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訓
延元殿外幾名小太監值守,潘勝也侯在外頭,見到姜沐璃不緊不慢地走來,他圓乎乎的臉都急出了冷汗。
姜沐璃走近,還未踏入,被潘勝拉住,尖細的聲音壓得極小:「我說你上哪兒去了?殿下夜裡回東宮後傳了你三次,都沒見到你來,現下正氣得在裡頭大動肝火呢!」
這時候他可不敢跟前伺候,他乾爹吳毓正在殿裡頭安撫呢。
姜沐璃暼了一眼他豎起的眉毛,又聽太子發怒了,心裡頭也有些緊張地問:「到底發生何事了?」
太子也才夜裡回,她不過一個時辰沒在他跟前露面,至於發這大的火嗎?
潘勝眉頭緊鎖,沒有回答,朝里努了努嘴,雙手一推就把姜沐璃推入了殿。
撲騰一下,姜沐璃踉蹌幾步站穩。
旋即抬手整理好自己的髮髻和著裝,穩定心神,緩步入殿。
偌大的鏤空鎏金爐鼎溢出淡香,姜沐璃越過了紫檀嵌玉描金落地屏,便見到吳毓正在彎腰準備一套乾淨的寢服。
「吳總管。」
聞聲,吳毓側首望去,見到姜沐璃來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小聲道:「阿璃姑娘你可算來了,來,去把這換洗的衣服給殿下送進去。」
昨夜她伺候殿下沐浴,說了沒幾句,殿下好端端地就不開心趕她出去,今晨她又不慎惹了殿下,這時候若是進去,誰知殿下又要怎樣趕她了。
她可不敢去觸這霉頭。
「我,吳總管還是……」姜沐璃支支吾吾推拒,話還未說完,吳毓嗐了一聲直接打斷,連忙將她往浴房的方向推去。
氤氳繚繞的浴房,偌大的浴池內,白霧瀰漫,男人緩緩起身,全身熱氣升騰,清透的水珠從勁瘦的胸膛往下滑落。
姜沐璃一進浴房,便透過影影綽綽的錦繡屏風,看到挺拔俊逸的裸.露背影,瞬間怔在原地。
謝縛辭赤足從浴池內走了出來,隨手拾起案几上的白玉發簪,固住濡濕的烏髮。
太子殿下出浴的畫面被姜沐璃盡收眼底,她瞳仁閃動,不知想到什麼,臉頰瞬間便染得通紅,就連腳步都不自覺沉了許多。
謝縛辭背對錦繡屏風,忽聽腳步聲,只當是吳毓入內,不悅地叱道:「滾出去!」
那聲冷沉如數九寒天,姜沐璃嚇得一哆嗦,連忙地回了一句:「是……」
這就滾……遂拔腿轉身要出浴房。
還未完全逃出去,謝縛辭倏聽這嬌聲顫音,眉頭微蹙,冷著臉發聲:「滾進來!」
姜沐璃抬起的腳瞬間放也不是,不放亦不是,但她清晰地感受到身後那道視線如芒在背。
旋即,十分識時務地返了回。
她垂著頭,行至屏風后,回稟道:「殿下,換洗的衣物,阿璃便擱在這了。」
半晌沒有等來謝縛辭的應話,她只能低著頭等他發令,卻驟然感到左手手腕被一雙濕潤強勁的掌心攥住,瞬息之間,她便從屏風外被拉到了裡頭。
「殿下?」姜沐璃眼睫發顫。
謝縛辭力道大,毫不費力地一拉,便輕易將她拉至他身前,那張俊美的臉亦近在咫尺。
他眸色幽深,嗓音夾雜濕意,不疾不徐道:「孤讓你留下是吃白吃公糧的?伺候孤穿衣。」
姜沐璃怔大了眼。
公糧,什麼公糧?!月錢也沒主動提起要發給她一個銅板,這陣子她伺候太子的次數恐怕比吳總管還要多。
潘勝私下曾同她說漏嘴過,吳總管不僅月錢頗豐,且每逢除夕過節時,太子還會額外打賞呢,聽說那屋裡頭的小金庫堆的都快有她人高了。
滿室的濕氣將姜沐璃眼睛染得比平時里更加水潤,如麋鹿一般,稍稍婉轉流盼,便使人一眼看出她在腹誹什麼。
謝縛辭見她只敢心裡頭抱怨,卻沒膽表露出來,只能乖巧伺候他穿衣,心裡瞬間暢快不止,就連白日里那股鬱結好似也悄然散去。
他無聲笑了一笑,低著頭任由姜沐璃服侍他穿衣。
面前那人綿軟白皙的耳垂悄然染上緋色,纖長的脖頸下是微微敞開的領口,似從中散發著她獨有的淡淡清香。
看著,他眸色愈發幽暗深邃。
而全然不知的姜沐璃緊抿著唇,將那套雪白的寢衣緩緩套到謝縛辭身上,眼神盡量不落在他的胸膛處。
所幸殿下早已換好綢褲,省得她還要蹲下來給他套上去。
那畫面光是想想就有多綺靡又滑稽……
「如何,伺候孤穿衣和伺候二皇子,可有什麼不同?」
姜沐璃系好了最後一根帶子,忽聽頭頂傳來淡淡的問聲。
「什麼?」
對上謝縛辭漆黑無波動的眸,姜沐璃心裡一跳,立刻便明白了他問的是何意。
傳言太子與二皇子不和,她今日做的那番舉動,落在太子眼裡完全有背主之嫌,太子若是一怒之下,殺了她都極有可能。
可她不過就是聽潘公公的吩咐給殿下送禦寒披風,又並非她主動生事,最後殿下卻盡數怪到她身上……
姜沐璃頓覺一股委屈湧上心頭,淚水瞬間在眼眶打轉,嗓音綿軟低啞:「自然是伺候殿下是最好的。對於二皇子,阿璃也並非樂意,可那是皇子,阿璃一小小婢女,又豈能違抗皇子的命令?」
謝縛辭蹙眉,不悅道:「委屈什麼,孤有說怪你?」
姜沐璃詫異地緩緩揚起了臉,不解問:「那麼,殿下是……」
「孤是給你個教訓,你是孤指定留下的侍妾,那便是孤的人,豈能容他人隨意指使?」
殿下這是何意?是讓她今後若是再遇到此類情況,便搬出他的名號?
他的人?可……她清清楚楚明白,留在東宮的這半個月,殿下並沒有對她做什麼。
還是說,他其實是記得她的?
這個念頭稍稍浮起,便被姜沐璃按壓了下去,且不說殿下的確不記得,但即使記得又如何?他是太子,那夜於他來講不過是意外的露水之緣罷了。
謝縛辭敏銳地捕捉到姜沐璃眼裡方才浮起了希冀,卻極快消失殆盡,恍惚間,那種讓他無法掌控的感覺更加清晰。
他忍不住蹙眉:「怎麼,你還有異議?」
姜沐璃垂臉,飛快地斂好失落的情緒,又抬起頭,眉眼帶笑,搖了搖頭:「殿下說的,阿璃都記在心裡了。」
「記什麼了?」他慵懶地問。
姜沐璃紅著臉,軟聲道:「倘若下回,再遇見這種情況,我就……就說自己是殿下的人……」
她眸光氤氳,嬌若春桃,明艷不可方物,便是清清淺淺的笑容,亦能無聲無息地撩撥人心。
謝縛辭眉心不知覺擰成一團疙瘩,不由心道,果真是個擅蠱惑人的妖精,這便也難怪謝濟冬那等萬花叢中過的人,也會因她邁不動步子。
他暗嗤一聲,在姜沐璃笑容更盛之前,抬手輕點她潔白的額頭,薄唇輕啟:「出去,給孤暖榻。」
姜沐璃被點地腦袋往後一仰,紅臉軟聲,道:「是。」
她小步往浴房外走去,卻一眼掃過謝縛辭今日身著的玄色華服的袖口又沾了幾處明顯的血跡。
她登時便渾身僵硬,腳步頓住,倏聽身後傳來輕飄飄的解釋:「孤今日心情不大好,便去昭獄關懷了一些犯人。」
姜沐璃頭也沒回,乖順地接話:「阿璃這便去暖榻。」
警告,定是警告!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倘若她再敢惹他不悅,下回他衣袖上的血跡便是出自她身上了。
姜沐璃滿臉的通紅幾乎剎那間褪去血色,一片煞白,手腳亦發軟地出了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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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子去上了早朝,而潘勝私下也經吳毓教訓,沒再攛掇姜沐璃去太子跟前送溫暖。
太子臨走前吩咐姜沐璃白日留在延元殿,待他回東宮後會檢查,卻也沒說這是何意。
正在打盹之時,一名宮女進殿,恭敬地喚醒姜沐璃,「阿璃姑娘,阿璃姑娘?」
姜沐璃睡眼惺惺醒來,側首問:「有何事嗎?」
那宮女一臉為難,眼神暗暗為姜沐璃指了指方向,她順著望過去,便見到一張鐵青板正的面容正緊緊盯著她。
姜沐璃忙站起身,微微欠身行禮:「見過何嬤嬤。」
何嬤嬤皺著眉頭,眯眼打量依頭順腦站在她面前的人。
但見姑娘一身鵝黃銀紋綉百蝶襦裙,烏髮披散,金簪輕挽,冷風透過窗欞吹拂,曳動裙裾,更襯得她纖腰不盈一握,身姿倩麗婀娜。
一張瑩白臉龐,面似含春,眸光瀲灧,眼尾勾人,看人時隱隱含情賣弄風姿,當真一副專門引誘男人的侍妾模樣。
尤其這身華麗的服飾,在這所有宮女皆要規矩板正的東宮,實乃格格不入。
何嬤嬤光是一瞧,便知這女子的所有,俱是太子慣著的。
這也難怪潘勝那個人精會這樣捧著這麼個侍妾。
「起身吧,姑娘是殿下跟前的紅人,老奴受不起姑娘這個禮。」
何嬤嬤語氣平常,但姜沐璃還是聽出了她的刻意針對。
所幸昨晚太子就寢前,潘勝拉她出去給她提醒了一番。
何嬤嬤原是先皇后的奶嬤嬤,現在更是東宮的掌事嬤嬤,當年太子自請去西北,東宮一切事物皆靠嬤嬤打理,相較起來算是比吳總管的派頭還大。
這初次見面,何嬤嬤便這樣含槍夾棍,顯然是來找她麻煩……
「嬤嬤說笑了,阿璃不敢。」
何嬤嬤笑了一聲,踱步在姜沐璃周身轉了一圈,許久,眸中精光一閃,詫異地問:「殿下可召姑娘侍寢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