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
雲照陷入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目光穿過樹葉縫隙,看見蔚藍的天空中浮動絲絲白雲,他呆了呆,額頭上、肩膀上、胳膊上和腿上的細細密密的疼痛提示他昨晚發生的事情,腦中立馬浮現殘酷廝殺中,謝明肅突然緊緊抱了他一下,然後將他推下山,提槍衝進敵軍中。
小黑!
他倏地爬起來,不顧疼痛地往山上爬去,足足爬了一刻鐘,終於爬到山上,視線里土地被血染紅,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在其上,有大慶士兵的,有胡人士兵的,還有馬匹,彷彿是地獄入口一般。
他心裡一空,好似有涼風強勢從心口穿過,帶的他向後踉蹌兩步才站穩,不敢相信地大喊:「小黑!小黑!小黑!」
聲音在山間回蕩,卻沒有得到謝明肅的回答。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謝明肅死了,他走向那些屍體,一個個翻屍體,一個個地翻,有的面目全非,有的缺胳膊,有的斷腿,有的沒了腦袋,有的……一具具都衝擊著他的眼睛和他多年來對生命的認知。
他深刻體會到戰爭的可怕,可他依舊直面這些殘忍景象,繼續尋找謝明肅。
翻到山上的最後一具屍體,仍然不是小黑,他脫力地坐在地上,喜悅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落,這說明小黑有可能殺出重圍,逃掉了。
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這樣的!
他抹了一把眼淚,坐起身,順著血跡繼續找,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落入地平線了。
又找到幾具屍體,仍舊不是小黑,他還想要繼續找,可他實在沒有力氣了,無力地坐在地上,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幾塊餅子。
他真的沒有任何食慾,但他知道不吃就沒有力氣找小黑,便撿起來幾個餅子,拍了拍上面的塵土,大口大口地咬著。
他根本嘗不出來什麼味,麻木地就著水順下去一個餅子。
好歹體力是恢復了些。
他突然想到小黑身上的重傷,肯定需要好好治療的,他當下從散落的行囊中,扒出一些藥材、冰糖、紗布、短刀、火摺子、火把等等,都可以給小黑。
他甚至往嘴裡扔了一塊冰糖,可以補充體力,於是他重新起來,點燃火把,再次在山間找,只是這次已經找不到血跡了。
倒是四面八方狼叫虎嘯不斷,他絲毫沒有懼怕,一心想找到小黑,儘快找到,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然而到了夜深還是一無所獲,他又一次走不動了,累的坐在林間,心裡設想各種結果,可能小黑已經逃了,可能小黑被救了,可能……心裡卻是知道,假如小黑還有一口氣在,第一件事情必然是找自己。
小黑沒有找,那說明小黑……不不不,絕不可能,他堅信著小黑已經逃了,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浮出小黑替他擋了一箭,小黑緊緊摟著他,深情又不舍地說出那一個「走」字,小黑提槍衝進敵軍中……越想心口越疼。
從來不知道想起一個人會疼,疼的連呼吸都感覺很困難很困難。
他再也坐不下去,再次起身,舉著火把,邊找邊喊。
從深夜找到天明。
又從天明找到下午。
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要去哪裡了,也沒有力氣喊了,便無聲地走著,一抬眼是蒼茫的群山,他的心裡倏地空茫一片,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跟著失去的顏色一般。
小黑。
小黑在哪兒啊。
小黑你在哪兒啊。
他在心裡在呼喚著,腳底一個打滑,身子向後仰去,順著山坡滾了數滾,這次他沒有掙扎,直到身子自動停下來,他趴在地上,狼狽地大口大口喘氣,余光中瞥見不遠處像是有什麼東西。
心下一緊,轉頭看去,草叢間躺著一個頎長的玄色人影。
人!
他急急忙忙爬起來,跌跌撞撞朝那人走,還沒有到跟前就絆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他爬著到那人跟前,吃力將那人翻個身,手指顫抖地放到那人鼻間,淺淺的熱氣傳遞過來,傳遞到心間,喚醒了他的生命一般,他一把抱住那人,眼淚再一次簌簌落下來,聲音沙啞地喚一聲:「小黑,小黑,小黑啊,我終於找到你了。」
謝明肅呢喃著:「照哥兒,照哥兒。」
雲照一聲聲回應:「我是,我是照哥兒,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照哥兒,照哥兒,走,走,照哥兒。」呢喃完,謝明肅重新安靜下來,或者說他根本沒有醒,就是無意識地惦記著照哥兒。
雲照心裡酸楚不已,這才看到謝明肅渾身是傷,衣裳破爛,胸口處還有一個洞,皮肉外翻,他不敢想象自己落下山後,謝明肅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倒在這兒,無人發現。
他趕緊抹一把眼淚,將身上搜尋的水袋、藥品、紗布、短刀統統都拿出來。
先撕破謝明肅胸前的衣裳,清洗傷口,將他撿到的葯灑到傷口上。
謝明肅疼的蹙眉。
「沒事沒事兒,敷上藥就好了。」雲照輕聲哄著。
謝明肅眉頭緩緩鬆開,又像是暈過去一般,沒有了反應。
雲照慶幸自己在不讀書的時候,學了簡單的醫藥知識,所以才能熟練地做這些,他用紗布將謝明肅胸口的傷口包紮,然後開始清理其他傷口。
水袋裡的水不夠了,他便去溪邊再灌一袋回來,給謝明肅全身的傷口全部清理完畢,一一上了葯。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這兒就算沒有財狼虎豹過來,夜間還有露水濕氣,很容易受涼感染,渾身是傷的謝明肅現下就怕這種情況。
雲照四處看了看,他必須找個容身之所,比如山洞之類,可是視線里根本沒有山洞。
沒關係,他去找一找,說不定就找到了。
擔心豺狼虎豹之類的動物襲擊謝明肅,他背起了謝明肅。
一個練武之人,背謝明肅不是問題,只是雲照這幾日身子過於疲憊虛弱,走路都費勁。
費勁就費勁吧,走慢就行。
他一步一顫地走著。
腳下一軟,他跪爬在地上,下意識地伸手朝後,扶了扶謝明肅,然後四肢著地,喘息了一會兒,重新站起來,繼續顫巍巍地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已經暗下來,他終於看到前方一個茅草屋,喜悅地說道:「小黑,小黑,前面有個屋子,有個小屋子,我們有救了。」
謝明肅沒有回應。
雲照用盡全力走到茅草屋前,輕輕把謝明肅放下,大口大口喘氣了好一會兒,才推開木門,裡面漆黑一片,他掏出火摺子,隱約看到茅草屋裡有乾草、有陶罐、有陶碗,還有一盞油燈,好像是獵戶打獵的臨時居所。
他真的是好事做的多,得了上天眷顧,才得到這麼一個避身所。
他點燃油燈。
重新環顧一下,將地上乾草檢查和整理一遍,免得有什麼瓦片、動物屍體、骨頭等等傷害到謝明肅。
之後才把謝明肅背進茅草屋裡,平放在草堆上。
「照哥兒,照哥兒。」謝明肅又在呢喃。
「我在,我在這兒。」雲照握著謝明肅的手。
謝明肅重新安靜下來。
雲照坐在旁邊歇歇,喝了一口水袋的水,吃了一塊冰糖,補充了體力,然後才抓起一把乾草,胡亂地紮成掃把,把茅草屋打掃一下,抱著陶罐和陶碗出門,將木門栓上。
既然獵戶在這兒搭建茅草屋,那麼附近一定有水源,他走了數步,借著微微的月光,真的看到了涓涓的溪流,他蹲到溪邊將陶罐陶碗都洗刷一遍。
再給陶罐和水袋裝滿水,一抬眼看到黑暗中一雙發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狼嗎?
他嚇的趕緊跑,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狼追過來了,好在茅草屋離得近,他迅速跑進茅草屋,「砰」的一聲關上木門,然後趴在門縫,借著月光看見兩頭狼悻悻然地調頭走了。
「我才不怕你們呢,我有火!」說完雲照發現雙腿在打顫,他不敢出去打水了,省著水用,給謝明肅熬了葯,倒進陶碗中,扶著起謝明肅的剎那,感覺謝明肅身上很燙。
發熱了!
受傷最忌發熱了。
他心下緊張,趕緊把葯餵給謝明肅,然後開始生火。
茅草屋裡暖融融的。
可是謝明肅冷的蜷縮著,他又燒了熱水,灌到水袋中,塞進謝明肅懷裡,然後脫掉身上的外衣,蓋在謝明肅身上,自己躺在旁邊,緊緊地抱著謝明肅,道:「小黑,不冷不冷。」就像哄小孩子似的。
謝明肅的身子慢慢舒展下來。
雲照不敢掉以輕心,不時伸手摸著謝明肅的額頭,往火堆里加著柴禾,直到後半夜,謝明肅的燒退了,雲照心裡一松,睡了過去。
睜開眼睛時,對上謝明肅漆黑的眼眸。
謝明肅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照哥兒。」
雲照愣愣地看著謝明肅,緩緩地伸出手,摸摸謝明肅的臉,清晰地感知到謝明肅的臉上的溫度,是活的,是真的,是真的活了:「小黑,你、你沒事兒了。」
「嗯,我沒事了。」謝明肅伸手輕柔地觸一下雲照額頭上的傷,問:「疼嗎?」
本來很高興的,謝明肅這麼一問,雲照心頭湧出莫名的委屈,忍著泣意,輕輕搖頭:「不疼。」
「騙人。」謝明肅低聲道。
雲照便道:「疼。」
謝明肅扯了扯嘴角,沒有笑出來,眼眶卻一下子紅了,伸手輕輕地將雲照的腦袋,摁到自己的胸膛,壓著心疼,聲音顫抖:「我怎麼把你傷成這樣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狼:河邊有個美少年,可以吃。
雲照:我不怕你們,我有火。
狼:你厲害,慫了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