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道有故雪

第六章 山道有故雪

天剛蒙蒙亮,白孤就打開了房門。

不管老參好不好找,阿月的病可不能拖。能早一天是一天。

昨天回來的時候,老乞丐愣是給他買了十幾個燒餅,讓他帶回來。說是怕他在山上忘記時間,小小沒得吃。

這怎麼可能嘛!

然後白孤又厚著臉皮,讓老乞丐又買了十幾個黑麵疙瘩,一起帶了回來。

「牲口都不敢這麼吃啊。」

這一看黑麵疙瘩白孤就是留給自己吃的嘛!

老乞丐不禁搖了搖頭,不過他也能理解白孤——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剔什麼玩意兒啊?

但,理解歸理解,老乞丐還是不支持白孤的這種行為。

這是拿自個兒的身體在熬啊!現在還能撐一撐,等到將來……就白孤這麼折騰下去,都不知道有沒有將來了。

只是白孤這個死腦筋,不想讓他幫得太多,怕欠太多人情,將來還不起。

「要不是你救過老子,老子才懶得理你呢!」

「老傢伙,你現在是能幫我,我也可以放寬心地接受。只是,這樣能維持多久呢?別人的總歸是別人的,就算是別人自願給我,人情還是欠下了。哪怕別人不需要這人情,自己心裡還是會有虧欠感。老傢伙,你也知道,我是一個知道回報的人。人情欠得太多,會把我壓死的。」

「你現在還小,這種事將來再說吧。」

「十六歲不小了,有些事情多少還是懂一些的。況且老傢伙,你這樣,會把我變廢了的。」

老乞丐沉默了。

白孤說這話確實在理。一個人如果整天不努力,只想著坐享其成,等著別人的施捨給予,那這個人不長成禍害,至少也是個廢人。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才是上上策。

白孤伸了伸懶腰,又從桌子上拿起那個用破布系起來的包袱,斜系在背上。

包袱里是昨天買的黑麵疙瘩,以及前天剩的燒餅。

這些燒餅已經不新鮮了,才不能讓小小吃,吃壞肚子怎麼辦啊?

昨天買的就留在家裡讓小小慢慢吃。畢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故雪峰在伶仃巷的東面,所以白孤出門就徑直往東而去。他知道有條小路可以抄近道,省點時間。

「你要去哪?」只是沒走兩步,就碰見了一個白孤不是很想遇見的人——鵬哥。

「早上好啊鵬哥。」白孤莫名有些心虛。

「去哪?」

「額……散步,我就散散步,沒幹嘛。」

鵬哥指了指還沒散乾淨夜色的天空,一言不發。

無聲勝有聲。

白孤乾笑了兩聲,更加心虛了:「早起散步,對身體好……」

鵬哥瞥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

就你小子,要是會注意身體,至於現在這幅鬼樣子?

況且,伶仃巷的人天還沒亮就起來散步,鬼相信啊。

「說實話。」

「要去故雪峰上面,采個老參。」白孤小聲地說。

「故雪峰?」鵬哥眉頭微擰,「現在去那兒采什麼參,都下雪了。」

白孤便將阿月的病,以及去找吳老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給鵬哥聽。只不過因為剛剛的事情,白孤有些心虛,聲音也小了很多。

不過鵬哥耳朵靈,還是聽得清。

「紫色的老參?還有蛇?」鵬哥越聽眉頭越緊,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由於天色暗,鵬哥又處於背光方向,整張臉都陷在陰影里,讓對面的白孤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見鵬哥不說話,白孤也不敢亂開口,生怕又招來前者的一頓臭罵。

就這樣,一大一小兩個人站在伶仃巷的巷道上,愣是站了小半炷香的時間,站得白孤腿都麻了。

許久,鵬哥才緩緩開口:「你去可以,但你要注意點,別太莽撞,情況不對就趕緊下來。還有就是,雪下大了也趕緊想辦法回來,雪大封山可就不好了。」

「我,我盡量。」白孤也知道一點雪天上山的危險——昨天老乞丐給他惡補了些上山挖參的知識。

「故雪峰下好像是有條小溪吧?我會讓人守在那裡,你要是七天還沒下山,他們就上山去找你。」

「這……不用這樣吧……」

「你就把那兒當成供給,有需要就去那裡拿。」鵬哥拍了拍白孤的肩膀,嘖,這肩骨,真特么咯人,「當然了,你最好沒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將來還怎麼去見白老太太。」

當年他護不住白老太太,再護不住白孤,他就真的沒臉再去見白老太太了。

「我盡量……」白孤也不能保證他能安然回來。

本來還對上山挖參信心滿滿,自從被老乞丐惡補了一些知識之後,白孤不僅信心蕩然無存,還開始擔心自己還能不能活著下山了。

且不說驚動了冬眠中的蛇會是怎樣的後果,就那老參附近長的紫花,是有毒的!而且是不用觸碰的,靠近那片區域就會中毒!

紫花的毒氣已經滲入空氣中,然後順著你的皮膚毛孔進入你的身體里,簡直防不勝防!

而且上山還有些獵人設下的捕獸陷阱,現在還有積雪掩埋,極其容易中招。

再者,現在已經進入雪季,這要是遇上大雪天,積雪淹道,故雪峰封山,無法及時撤出來,那可就直接困死在故雪峰上了。

整整一個雪季,恐怕等到隔年春開山的時候就剩一副骨架了吧?

想到這些,白孤不禁打了個冷顫。

鵬哥抿了一下嘴唇,伸手將身上穿著的棉衣脫了下來,遞給白孤,「拿著,穿上。」

白孤愣了一下,隨即就明白了。

敢情鵬哥是以為他剛剛的那個冷顫,是因為天氣冷,凍出來的……

「不用啦鵬哥,我這樣挺好的,你還是自個兒穿上吧,這天氣怪冷的,別凍壞了。」白孤連忙擺手。

「這天氣凍不著我,再說,你覺得是你會凍著,還是我?」

白孤看了看鵬哥那一身泛著古銅色光澤的肌肉,再看看自己,怕是仨自己揉在一起都沒鵬哥壯吧……

「但我現在覺得還行……」

「拿著。」

「真不用……」

「我說拿著!」

白孤立馬雙手接過棉衣,又在一秒之內穿上了。

以鵬哥的性子,事不過三,過了,後果自負。

鵬哥點了點頭,這小子還是懂點事的。

「山上危險,你小心點,感覺情況不好就趕緊撤,別逞強。」鵬哥又交代了一句,就轉身走了。

白孤站在原地,看著鵬哥離去的背影,心頭不知道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隨即他沖著那個背影喊道:「鵬哥,謝謝!」

背影頓了一下,沒說話,又沒回頭,只是揚起手,揮了揮,摻著縷縷晨光消失在巷子盡頭。

鵬哥什麼都好,除了脾氣暴躁了點,其他地方都是優點啊。

白孤心頭暖暖的,不僅僅是因為身上的棉衣。

能認識鵬哥,真好!

白孤理了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棉衣——下擺都快到膝蓋了,兩旁又漏出一大片,跟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樣。

白孤又矮又瘦,鵬哥又高又壯,兩人的衣服互換根本就不合適。

不過鵬哥是出於一片好心,而且今年的冬天恐怕真的會比往年更冷,白孤才把棉衣收下。

主要是他怕鵬哥發脾氣……

整理好衣服,白孤便迎著天邊偶爾蹦出的一縷晨光向故雪峰出發。

——————

等到白孤站在故雪峰下,太陽已經展露全貌了,在天上散發光芒,朝地面投放熱量。

因為山上常年有大量積雪而不融,遠遠看去就像是一位遲暮老叟,跌坐在此地等待故人,所以得名故雪峰。

儘管現在已經艷陽高照,但站在故雪峰下,白孤還是感覺到一陣陣寒意撲面而來。

幸虧有鵬哥的棉衣,不然就原來那件破舊薄棉衣,白孤能不能上去都懸,更別說采參了。

還是鵬哥有先見之明!

白孤沿著山道而行,只是很奇怪,這山道,有人打掃過?

不足三尺寬的山道,兩側的草叢矮樹都有積雪掩埋,唯獨這中間行走的山道,連半片雪花都不見蹤影,只有些許塵土與碎葉。

這未免乾淨了點吧?

城裡有專人打掃過的街道也不過如此吧?

這山,也雇了專人掃積雪?

哪家人啊,這麼闊氣?僱人掃這麼大一座故雪峰的雪。

白孤邊走邊想,也邊走邊觀察,看看這附近有沒有大石頭或老樹。

雖然吳老說紫色老參是長在高處,怎麼說也得在故雪峰山腰以上。但白孤就想碰碰運氣,這要是在山腰以下找到了,不是可以更輕鬆,可以更早交差,阿月的病可以更早治好?

而且走得太高,萬一真來了大雪天,積雪淹道封山,沒辦法及時撤出來怎麼辦?

抱著這種僥倖心理,白孤沿著山道走了許久,直到天黑了都沒找一點跟紫色老參有關的痕迹。

就連大點的石頭,高一點的樹都沒有。

還真得去到山腰以上啊……

果然,僥倖心理不能有。

白孤此時坐在一顆矮樹下,雙腿岔開,兩隻手不停地揉著雙腿。滿臉的疲憊,嘴裡還不時哼哼幾下,一副累癱了的樣子。

就算白孤的體質好,也禁不住走一整天的山路,不帶歇的那種。

不過,也有他本身營養不良導致的體能不足的原因。能這麼折騰,完全是靠他天生的強大體質硬撐。不然換成其他人,跟他一樣,恐怕走上一個時辰就得累夠嗆吧?

白孤眼睛望向山路,向上的一邊蜿蜒曲折,盤旋起伏,再加上天色漸沉,昏暗的路口彷彿沒有盡頭,猶如一個吞噬萬物的黑洞,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白孤在心裡暗暗計算了一下,現在這個位置,腳步快點的話,明天應該可以到山腰附近,不然就得後天了。

但走太快腳會痛,身體也恐怕吃不消吧?那後面幾天怎麼辦?

況且這山上,可不只有蛇這一種危險啊。

白孤略一思索,心一橫,累點就累點吧,早點找到老參才重要。早點找到早下山,對自己好,對阿月好,鵬哥也能安心。

可能現在山下已經有鵬哥的人守著了吧?

白孤無奈地笑了一下,掏出一個早已經冷了,又干又硬的燒餅,慢慢地啃了起來。

今晚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閃一閃的,很像小孩子明亮的眼睛。

白孤望著星空,心緒開始飛揚。

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找多久才能找到老參?吳老這事兒還真不太容易。

不過故雪峰這地兒還不錯,就是冬天了下雪沒啥好玩的,山道也不好走。

誒,今晚這星星有點好看啊,不知道小小能不能看見?伶仃巷那旮旯應該有點難吧?也不知道小小今天有沒有吃飯,阿月現在怎麼樣了?給小小留的那些燒餅也不知道夠不夠吃,餓著了怎麼辦?

早知道多留點了。

等找到老參,讓吳老治好阿月的病,又可以跟她們開開心心一起玩了。明年開春的時候,要不帶小小阿月倆來這兒吧?看看風景也挺不錯的。不然整天待在伶仃巷那種地方也挺無趣的,讓她們長長見識,開開眼界也行。

小女孩兒應該會喜歡花的吧?看城裡好多小女孩經常拿著花玩,小小阿月應該也會喜歡。就是不知道這地兒明年春天積雪能不能化了,長出花來。不然白來一趟,沒什麼好玩的就更無趣了。

白孤咽下最後一口燒餅,抹了抹嘴,就打算睡覺了。

只見他動作敏捷,三兩下就爬上了矮樹。

白孤將包袱系在懷中,免得睡覺的時候壓壞裡面的東西,還可以抱著,免得掉了。

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香囊,系在腰間。

這是老乞丐硬塞給他的,說是可以驅蚊蟲蛇鼠,讓他在山上睡覺的時候不用擔心被這些東西打擾。

其實白孤是拒絕的。

不僅僅是因為香囊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像是女孩子用的,男孩子用感覺就很奇怪。而且這個季節,山上就算有再多的蚊蟲蛇鼠,現在也應該很少出來活動了吧?

主要是,這個香囊……為什麼會是粉紅色啊!

而且上面還綉了一隻巨丑的長著齙牙的綠色兔子,什麼鬼啊!

再加上當時老乞丐一臉賤兮兮的表情,白孤心裡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啊。

最後是老乞丐帶著白孤去買了燒餅,後者才妥協拿了香囊。

雖然這個香囊長得真的很……別緻,但畢竟是老乞丐的一番好意不是?還是要收下的。

不過,嘿嘿,燒餅真好吃,嘿嘿。

揣著那個還是不太能接受的香囊,白孤在樹上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慢慢進入了夢鄉。

明月高掛,星辰閃動,寂靜的山林間忽然拂過一陣清風,掃過白孤的臉龐。

清風吹向山上,搖動了無數枝葉,飄落了無數積雪。

頃刻間整座故雪峰的樹木枝葉都動了一下,在夜幕下沙沙作響。

月下有飄雪,山中有清風。

——————

城裡,長洲葯館三樓的一個房間里,有兩位老人正在聊天。

赫然是老乞丐與吳老!

老乞丐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長椅上,嘴裡一邊嚼著不知什麼東西,一邊跟吳老說話。

「你個臭老頭,心腸真的是蔫壞!讓一個那麼小的孩子,現在這個天氣去那鬼地方挖那玩意兒,你還是個人?」

吳老臉上毫無波動,手上沏茶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是那孩子自己說的,以命換命,且不後悔。」

「會出人命的!」

「就你這種人,會在意這麼一個小孩的命?」吳老語氣里充滿了揶揄。

老乞丐頓了一下,然後幽幽開口:「這小子救過我,又與我交好,做人不能不道德。」

「救過你?」吳老冷笑了一下,不過他顯然不想跟老乞丐在這點上掰扯太多,「我也只是試試這孩子的誠心而已,況且,這天底下可沒有免費的午餐。」

去給阿月看病對於吳老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過白孤沒錢,幫他做點事理所應當,天經地義。

死了也怪不得他。

白孤可是說過可以以命換命的。

「你不是曾經自詡杏林首望,立志懸壺濟世嗎?!怎麼現在是這般刻薄的嘴臉?!」老乞丐不禁出言譏諷,語氣間更多的是氣憤。

「呵!」吳老冷笑一聲,「當年炸爐那事兒,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

老乞丐頓時語塞,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老乞丐嘆了一口氣:「當年這事兒……委屈你了。」

吳老得理不饒人:「也別說我了,你也不是什麼好人。無利不起早,我就不信你對這小子好,沒有其他目的?」

老乞丐張了張嘴巴,發現好像沒辦法回答吳老這句話,只好灰溜溜地耷拉著頭,沒有說話。

吳老見狀,也不再開口了。

他與老乞丐是故交,是好友,偶爾吵吵鬧鬧,開開玩笑動動手,很正常。朋友之間這樣才正常,不然那就不算是深交多年的好友了。

但吳老有分寸,無論是開玩笑,還是拌嘴打鬧,都會有個度。

萬事萬物都有個度,過了,很多時候就會脫離它原本的狀態了。

「你再那麼袒護那小子,可不是為他好。」

「我知道,但,有些事總得去試試,不然會後悔。」

吳老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老乞丐,又搖了搖頭:「隨你,只不過那小子三兩重的骨頭,可挑不起你那頂破天的想法。」

「少看不起人了!就你那老花眼,看走眼的時候還少嗎?」

「……」吳老有點不想說話了,甚至還有點想動手。

這老傢伙,嘴巴真的是越來越毒了,也不知道是從哪學的。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畢竟自己的修養比較好。

絕對不是因為打不過……

——————

不知不覺白孤已經在故雪峰上三天了,別說是大岩石了,連棵大點的樹都沒個影子。

全是低矮的灌木叢,搞毛啊!

白孤現在蹲在一顆灌木下,頭上還掛著幾朵雪,百無聊賴且無奈地叼著根不知從哪找到的枯草,雙眼無神地看向通往山上的路。

麻了,人麻了。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讓白孤不得不止步原地。今天好不容易雪小點了,一路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連點別的顏色都沒有,這還找個鎚子找啊!

現在路還被積雪堵住了,走都走不了。別說是山腰了,這兒離前天剛山上的地兒都沒走多遠呢,搞毛呢!

白孤哼哼了兩下:「難怪老乞丐瘋狂叫我別來,原來這事兒還真不好乾啊,現在上都上不去,咋找啊?總不能這老參掉我面前來吧?」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但現在這情況可咋辦啊?

要是老參拿不回去,阿月的病可咋整?而且太久沒回去,小小會擔心的!

還有鵬哥!

啊啊啊啊!咋辦啊啊啊啊!

白孤急得抓狂,小小的腦袋死活擠不出一點辦法。

雖然說面前這段路的積雪不是很深,也就到膝蓋左右,還是勉強可以走的。但誰知道後面的路是什麼樣的情況啊?路中間會不會有一個大洞?或者坑坑窪窪的?甚至說會有獵人布置的捕獸陷阱,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住了。

這要是不小心踩上去……

白孤突然打了個寒顫,也不知道是被冷的,還是被嚇的。

白孤躊躇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再走走看看。要是上面太多積雪了就撤回來,再想辦法。

說不定上面積雪不多呢?甚至不咋有積雪呢?

白孤整了整背後的包袱,又找了根差不多跟他一樣高的木棍,就上路了。

並不是說白孤腿酸需要木棍撐著走,這是用來探路的!

積雪那麼厚,鬼知道下面藏著啥呢。

就這麼一抻一步,白孤從中午一直走到了傍晚,積雪也上漲了一隻手掌的厚度,走起來很是費勁。

看了看已經開始昏暗的天色,白孤伸了伸懶腰,就準備找個地兒過夜了。

往四周掃了一眼,白孤好像看到了遠處有一團陰影。眯起眼定睛一看,咦,好像是個老頭?

出於好奇和好心,白孤又是一抻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老頭那裡。

看起來應該是暈倒了。白孤立馬就看出了點端倪。

「不過這老頭看起來咋有點眼熟呢?」白孤看著老頭的臉,微微皺起眉頭,我是不是見過這老頭啊?

在腦海里思索了一陣,白孤這才想起來。

「阿嬤之前不是帶我來過這兒嘛?這老頭好像當時就在這裡!」

好不容易想到何時見過老頭,白孤這才趕緊把老頭扶到路旁沒有積雪的灌木叢,免得凍壞了。

白孤又瞥見老頭原來暈倒的地方還有一根掃帚,這老頭,原來是在山上掃雪的?

嘖嘖嘖,都一把年紀了,還干著這種苦差事,真不容易啊,看來也是跟咱一樣是苦命人。

白孤輕輕嘆了口氣,也在老頭旁邊坐了下來。

做人啊,哪有輕鬆容易的啊。

不都是忙忙碌碌,罵罵咧咧地過去嘛。

還記得阿嬤常說的一句話:「這人啊,要開心,要笑,不然這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到最後苦著個臉,臉上皺紋會變很多,不好看的喲。」

白孤慢悠悠地掏出一個又冷又硬的燒餅,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

然後抬頭看著天空,邊吃邊放空思緒。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的燒餅都吃完了,白孤還沒回過神,倒是一旁的老頭醒了,呻吟聲把白孤給弄回神了。

「老爺爺,您怎麼樣?」白孤連忙將老頭扶起來,靠在一棵灌木坐著。

雖然在背地裡和不知情的時候白孤經常喊別人的歪名或外號,但當面的時候他還是很有禮貌的。

「咳咳,小夥子,你是?」老頭緩了很久,這才緩過氣來。

「哦,我之前跟我阿嬤一起來這兒採過藥材,還遇見過您,不知道您有沒有印象?」

「是白老太太的孫兒啊,記得記得,好久不見,都長這麼大了啊。白老太太最近咋樣啊,身體還好嗎?」老頭想起那個臉上經常帶著笑容,與人為善的老太太,心裡頭莫名淌過一陣暖流。

「阿嬤她……前幾年去世了。」提起白老太太,白孤的情緒不禁有些低落。雖然不是親生的祖孫,但白老太太對他來說,比親生的奶奶還親。

心裡難受,頭也不禁低了下去。

沒有血緣,卻更勝一籌。

「什麼?!」老頭有些震驚。

「阿嬤她去得很突然,也很安詳。前天夜裡也跟我說說笑笑,天亮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白孤頓了一下,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家裡窮,沒什麼錢,我就只好把阿嬤埋在巷子附近的矮山下,又近。而且矮山另一邊有一座小佛寺,也可以讓阿嬤沾沾佛光,下輩子投胎能投個好人家。」

老頭突然嘆了口氣:「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了。」

白孤只是搖了搖頭:「阿嬤教我很多,我卻來不及盡孝,阿嬤的恩情,我還不清。」

白孤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個相對軟和一點的冷燒餅,遞給老頭:「老爺爺,我上山三天了,身上沒什麼吃的,就這種燒餅了,這個軟和些,您湊合著填一下肚子吧。」

老頭接過燒餅,冰涼的感覺在手掌心傳開。他拿著燒餅看了看,又看向白孤:「你就吃這個?」

白孤撓了撓頭,乾笑了一下:「家裡沒什麼錢,這還是向別人借的。能吃就行,能吃就行……」

老頭見白孤那副窘迫的樣子,也沒再追問什麼,「沒記錯的話,你是叫白孤是吧?」

白孤點了點頭。

「好孩子,那我以後就叫你小白。小白,你還有力氣嗎?」

「有,怎麼了?」白孤迷惑。

「起來,背我回我住的地方,晚上風大,容易著涼。」老頭緩緩地說道。

白孤連忙起身,拍了拍身上掉落的雪花,蹲在老頭面前。

想來老頭在這山上掃雪,是得有一處居所,不然平時住哪?

現在老頭主動喊白孤背他回去,這不是變相讓白孤先去他那裡暫住嘛!下雪天冷,白孤這幾天晚上睡得也不是很舒服,冷風颳得他很難受。

現在可以去屋子裡住,至少可以避避風,有這種好事,白孤怎麼可能放過?

見到白孤這幅迫不及待的樣子,老頭啞然失笑,但也沒有說什麼,爬上白孤的背就開始指路讓他走了。

只是沒走兩步,白孤心裡頭就開始犯嘀咕了。

這老頭,有點輕啊,不過又矮又瘦,輕點倒是正常。白孤在心裡默默想著,苦命人是這樣的,有上頓沒下頓,瘦骨嶙峋的一大堆。但這老頭輕得像沒骨頭一樣,多少有些誇張了。

老頭趴在白孤背上,一口一口地啃著冷燒餅,一言不發。但眼睛卻盯著某一個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風中雪夜下,一老一少,沉默不語,沿著山道緩行。兩人身形皆是佝僂,只是心中各懷心事。

夜色漸深,天黑得白孤都快看不見眼前十米開外的路了,但背上老頭的眼睛卻是異常好使,不僅能準確地給白孤指路,還能提醒白孤注意腳下的石頭,免得兩人一起摔個狗啃泥。

白孤有點懷疑人生了,怎麼自己年紀輕輕的,視力連一個老頭都不如了?

似乎是看穿了白孤的心思,老頭的聲音悠悠地傳來:「算起來,我待在這故雪峰上的時間,恐怕要比你還要大喲。」

白孤有些驚愕:「老爺爺,你在山上這麼久了啊?」

「是啊,很久啊,一不小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老頭微微一笑。

「對了,老爺爺,你跟阿嬤認識很久了嗎?」

採藥材的那次,阿嬤和老頭打招呼的時候一副熟識多年的樣子,以及剛剛老頭聽見阿嬤去世的消息,那副震驚的樣子,應該彼此認識吧?

老頭沉默了一下,然後有點苦笑地說道:「算是吧。」

「算是……吧?」白孤很想轉過頭看一眼老頭,讓他看看自己眼中滿滿的疑惑。

啥玩意兒?算是吧是個啥意思嘛?

然而老頭好像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丟出一句以後你會知道的,就閉嘴了。

白孤自討沒趣,也就沒繼續問下去。

「到了。」老頭突然開口。

白孤聞言,抬起頭,望了周圍一圈,還是泥土山道和樹林陰影。

誒?好像已經不是灌木了,開始有大樹了耶!

白孤心裡有些激動了。

看見大樹,那離找到老參又進了一步!

好兆頭!

不過老頭說到了,咋什麼都沒有啊?騙我是吧?死老頭子心眼真壞!

「前面左邊有條小道,拐進去就到了。」老頭拍了拍白孤的頭,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地方,「看見沒?就那。」

「看見了看見了!我只是夜裡看不清路,不是瞎!再這麼拍我長不高了怎麼辦啊?」白孤現在已經嚴重懷疑老頭能看穿別人的心思,不然幹嘛突然這麼拍自己的頭?

這不是打擊報復是什麼?

但好歹現在是要去老頭的居所,晚上還指望他收留自己呢,白孤想想還是算了。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大雪夜太冷了,白孤實在是不想再睡在外面了。

他可不想老參還沒找著,自個兒就先在外面被凍死了。

白孤背著老頭穿過一條羊腸小道,又走了許久,這才看見一座不大茅草屋。

借著月色,白孤看清了茅草屋的全貌,同時臉也變得有些精彩起來。

準確來說,是三間不大的茅草屋湊在一起,只是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整座。

白孤瞅了又瞅,臉色的精彩程度更深了一些。

說它大吧,三間茅草屋加一起怕是比白孤在伶仃巷裡的家大不了多少。說它小吧,又偏偏有個賊大的院子,怎麼著也得是十倍茅草屋的面積。

說它粗糙吧,院子里小涼亭小池塘鵝卵石路是一樣不缺,甚至還開闢了幾畦小菜園。說它精緻吧,屋頂上的好多茅草都搖搖欲墜了,外露的木頭柱子長滿了青苔,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

白孤本來就沒什麼文化,現在看見這種景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老頭卻是一臉無所謂:「喏,就這兒,我這屋子不錯吧?」

「挺好的,挺好的……」白孤有些尷尬地陪笑道。

老頭聽得出白孤語氣里的勉強,無奈地聳了聳肩,不再說話。

這房子什麼樣子,老頭自己個兒能不清楚嗎?無非是想討白孤一兩句好聽話罷了。

雖然故雪峰景色不錯,附近也時常有人過來遊玩。但能遇上老頭還能跟他說這麼多話的人,這麼些年還真沒多少。

白老太太是一個。

現在的白孤也算一個。

一個人在山上,難免會有些寂寞無聊。這麼多年,可把老頭憋壞了。現在有人來了,還不得好好把握機會?

對於老頭來說,跟白孤逗逗悶子耍耍嘴皮子,都是好的,哪怕是能多陪老頭一會兒,都行。

在這山上,實在是太太太無聊了。

白孤將老頭背到茅草屋前,就把後者放了下來,讓他去開門。

進到屋子裡,老頭拿起打火石,點燃了兩盞燈,照亮了整個屋子。

白孤瞄了一眼,好傢夥,煤油燈,這老頭還真奢侈。

要知道一壺煤油要兩文錢,只能夠一盞煤油燈燃四五個夜晚。兩文錢啊,都夠買十根蠟燭了,省著點用十個夜晚都不是問題。

只不過,白孤家裡的條件可不支持,連蠟燭都一樣。

畢竟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哪顧得上屋子裡的照明。錢都拿去換吃的了,屋子裡自然是沒有人工照明的東西了。

家裡的照明全靠自然光,也就是白天的太陽。天黑了,就直接上床睡覺。實在是有事,也只能摸黑了。

而且早點睡覺,就算是餓著肚子,也好受些。

睡過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現在老頭一點就是兩盞煤油燈,差不多一文錢就沒了啊!那可是倆燒餅的錢啊!

白孤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這老頭真特么敗家!

雖然白孤知道這麼當著別人的面腹誹別人不太好,但還是厚著臉皮開了口:「那個……老爺爺,我今晚能先住這兒嗎?就一晚,明天我就走了,絕不會打擾您太久。」

老頭轉過頭,看了看白孤,又把頭轉了回去,「叫我徐爺就行。而且就算今晚你想走我也會攔著你,先安心睡我這兒,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白孤立馬點了點頭,並在心裡默念了句老頭人真好。

有得住就行了,管他那麼多幹嘛。

這老頭,現在對我來說就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跟老乞丐差不多了。

不過長得可比老乞丐好多了,就是矮了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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