽苦笑:「林先生,你講的宋天耀,我聽過名字,和字頭那幾個晚輩同他的確有仇,可是呂樂是聯勝大佬鷓鴣菜的女婿,現在在警隊發展,算是官身,鷓鴣菜只有一個獨女,指著呂樂這個女婿早日平步青雲,安度晚年,未必會肯,何況汗巾青,沙皮狗,豬油仔也都是和字頭年輕一代出位的人物,在香港認罪無所謂,可是讓他們蹲幾年祠堂……」
「呂樂那裡,我可以讓澳門的朋友,放兩個通緝犯來香港給他抓,那三個人讓他們不需要供出呂樂,但是江湖人傳開是呂樂策劃就可以,我保他最多被申斥,第二年掛上探長的頭銜,至於其他三個,也不會讓他們蹲苦窯,全部從重判處繯首絞刑,到時候安排替死鬼代死,需要多少錢,我會讓炳叔送來,就是這樣一件小事,對這四個人也算是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就看這四個後輩是不是有廷哥當年你一樣的膽色。」林孝洽表情淡然的朝蘇文廷說道。
蘇文廷摩挲著下巴上的鬍鬚,足有一兩分鐘之後才開口說道:「林先生多年不用我們這種上不得檯面的粗人做事,今次開口,我一定幫林先生搞定,現在是上午九點鐘,最遲中午,我讓他們三人搭船去澳門。」
「辛苦廷哥,我在佐敦有四個臨街店鋪準備招租,這件事事成之後,我看不如用炳叔的名義租給廷哥,回頭讓律師樓簽個長租合同給你。」林孝洽說完之後,起身朝茶室外走去。
身後蘇文廷起身,送林孝洽和炳叔走出茶室,嘴裡千恩萬謝,林家這種大家族,對他們這些刀頭舔血的江湖人出手從不會吝嗇,四家臨街鋪面租給自己,說明這是自己幫忙的酬勞,之所以用炳叔名義,就是林孝洽可以不在意那四間店面被他用來做什麼生意,哪怕是做些黃賭毒生意,就算被查,也只能查到東主是炳叔,與林家無關。
走出茶室上了自己的汽車,炳叔握著方向盤慢慢開動汽車,嘴裡對後座上望向窗外的林孝洽說道:
「二少爺,三少爺已經讓澳門的元哥做事,你又何必再找替死鬼。」
「讓那個叫藍剛的差人,到時充當證人,宋天耀死後,他出面作證,表示收到確切消息,的確是三個江湖人去澳門殺了宋天耀,他是宋天耀的人,他開口,大多數人都會相信,到時把這件事徹底定性為江湖仇殺。不然澳門街太小,六叔那裡很難清理乾淨手腳,三個香港人過海澳門殺一個香港人,這樣對澳門人也好,對香港人也好,都能接受,澳門本地那些大佬也樂於見到香港人在澳門自相殘殺的局面,比讓六叔擔風險更合適。」林孝洽淡淡的說道:「阿和只是吩咐一句話,計劃過於簡單,我得幫他把整件事鋪平。」
林孝洽卻沒想到,林孝和簡單的一句話才是對宋天耀最危險的,而他出於為林家名譽考慮,開始設計後續事件發展,卻多生了很多枝節,也讓藍剛提前打了個電話給宋天耀,只是一個完全不知道他整個計劃的普通提醒電話,就讓本來就對林家加了十二分警惕,又身處九反之地澳門的宋天耀馬上敏銳斷定,林家不準備讓自己再有機會回香港,好像蚊蠅一樣周身飛舞惹他們不快,準備快刀斬亂麻。
不過此時的林孝洽還在雲淡風輕的坐在車裡對炳叔微笑著說道:「林家做這種事,也就只有我還有些經驗,大哥阿和阿森他們,何必讓他們在這種事上費心思。」
炳叔則問道:「接下來二少爺想去哪裡?」
「回去換上一身唐裝,然後去潮州商會的茶室,同褚會長飲杯茶。」林孝洽說道。
炳叔答應一聲,汽車馬上加快了速度,林孝洽閉上雙眼,慢慢把頭靠在靠背上:
「炳叔,你說,宋天耀死在澳門的消息傳回香港,阿靜母女會不會恨林家?」
「當初六小姐嫁的那個宋春仁,就死在了和安樂蘇文廷福義興林滿那些人的手裡,如果恨,當初也就不會回林家吧?」炳叔表情木然的說道:「這種年月,愛與恨實不由人,比起為了女兒和自己能活下去,愛恨又算的什麼。」
「愛恨不由人,炳叔這句話哪裡聽來的?」林孝洽好奇的睜開眼,朝自己多年的保鏢笑著問道。
炳叔難得笑了一下:「前兩日聽電台里的說書人講起這句話。」
「還有一個可能,宋家自己也不知道,或者並沒有把是誰殺了宋春仁告訴阿靜,阿靜只知道是江湖人,畢竟阿靜如果知道是林家曾經倚重的江湖勢力殺了自己丈夫,恐怕撐不下去,第一個丈夫,是林家幫她選的,第二個丈夫,是曾經幫林家販賣鴉片的江湖人殺的,就連宋家人,恐怕都不忍用這個消息刺激阿靜吧。」
十年前,和安樂福義興一班江湖人,趁著香港淪陷投靠日軍,殺了慨然赴死的宋春仁這件事,林孝洽並不知情,彼時林家已經不再做鴉片生意,全家遷往廣州避難。
十年後,仍然是和安樂的江湖人,在他林孝洽的交代下,要認罪承認謀殺宋家這一代的宋天耀,仿若舊日重現。
只不過十年前,他林孝洽毫不知情,十年後,他林孝洽幕後主使。
他可憐身世凄慘的林逾靜,可是在林孝和說出解決宋天耀時,仍然毫不猶豫的謀划,哪怕林逾靜很可能承受不住這種刺激。
「果然是愛恨不由人。」林孝洽望著窗外向後掠去的風景,輕輕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