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婚後(冬3)
親衛們覺得,沈青梧大約、也許、可能,不太對勁。
她以往雖沉默安靜,不怎麼參與他們的話題,但她也從不背著他們,偷偷摸摸做什麼。可此行離東京越遠,親衛們越覺得,大約、也許、可能……馬車中藏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沈將軍的姘頭。
這日晌午,他們在樹林間短暫休憩。
有人輪崗,有人睡午覺。沈青梧又摸上了那輛馬車,將懷中藏了一路的乾糧拿給車上藏著的人吃。
關上馬車門,空間狹小,此間只有他二人。
張行簡看沈青梧面不改色、額上卻有細汗,便知整日偷摸的行為,對她來說壓力很大。
他心中生憐,他妻頂天立地,何時總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
張行簡便道:「其實也不必這般小心,讓他們知道我在,他們是你的親衛,應當不會亂說。」
沈青梧無動於衷,甚至責備他:「你太容易信任人,被人騙了。你怎知他們今天是我的親衛,明日就不會背叛我呢?」
他太容易信任人,容易被人騙……
張行簡笑而不語。
張行簡道:「官家是知道我離京的。」
沈青梧眸子閃動。
張行簡之前告訴她,他離京之事,是和女帝打了預防的。到了年底,官署封印,宰相能閑下來一段時間。而張行簡那般忙碌,將年後的許多政務也提前安排妥當。
他殫精竭慮,就是為了能以私人身份離京,陪沈青梧一同走一程。
為了不被人察覺宰相離京,張家的死士們,他一個也沒帶。
年後的事他也想好了,到時候就說,宰相病了。
這對女帝來說不算毫無益處——自古皇權與相權,本就維持著微妙平衡。而因為她是女子,朝廷上的臣子們明面上不說什麼,但私下必然心思各異。張家作為領頭大世家,那些大臣更偏向張行簡,事事更傾向於與相公商量。
張行簡若是「病」幾個月,有利於李令歌強化皇權。
所以李令歌睜隻眼閉隻眼。
張行簡想離京,沈青梧亦想擄走張行簡……李令歌不過是辛苦幾個月,做一件對他們都有好處的事,還讓這對夫妻承自己的情,何樂而不為?
沈青梧此時坐於車中,便想起那日——她說她想帶張行簡離開時,李令歌並不驚訝,只是沉靜看了她許久。
如今想來……
沈青梧後知後覺,喃喃道:「原來那時候,你已經和女帝說過你想離京之事,她才絲毫不驚訝我的說法?」
並且沈青梧隱隱察覺,李令歌當時的反應,很像是……悵然,難過,羨慕,嫉妒。
但那般複雜的感情,被女帝用沉默掩飾了。
張行簡伸手攬住沈青梧的肩,失笑:「梧桐,你藏得我一日,不可能一直藏著我。你的手下們總會知道我跟著你出來了,瞞不住的……」
沈青梧很執著:「那就努力瞞到瞞不住的時候。」
她知道宰相私自離京必是大罪,能少人知道最好。她當然信任自己的同伴,但是她對張行簡的態度,總是比對自己更謹慎些。
沈青梧問張行簡:「難道你整日躲在車中,是寂寞嗎?」
張行簡立即打蛇隨棍上,垂目露出悵然神色:「你不讓我出去,我好無聊。」
沈青梧立即安慰他:「待到了下一個落腳點,我派他們出去搜集證據,到時候我帶你出門玩兒,帶你逛街。」
張行簡驚訝:「因私廢公嗎?」
沈青梧:「怎叫『因私廢公』?我也去查證據……你跟著我,難道不幫我嗎?」
張行簡有了興緻。
他說:「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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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事情按照沈青梧的計劃進行。
他們到青州附近,入驛站調整前,沈青梧將眾人派出去。待同伴走盡了,沈青梧懷著一腔興奮與小心,把她藏了一路的夫君從車上領走。
他們去查證據時,不忘給張行簡重新買身衣裳——張行簡雖然能湊合,但沈青梧此時又不缺錢。
夜裡回去前,沈青梧記得為張行簡戴上帷帽,擋住他的臉,千萬不要被人發現了。
張行簡略微抗拒:「不必這樣吧?」
帷帽,通常情況下,不是女子才戴嗎?
哪有男子整那般花里胡哨的……他又不是要扮仙子下凡。
沈青梧不希望他被發現,他戴蓑笠便是……遇到她的親衛,他低頭就是。
沈青梧道:「蓑笠是我戴的,豈是你戴的?你就應該戴這種。」
成衣鋪間,沈青梧將帷帽罩到他發頂,還為他重新整了發冠。薄氅之外,帷帳四周的雪白帳子落下,沈青梧後退兩步,欣賞夫君身上那朦朦朧朧的美感。
他本就是風華郎,姿容雋秀,昔日她不太懂,如今她已懂得怎樣打扮他,他更加好看。
張行簡看自己身上的青袍、素帳帷帽。
張行簡看看屋外昏昏天色。
張行簡心想:你讓我穿成這樣,到底是希望我被認出,還是不希望我被認出?
張行簡欲言又止時,聽那成衣鋪老闆娘,連聲誇讚:「小娘子,你夫君當真是俊,你眼光真好。我這裡還有幾身極襯他的衣裳……」
他看沈青梧被誇得飄飄然,暈頭轉向就要去看新衣服。
張行簡連忙叫停:「娘子,你不妨看看你錢袋存糧?」
他提醒她:「……你不是要金屋藏嬌嗎?就這麼藏?」
然而沈青梧道:「我不是要給你買,我是給我買。」
張行簡唇角笑微僵。
他自作多情了。
幸好有帷帽擋著,他確信沈青梧看不見。
他便鎮定道:「那也不可。」
沈青梧想了想,問他:「你身上有錢財嗎?」
張行簡搖頭。
沈青梧道:「你人在我手上,錢財不在你身上。此時應當你為魚肉我為刀俎,你哪來的意見?」
張行簡:「……」
他想她又用錯詞了。
但是張三郎只是悵然:「娘子,你嫌棄我。」
沈青梧面不改色,回頭看老闆娘。
老闆娘聽到二人的爭執,一愣,連忙改詞:「確實,這位娘子也能換身衣服……」
沈青梧將身上的錢花個乾淨,給自己換了身行頭,又在老闆娘的花言巧語,買了一堆新衣,和張行簡二人心滿意足地離開。
她心滿意足。
他的意見不重要。
張行簡到底穿著沈青梧為她挑選的衣物出了門,他只是問:「你確定?」
沈青梧頷首:「我確定。」
張行簡攤手:「好吧,你別後悔。」
沈青梧很快後悔。
張行簡本是風華郎,氣質已然好極,而這身飄逸的青袍與帷帽落在他身上,為他添了很多說不出道不明的誘色。
越是清冷,越是魅惑。
街巷上的路人都悄悄看二人。
蠢蠢欲動的年輕娘子們又想來套近乎。
沈青梧:「……」
一路走來,在第十三次看到摔倒在面前、嚶嚶呼痛的小娘子時,沈青梧臉已黑如鍋蓋。
張行簡噗嗤笑。
那小娘子坐在地上,嚶嚶作泣:「我似乎受傷了,好心的郎君,能否搭把手……」
沈青梧:「不能。」
她再喜歡救人,也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人盯著。她抓過張行簡的手,騰空躍起、飛檐走壁,躲開人群。
而回到驛站,亦不消停。
沈青梧看驛站燈火熄了大半,想同僚們大約各司其職,她便領著張行簡從後門進入。
然而走在長廊上,猛然感覺到身後有氣息靠近,沈青梧當即擰身,把張行簡往自己身後擋。
郎君如貨物一樣被她拖拽。
他倒是一貫淡定地當著貨物,一聲不吭。只是被拽過去時,飛揚的衣擺、微展的帷帽,都為他在幽暗燭火光下添一些冶艷。
至少沈青梧直面的這個同僚,便看著沈青梧身後的白紗青袍的郎君,露出怔愣之色。
沈青梧咳嗽:「你怎麼在這裡?」
下屬看著她:「……將軍,他是誰?」
沈青梧不動聲色:「不是誰。」
下屬沉默半晌。
下屬艱難道:「沈將軍,容屬下提醒你一句,你已是成過親的人。」
帷帽下的張行簡,無聲微笑。
他此時已經認出這位下屬是誰——禁衛軍中有幾個郎君,是他安排的。這位郎君是一步暗棋,為了保護沈青梧,為了出大事時好向張行簡提前透露。
不過這個棋子,張行簡從來沒用過。
這是一枚閑棋,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他並不是非要掌控禁衛軍的一舉一動。他的疑心病不想暴露,不想讓沈青梧覺得他有病,覺得他想控制她。
沈青梧看著這個下屬,沉默半晌,憋出一句:「那又如何?」
下屬:「……」
下屬提醒她:「你夫君是一國之相,是張家的家主,東京半數大臣都跟著張相。」
沈青梧:「哦,我夫君真厲害。」
下屬以為她真傻,急了。
下屬還不想這麼快又換上峰。
下屬:「你怎能背著張相養外室?!被人知道了怎麼辦?」
沈青梧無言。
下屬聽到一聲輕笑——笑聲溫潤,來自帷帽下的那個男子。
下屬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笑什麼笑!我和將軍說話,有你什麼事?!」
他惱怒而嫌惡:堂堂大男人,藏頭藏尾,一點也不威武有力。
這位男子青天白日戴著帷帽,甘心當將軍的小情人。丟男人的臉!
下屬抬高聲音:「我們張相,溫潤如玉,博學多才,學富五車,多智多謀!」
張行簡好整以暇托下巴。
下屬更怒:「我們張相,家世好相貌好氣度好脾氣好,你哪一點比得上?!」
沈青梧道:「你聲音這麼高做什麼?」
下屬:「將軍!」
沈青梧:「你這麼高聲音,嚇壞了我……我的外室。」
身後那男子又是一聲笑。
當著下屬的面,那個男子不知檢點,伸手來輕輕拉扯他們將軍,還伸出手指,在將軍手背上輕輕勾了一下。
下屬氣得哆嗦: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個男狐狸!光天化日,將軍就被勾走了魂。
沈青梧說:「行了,此事我知道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把我……外室的事到處亂說。」
下屬悲憤:「將軍!」
——你怎是這樣的人!
沈青梧:「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養個外室,怎麼不行?」
下屬:「可是那是張相……」
張三郎那樣的郎君,你都覺得不夠,滿足不了你嗎?
你這要是被東京的人知道了,被張家的人知道了……你能不能當好這個將軍,都是問題啊!
你到時候必然被張家拋下船,張三郎與你決裂,我們又得選新陣營。你性格這麼可怕,你到時候肯定不甘心,你大鬧起來,所有人都得跟著遭殃。事情鬧到女帝面前,你說女帝到底該向著誰……
下屬深思遠慮,為沈青梧分析利弊。
下屬看沈青梧沉默不語,急了:「將軍,你到底怎麼想?」
沈青梧是這麼想的:「沒想到我手下還有人會動腦子,以後你可以多動動腦子,做我的左膀右臂。」
下屬微喜:「好的將軍……不對,將軍!我在勸誡你!萬不可為了一個外室,而得罪張相。」
沈青梧竟然天真地說:「你不說出去,他不就不知道了?他若是知道我養外室,必然是你們說出去的。我若真和張月鹿決裂了,少不了你們告密的罪。」
沈青梧威脅他們:「到時候第一個殺你。」
在下屬目瞪口呆中,沈青梧帶著她的外室,大搖大擺回房去了。
回房后必然這樣這樣又那樣,下屬氣死。
下屬跟上,大吼:「將軍,我替你燒水!」
沈青梧:「這麼大聲幹什麼,嚇壞我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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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外室進了屋,摘下帷帽,笑個不停。
張行簡埋在她肩頭,聽外面下屬大吼大叫,他溫熱的氣息拂在她頸間,細密氣息,像親吻一樣。
沈青梧被撩得頸紅,發癢。
她淡然:「開心了?願意穿我給你買的衣服了?」
他抬起漂亮的臉蛋,笑得眼中都淌著水。
他點頭:「願意。怎麼不願意?」
沈青梧:「覺得很有意思?」
他點頭。
沈青梧就知道他這種愛玩的人,會喜歡這樣。
她便摟住他的腰,暗示他上床。
他欣然應允。
不過,張行簡摸著她下巴,半開玩笑:「不能真的三夫四妾哦。」
三夫四妾是什麼鬼。
沈青梧被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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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自從養了個外室,終於可以大搖大擺把外室往自己屋中招。
只要不被下屬們看到張行簡的臉就好了。
而自從下屬們知道她養外室的秘密,沈青梧不再裝正經,找到空兒,她就摸到馬車中,與那外室蜜裡調油。
一眾男兒郎無奈又恐慌,生怕張相得知此事,降罪所有人。
他們私下討論后,決定要努力規勸沈將軍——沈將軍不過是犯了天下男子都會犯的錯,回頭是岸,浪子回頭金不換。
那個外室,沒什麼好的。
雖然個子高,雖然腰板挺,雖然走起路來都好看……但是整日戴著帷帽的人,算什麼好兒郎。
他們猜,這男妖精不知道給將軍灌了什麼**葯,他們要警告這個妖精。
於是有一日,下過雪后,他們想辦法把沈青梧支走,堵在馬車前,會一會這個男妖精。
車中的張行簡拄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欣賞武士們在馬車外色厲內荏的威脅。
他們說:「你若是離開將軍,我們保你榮華富貴。」
張行簡心想:我不離開將軍,將軍保我榮華富貴。
他們估計也覺得話中有漏洞,便改了說法:「車裡的人,聽好了——我們配了一副葯,你吃下去,我們就不為難你。」
張行簡好奇。
他咳一聲,稍微改了嗓音,讓聲音膽怯一些:「什麼葯?」
有人說:「你別管,吃了就是。」
張行簡:「不說我就不吃。」
武士們算著時間,生怕沈青梧提前回來,發現他們欺負她的小情兒。
一人急急忙忙道:「對你也沒什麼壞處。不過是一副避孕的葯罷了。」
張行簡挑眉。
張行簡故意說:「我不要,我還要夫憑子貴呢。」
下屬們快被這個人氣死。
一人大吼道:「你別做夢了!將軍玩一玩你罷了,你以為她真的會帶你回東京啊?」
車中人微笑:「你再這麼吼下去,梧桐就要被你們叫出來了。」
而車外兒郎們被氣暈。
他們哆哆嗦嗦:「梧桐也是你叫的?」
他們氣不過,一兒郎翻上馬車,就要打開車門教訓這個人。張行簡忙堵住車門,趕緊戴上帷帽。
沈青梧的聲音在這時傳來:「怎麼回事?」
欺負人的兒郎們僵住。
車中的壞狐狸委屈:「將軍,他們欺負我,要殺我,人家好怕呀。」
兒郎們齊齊瞪向馬車壁,想要戳死車中搬弄是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