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
「如何?」盛安宮中事一了,便直奔白府,見門庭稀冷,便知人已散了。
李管事已守在了門口,忙應道:「定了,是楚家行三的公子。」
盛安並未思索便以為道:「翰林院楚設學?正三品的家室也只馬馬虎虎,算了,嫿嫿喜歡便罷了。」
李管事面露尷尬,舔了舔唇道:「不是,是楚家二房,楚侍講家。」
盛安神色一變:「從四品?」
李管事點了點頭,盛安這反應他並不意外,他知曉時也是愣了一瞬。
「荒唐!這楚侍講的兒子怎與我家嫿嫿堪配!」
他抿了抿唇,抬腳便往裡頭去,邊走便問:「岳丈在哪!」
李管事忙攔住他道:「老爺您先消氣,今日白府出了亂子,您這去怕是.....」
盛安腳步一頓:「什麼亂子?」
「後院進了生人......」李管事話還未說完,便被盛安打斷。
盛安臉都白了:「後院!嫿嫿可要緊!」
李管事道:「大人放心,咱家姑娘沒事,那時恰在清水園賞梅,並不在後院,您若是擔心,便去瞧瞧,也好叫姑娘知道您心裡一直記掛著她。」
先是被迫接受許氏母女進府,不過半年便莫名被人推入水中以至於落了這一身的病,再然後便被回白府養到現在,盛嫿雖從未說過委屈,也未發過脾氣,只是平靜的接受這一切,見到盛安時也會乖乖巧巧的喊上一聲父親,可旁人看不出來,盛安自己,跟在自己身邊的李管事都看的清清楚楚,盛嫿對盛安,甚至整個盛家,都已淡了,淡到君子之交,淡到可有可無,淡到哪怕一日盛安真去了,盛嫿也未必會掉一滴眼淚。
對盛嫿,盛安一直都是心存愧疚的,她越是不喊疼不喊委屈,盛安便越想彌補她,越是疼惜她,她是自出生后便在自己捧在懷裡的呀。
可一想到盛嫿那雙淡淡的眸子,盛安便不自覺卻步,就是太過清澈,將他他的慚愧面目照的清清楚楚。
李管事見盛安又猶豫不決,不禁嘆了口氣,多少回了,一貫如此,什麼好東西都能往白府送,可唯獨不敢見二姑娘。
果然,盛安不出意外的往後退了一步:「她沒事就好,你去送個信,讓她好好歇著,至於旁的,現在府上亂,待明日再來吧。」
他一貫聽勸,又很能瞧到事兒,白郝總譏諷她,也唯有這麼一個優點了,李管事無奈,點頭應是,便往府里去。
李管事約莫只耽擱了一刻鐘,便匆匆回來了,彼時盛安正背手站在白府大門,神色略有些局促不安。
一見李管事來,便上前問道:「怎麼樣?」
「二姑娘說她都清楚,您放心吧,她還讓老奴給您帶話。」李管事答道。
盛安神情一怔,似帶了幾分緊張:「什麼話?」
李管事眉眼一彎,笑眯眯道:「夜裡頭黑,姑娘讓您慢行,還說近來這天越發寒了,讓您多穿些衣裳呢。」
盛安有那麼一瞬的愣住,許久才反應過來,竟生出幾分老淚縱橫的感覺來,聲音里似帶了幾分不可置信的哽咽:「當真?」
李管事連連應道:「老奴怎敢胡言,都是姑娘所言。」
盛安聞聲立時喜笑顏開,直到上馬車離去時,尚能偶不時聽到馬車裡傳來的清脆笑聲。
白府書房
書房中燭火微微,有些昏暗,方管事又添了盞燈,忽亮起的光亮打亂了白郝的思緒。
「盛大人方才來過了。」方管事道。
白郝聞聲只是頷首,他也就只會做些表面功夫,不說他也罷。
他思忖半晌忽道:「你說那事可要與嫿嫿商量商量?那打算她未必肯吶」
方管事出謀劃策道:「姑娘的性子是未必肯,那咱便不告訴就是,總歸是您收的學生,怎麼收如何收,不說打算,誰也料不定您在想甚。」他頓了頓又道:「若是姑娘問起,您在胡亂編排個理由過去,您不想說姑娘還能逼您不成?」
也是這麼個理兒。
白郝立時便下了決斷道:「那你去辦吧。」
「是,老奴這便去!」
只是腳步一停像是又想起什麼,轉身道:「對了,除夕宮中設宴,姑娘那邊......」
白郝猶豫了一瞬道:「你去問問她什麼意思。」
方管事聞聲應是,轉而便去了娉婷院,娉婷院此刻還未歇下,一見方管事來,點珠忙將人迎了進來。
彼時盛嫿手拿著本書冊半靠在榻上,目光卻是瞧著明窗的罅隙出神,聽見動靜才回了神。
合上書冊抬眸道:「方伯,可是外祖父有話要傳?」
方管事笑著點了點頭:「是宮中的除夕宴,老大人叫老奴來問問您的意思。」
盛嫿身子慣來不好,統共也沒去過幾回,白郝倒是年年都來問她去不去。
她眸光顫了顫,想起之前的舊事,這宴席她很有印象,皆是些不快的印象,忽聽她道:「有些日子沒出門了,那便去吧,勞方伯去回與外祖父。」
方伯聞聲也是一愣,顯然沒想到盛嫿竟會點頭,回過忙應道:「欸,好,好,老奴這便去。」
說罷便笑盈盈的奔了出去,點珠送走了方伯,回到榻前接過盛嫿遞過來的書冊,實在好奇道:「姑娘今年怎想著要去了?」
盛嫿眼眸里似有煙霧劃過,只聽她道:「補些遺憾,去瞧些沒能瞧見過的。」
這話點珠聽不大懂,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盛嫿。
盛嫿卻是呼了口氣道:「熄燈吧,我有些累了。」
燈火熄滅,帷幔放下,盛嫿側身又陷落在夢裡,夢裡尚能聽見她的一聲嘆息,夢裡頭那身為宴席新制的年雲錦簇的裙衫被剪的再瞧不見華美精緻的花紋,她手細細摩挲著那刺繡,又是一聲嘆息。
那是她很喜歡的一件裙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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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時天已黑透,盛安下馬車便有下人迎來好似在說些什麼。
藏在門口處閃過的人瞧的清清楚楚,眉頭緊皺只聽她道了一聲:「不好,壞了!」,而後那道身影匆匆而去,直奔流水苑而去。
此刻流水苑雖燈火通明,門卻叫人拴的嚴嚴實實,就是屋門口都有人把手著。
「盛歡,你是幾個意思?這半個月來我叫你耍的團團轉,你不給我個說法,我便告到盛大人面前去。」說話的是個年輕少年,人長得倒是清秀,只是眉宇間帶著幾縷陰鬱之氣,眉眼狹長的很。
盛歡聞言只神色淡淡,眼裡皆是不耐,許氏見狀忙安撫道:「這事是我的錯,未考慮周全,才貿貿然給你遞了信,這與歡兒都無關係的。」
與少年同來的婦女聞聲猛地拍了下桌子,她生的胖,生氣起來臉上橫肉晃蕩,一雙與少年如出一轍的狹長眼睛此刻更顯刻薄道:「你們這是在羞辱我家宏兒!什麼白家替盛嫿選婿,替我們打點好了一切根本都是誆騙,既沒那個本事,何苦耍著我們玩,別家此刻都捂著嘴笑我家宏兒痴心妄想!」
盛歡聞聲輕嗤了一聲:「若不是你們拿著那請柬滿街的去顯擺,便是白家收回請柬也不至損失臉面,更何況是你們自己不中用,甘寧寺都替你們安排好了,還漏了馬腳叫人趕了出來,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幫不了他!」
許宏堯聞聲與王氏對視一眼,許宏堯想起那日與盛嫿失之交臂便更覺可惜,好似是潑天的富貴剛到手便被人奪走,站起身來索性耍起潑皮來:「我可不管這些,你若是不幫,我即刻便去說與盛大聽,我可知道,你們在盛家可並不好。」
王氏算是許氏的表嫂,沒這些事之前,王氏有些巴結,許氏又一貫對娘家人沒甚設防,體己話便沒少說,怎想這話如今卻成了威脅。
恰此刻一老婦匆匆而來,直奔許氏身邊,是許氏身邊的老媽子文婆,只耳語一瞬便見許氏神色大亂。
許氏求救的看著盛歡,盛歡斂下眸子瞭然,這是盛安回來了。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做反應,這門便忽的被推開,便瞧見盛安風塵僕僕而來。盛安見滿屋子人臉色又沉了幾分,四處掃了一眼目光面落在了許氏身上。
許氏臉色一白,忙站起身來,捏著嗓門喊了聲:「老爺。」
盛歡也起身躬了躬身:「爹爹。」
盛安未應,目光又落到那對母子身上,許氏心咯噔一下忙道:「這是我母家遠親,聽聞妾身子不適,登門來瞧妾的。」她那副心虛的模樣實在明顯,上前便促道:「今日時候也不早了,我家老爺回了,你們也早回去吧。」
許宏堯雖被盛安威懾了一瞬,反應過來后看了眼盛歡,好似挑釁一般上前一步道:「盛大人好。」
盛歡捏著帕子的手一緊,眯了眯眼睛道;「表哥,舅父要的藥材,我必想些法子給你們找,今日便不留你們用飯了,早些回吧。」
他父親身子慣來硬朗,哪裡需要什麼藥材,許宏堯挑了挑眉頭,而後拱手道:「那多謝表妹了,只是這葯實在要緊耽擱不得,我們也是沒法子才登門的,還望見諒,那便不打擾了,我們先回了。」
說罷便拉著正想說話的王氏匆匆離去了。
門一關上,便瞧見盛安旋而坐在了椅子上,雖未說話,可沉著的臉卻讓許氏顫了顫。
她正惶惶不知所措,一旁盛歡上前一步問道:「父親,您忙了一日,可用膳了?」
盛安抬眸看向盛歡,眯了眯眼睛道:「我早與你們說清楚了,想進府便早與那些親戚斷乾淨些,若是斷不幹凈,我便尋一處莊子與你們自己去住。」
許氏聞聲淚珠子便止不住了,她柔弱似扶柳一般上前想攬住盛安,卻叫他先一步收回了手撲了空,淚眼迷離,拿著帕子擺了擺手道:「再不會了,再不會了,妾早不與他們聯絡了,這是我那表兄身子實在不頂用,又尋不到走投無路才求來的,妾想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福祿是妾身的,便是老爺的,也更是盛家跟二姑娘的......」
盛安眯了眯眼,抿唇冷道:「就這麼一回。」
許氏如蒙大赦輕鬆了口氣,擦去淚水連連應道:「自然的,自然的。」
盛歡自始至終候在一旁,垂落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盛安自敲打過便沒再逗留,起身便要離去,許氏還想留著他用膳,盛安卻恍若未聞,只是臨出門是又道:「近來外頭不大平,安危著想著一月就在府上呆著吧。」
這話便是禁足了,許氏的臉一白有些不可置信,本想開口求饒,可那人卻已毫不留情離去了,連背影都帶著決絕。
盛歡眸光變暗,並未上前安慰哭泣不已的許氏,只是怔怔的出神。
盛安行出流水苑一些距離,忽腳步一頓。
李管事心有所感上前一步。
只聽他道:「你去查查,陳家那人是不是病下了,還有,多盯著些阿歡,她心性沉,若是昏頭了,即刻來報我。」
李管事瞭然點頭,應了聲是。
楚府門庭外,陸家的馬車將將停落,陸焉生掀開簾看了一眼道:「寧去,去喊門。便說是陸家大少爺來尋楚三公子。」
原是拿他來做由頭,陸衷自始至終都冷冷的盯著陸焉生瞧,眯了眯眼睛道:「到底想做什麼!」
陸焉生咧著嘴笑,白璨璨的牙襯的他面上那紅掌印越發慘淡,他挑了挑眉頭道:「兄長要回去現在便能回去了。」
這般過河拆橋,陸衷叫他氣得不輕,這回反倒是不願走了,他倒是要瞧瞧陸焉生還要作什麼幺蛾子來。
約莫片刻,果不其然,楚斟來門前迎客。
相較於宴席上出盡風采時的光彩,此刻顯然多了些怔愣,人好似受了什麼極大的打擊一般,陸焉生只瞧了一眼,眉眼便又彎起,看來是知曉了。
「陸大公子是來問信的?先進屋吧。」楚斟道。
陸焉生卻是掀開帘子,勾了勾唇道:「不必了,你上來,有些話與你說。」
楚斟叫弄得摸不著頭腦,雖疑惑,但卻是聽話的上了馬車。
陸焉生從他的面上仿若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滿是被摧殘后的不甘,他勾了勾唇問道:「怎麼,你這是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