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謀算
關他們何事啊。
阿奴奇怪:「為什麼啊?」
衛長君不想解釋,叫兩個弟弟收拾行李準備出遠門。
兄弟二人頓時顧不上關心自家糧食,齊聲問:「去哪兒?」
「先收拾。收拾好我幫你們檢查。」弟弟們第一次離家,心底多少有些不踏實,衛長君沒敢賣關子,「陛下給你們安排個差事。具體去哪兒,他沒說我也沒問。興許陛下還沒考慮清楚。」
衛步改問:「去多久?北上還是南下?」
北方的夏天是夏天冬天是冬天,南方不一定。有的地方三伏天跟春天似的,更有別號「涼都」。
朝廷軍隊才開始清障,劉徹也不知道哪兒最嚴重,最需要糧。衛長君自然也不知道兩個弟弟最終會去哪兒。
考慮到海拔以及晝夜溫差,衛長君叫他們多準備一身初春時節的衣物。喝水的器皿也換成皮製的。然而衛家沒有皮袋。衛長君叫弟弟去城裡買。再買些治傷的葯以及包紮傷口的布。
衛步越發好奇他們去哪兒,「大兄,不是隨軍出征吧?」
衛長君:「這個節骨眼上興兵,陛下的江山不想要了?」
衛步又問:「為何準備傷葯?」
「自然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衛長君不待他開口,「但也不能什麼都帶。你們是去出差,不是郊遊。」
衛廣忍不住說:「那我們也不知道買什麼不買什麼啊。」
霍去病說的乾脆,「覺著有用就買,能帶帶不能帶給我不就行了。」
兄弟幾人被他逗笑了。衛長君摸摸大外甥的小腦袋:「你這算盤打得好。回頭我考考你算術?」
霍去病閃身走人,碰到一臉好奇的小表弟,「敬聲,我們上船玩兒去?」
小公孫敬聲之前對船很感興趣,這幾日天天在船上習慣了,但他又對水好奇起來。聞言把小手遞給他,還不忘喊「阿奴」。
阿奴朝衛長君看去,「郎君?」
衛長君抬抬手:「記得複習功課。韓兄說了,回頭到秦嶺叫他發現以前教的你們全忘了,每日多加半個時辰。否則就跟他打一架。贏了他你們想幹什麼幹什麼,輸了就再加半個時辰。」
霍去病驚呼:「豈不是從早學到晚,從白學到黑,未老先衰?」
衛長君轉向他,「我要是你,二話不說直接拿著筆墨紙硯書和弓箭上船。」
霍去病閉嘴,去屋裡拿書本。他抬起腳禁不住納悶,船上也能射箭嗎?不管了,弓箭又不重,水上用不了岸上用。
衛長君解決了小的,看向大的。衛步和衛廣互看一眼,進屋牽馬。
兄弟二人有錢。衛長君給的零用錢。他們二人跟太學生處不到一塊,蓋因他們出身低微。除了極個別人,比如曹襄,因為衛長君的關係對他們很好,還有竇嬰的孫子,其他人就算偶爾邀他們一塊玩,不是別有目的,就是把他們當小丑取樂。
衛步和衛廣不如大外甥機靈也不傻,能看出他們是不是誠心。兄弟二人沒參與過同窗的行動,以至於贊了不少錢。
一部分在城中衛家,一部分在他們住的西院。
兄弟二人頭一次出公差,哪怕劉徹欽點,又有兄姊做後盾,依然很慌。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所有錢都塞包里,背著小包進城。
二人到東市見什麼買什麼。臨近未時,兄弟二人各馱兩大包回來。
霍去病驚呼,「三舅,小舅,你們把東西市買回來了?」
兄弟二人下意識看衛長君。
衛長君還記得這是兩個弟弟長這麼大頭一次自己置辦行李,沒嫌他們買的多,「先去西院打開我看看,用不著的就留給去病和阿奴。」
霍去病和阿奴相視一眼,朝馬兒跑去,幫他倆搬物品。
衛步和衛廣氣笑了,過去推開他們,「夠得著嗎?」
很難!他們跟馬比起來太矮,踮起腳才能碰到馬背。衛步和衛廣伸手就把包裹拿下來。兩個小跟狗腿子似的幫他們托一把。
衛長君見狀哭笑不得。小公孫敬聲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架不住他有樣學樣,邁開小腿晃悠悠跟上去。
與此同時,超載的糧車將將進入東市。
甫一到東市就引起百姓和商戶圍觀。蓋因二十輛大車,每一輛車都壘的高高的,少說有上千石。這些糧投到官家糧鋪,百姓不必擔心朝廷的低價糧只能賣一時,商戶囤的高價糧勢必全砸手裡。這也導致無論百姓還是商戶都忍不住高聲問,這些糧是不是要送去官家糧鋪。
大農令得了劉徹吩咐,拉到糧先去西市轉一圈,叫長安居民都知道衛大公子的善舉。若是累了,也可停下來歇一歇。宮中下鑰前送進來就行了。
起初大農令覺著陛下待衛家親厚,聽聽考慮的多周到。去茂鄉的路上大農令越想越不對。衛長君聲名顯赫不假,可他一不是王二不是侯,沒有俸祿和食邑,他的糧全是辛苦種的。衛家這幾年無人立功,衛夫人也沒能再給天家添一兒半女,他也沒聽誰說,天家賞賜衛家。衛家這些年的積蓄加一起可能還沒他一年俸祿多。
衛長君捐糧,他捐什麼?捐出一年俸祿嗎?大農令想想就心疼。再一想他是九卿之一不假,但九卿在京師不夠看,城中單單萬戶侯就有不少,還有皇家公主,三公等等。這麼多人作伴,他再疼就矯情了。
大農令本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的原則,聞言就叫車停一下,他循聲過去應答:「不是。這些糧是衛長君衛公子捐的。」朝西看一下,解釋公子在茂鄉。從茂鄉到東市無需繞路,從東市經北宮再到未央宮也稱得上順路。他們去茂鄉拉的,正準備進宮。
有人奇怪,不年不節大公子捐什麼糧,「不是說嚴霜沒凍壞多少莊稼嗎?」
這個消息是從官家糧鋪里傳出來的,也是為了穩定糧價。大農令知道,他也下地看過,「是沒凍壞多少莊稼。今年收成是不如去年,但也不缺糧。」
「大公子為何捐糧?」心裡陰暗的人開始懷疑是不是衛夫人闖了禍,或衛仲卿犯了錯,需要衛家出錢贖罪。皇帝指望衛夫人生兒育女,為了皇子公主考慮不好叫他們知道真相才說是捐的。
大農令直言地龍翻身導致西南受災嚴重,糧是捐給西南百姓的。陛下已經派大軍清障修路,這些糧明日一早便可運往西南。
整個長安除了衛長君,只有朝廷知道西南嚴重。今日也不是休沐,百官沒能回家,以至於百姓和商戶還不知道此事。
大農令說完,引得眾人一片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看到糧就問西南天災會不會導致長安缺糧。
大農令楞了一下,頗為想笑:「西南不是主要糧食產地,怎麼會導致長安缺糧?」
「不得從長安調糧?」又有人問。
大農令點頭。
問話的人又想說什麼,聽到大農令說:「大公子這不就捐了嗎。」
眾人啞然。
大農令繼續說:「如今正是瓜果豐收時節,西南沒有嚴霜,你幾石我幾石助西南百姓度過這段時間,他們修好房屋自會上山下河尋吃的。屆時哪還用從長安調糧。西南百姓也吃不慣黍和稷。」
好奇心盛的人問:「您也捐了?」
大農令不想捐也得比衛長君多,「我不比大公子有幾百畝田地,能捐出這麼多糧,我決定捐一年俸祿,幫西南百姓建房安家。」
「那也不夠啊。」
大農令呼吸一窒,脫口道:「你再捐點?」
說話之人臉色微變,躲到眾人身後。眾人頓時忍不住嘲笑。那人面上掛不住,吼道:「笑什麼笑?有能耐你們也捐!」
此言一出,眾人不笑了,大農令覺著過猶不及,令車隊往皇宮去。
二十輛寬大的車,實在太大,成天躲在屋裡的人聽到奴僕或家人討論,也忍不住出來看熱鬧。看到車轍深度,忍不住感慨,「衛長君真捨得。」
有人聽見就說:「聽說大公子只留夠自家吃到秋的。」
聞言又有人忍不住說:「萬一到秋收成不好呢?」
「大公子幾百畝地,一畝地一石也夠了。」有人覺著他們真沒必要替皇親擔憂,「朝廷有難,大公子這麼捨得,給陛下長臉,回頭糧食不夠吃,陛下還能叫他餓著。」
此言有理,但有人看到這麼多糧依然忍不住說:「換成我不捨得。」
對衛長君頗有好感的人接道:「所以這麼多年了長安也只有一個衛大公子。」想起往事,忍不住補一句,「要是我最先種紅薯和玉米,我才不捨得一個銅板好幾斤的往外賣。」
「你也好意思跟大公子比?」有人笑著調侃。
這話一出,周圍人笑了,越聊越扯,待大農令進宮,東市這邊的百姓已經聊到誰誰能捐多少多少,誰誰是不是得多捐點。
此時劉徹也沒閑著,糧食發放需要人手,災后安置也需要人。道路已經清出一段,最遲明日就得出發。劉徹正跟百官商討派誰前往。
小黃門進來,劉徹瞬間知道大農令回來了。劉徹明知故問:「何事?沒見朕在忙。」
「啟稟陛下,大農令請陛下移駕殿外。」小黃門忍笑忍得辛苦,陛下真會裝。
劉徹眉頭微蹙,「搞什麼?」起身大步朝外去,像是要給大農令一腳。
三公九卿等人見狀小跑跟上。到殿外眾人顧不上皇帝氣不氣,公孫賀問:「陛下,糧食怎麼拉宮裡來了?」
昨日劉徹調六輛車,公孫賀不知道。他乃太僕,這等小事底下人記下就行了。今日又調十四輛也不必知會公孫賀。但車太多,底下人忍不住聊的時候,公孫賀聽見了。
公孫賀一直以為糧庫用車,為回頭的賑災做準備。糧食合該直接從糧庫運往西南。
「衛長君捐給西南受災百姓的糧,不暫時拉到這兒,難不成入朕的私庫或國庫?」劉徹瞪一眼公孫賀,又瞪大農令,「朕以為出什麼事了。隨便找個宮殿先放進去不就行了?這等小事還得朕安排?」
大農令跟龜孫子似的低下頭連聲道:「臣知錯,陛下息怒。」暗暗腹誹,要不是您反覆叮囑拉過來,我們都不必進城。
公孫賀吃驚:「衛家大兄捐的糧?」
劉徹頷首:「是的。」緊接著嘆了一口氣,「昨日衛步和衛廣進宮見朕便是說此事。」停頓一下,甚是不好意思,「他糧食雖多,家中奴僕也多,花錢的地方也多,朝中又不缺糧,朕叫衛步和衛廣告訴他,他的心意朕知道了,糧食就算了。興許長君交代的,衛步說離明年夏收還有一年,離秋收還有幾個月,還不知道下半年什麼光景。」朝車隊看一眼,「又說這些都是往年陳糧,不救濟災民也是賣。托朕的福,他家暫時並不缺錢。」又長嘆一聲,「衛步都這樣說了,朕還能說什麼。」
大農令服了,緊接著腳底生寒,陛下連衛長君都算計,他要辦砸了或不小心說出真相,陛下不會把他拆了吧。
「是的。」大農令補充,「大公子也說,這些是前年陳糧。去年收的糧留他自家吃。」
小黃門知道的更多,故意說:「大公子去年做很多紅薯粉面,要是都晒成紅薯干,興許還能多幾車。」
劉徹瞪他個不懂人事的,「這麼多了你還嫌少?」
小黃門低頭道:「奴婢不敢。奴婢說話不過腦,求陛下恕罪。」
劉徹又瞪一眼他,語重心長地說:「這些糧食都是長君辛苦種的,他日務必送到災民手中。」
大農令點頭應「諾」。
劉徹覺著差不多了,令大農令下去安排,叫公孫賀等人繼續方才未完的事。
運糧車隊不可能一次運夠,蓋因沒那麼多車。
翌日,負責押運第一批糧食的兵將到城外,小黃門也把衛步和衛廣帶過來,告訴運糧官兵,他二人能寫會算,可以記賬發糧。
衛步和衛廣也是公主的舅舅,他來想在朝中謀個差事,無需衛長君和衛子夫出面。衛青同劉徹說一聲就行了。
官兵沒把衛長君捐糧和衛步以及衛廣聯繫到一起。他們第一反應是年輕的帝王臉皮薄,收衛長君這麼多糧心中有愧,所以叫兄弟二人跟他們去西南撿個功勞。
百官聽說了此事後,也認為皇帝心中有愧,比較看到糧食的時候,陛下的臉好像都紅了。
不能怨皇帝也不敢怪,百官就埋怨衛長君不懂事。再一想衛長君以前就捨得送八陽里紅薯藤,低價賣玉米種子,這麼做很符合衛長君以往作風,又不好跟他置氣。
可誰捨得真金白銀往外掏?百官心裡有氣,就怪竇嬰和韓嫣,跟他住這麼近,也不知道提醒他。有人說,韓嫣和竇嬰在秦嶺,衛長君在茂陵,不知道他捐糧。怨氣極大的人就怪公孫賀。
公孫賀提醒同僚,自地龍翻身他還沒回去過。此言一出,得了,誰也不能怪,只能認倒霉。
衛長君的糧和朝廷出的第一批糧出了長安地界,百官迎來休息。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家人準備錢財。
家人提醒,要不要問問同僚捐多少。
哪還用問啊。
前有衛長君二十車糧,後有大農令認捐一年俸祿,那九卿至少得跟大農令一樣,三公得比大農令多,皇親得跟衛長君差不多。有食邑的還得比他多。
至於多還是少,全看個人情況。要是臉皮夠厚,也不擔心陛下生氣,裝不知道也行。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竇嬰時常能見著劉徹,跟衛長君關係不錯,他兒子也不敢由著性子來。
竇家和韓家主事人都前往秦嶺,問他們出多少。
劉徹是竇嬰看著長大的,韓嫣同劉徹自幼在一塊,二人都很了解他。一聽大農令經東市把糧運往未央宮,就知道衛長君被皇帝算計了。
韓嫣和竇嬰也不敢拆皇帝台,只告訴家人只多不少。
但也有臉皮厚的。東方朔去茂鄉找衛長君,怪他不該出這麼多。
衛長君二話不說帶他去糧庫,打開庫門叫他自個看。
東方朔驚得瞠目結舌,「你你你家怎麼還有這麼多糧?」
「我家三百畝地,其中兩百畝一年收兩次。家裡人口多要交稅不假,但我沒拿糧抵稅,除了紅薯粉面也沒賣過。你說呢?」
東方朔張口結舌:「陛下怎麼一副你家沒多少糧的樣子?」
「陛下過日子跟我一樣?他吃什麼我吃什麼?他出兵匈奴需要多少糧草?他大筆一揮最少也是萬石。」
東方朔連連點頭:「對對,你家還沒朝廷一個糧倉大。」
「知道就好。」
東方朔不好怪他,「原來你只拿出一小部分。哎,還是我太窮。」說出來又嘆一口氣,「別人都整車整車往宮裡送,我一個銅板不出也不好吧?衛兄,給我出個主意?」
衛長君沒想到有人為此找上門,一時也沒什麼好主意,「要不你買幾匹麻?麻便宜,很多鄉民平日里也是穿麻,而四五匹麻布看起來就很多了,」
「多謝衛兄。」東方朔興奮地大吼一聲,「衛兄,告辭。」
到城裡他就要六匹麻布。
東方朔進宮,恰好碰到幾人從宮裡出來。其中一人看到麻就懊惱他怎麼沒想到。以至於沒忍住問東方朔怎麼想到買麻。
東方朔直言:「我哪能想到。我問衛大公子我俸祿低該出多少。太少了出等於沒出。大公子說天氣炎熱,麻穿身上舒服。」
隨後而來的主父偃心中暗喜,面上懊惱,直呼:「怪我素日不同大公子走動。明日就去拜訪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