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好姑娘
老馬套車,扶桑坐在裡面,凌晨四點就起來了,往南城牆根去還要一段路呢,扶桑已經穿著薄夾襖了,坐在板兒車上。
路過柳先生家裡,大柳小柳在吊嗓子呢,晨起練功,踩步走位,戲台上的東西,都是放大一萬倍的,一個細微的表情下面的人都能看非常清楚。
一個傳神的表情下來,做的好了就是一片掌聲,不太好的人就走了,喝倒彩。
一天二十四個鍾,大小柳能做到十五六個鐘的用功,劉先生對兩位弟子很嚴厲,他不是對鄰居街坊那樣的態度,倆孩子拿腔,劉先生就拉琴配。
聽外面板兒車的聲音停下來,外面老馬特意問的,站在大門口外,扶桑跟著他下來站在台階下面,她對柳先生這樣的手藝人,是多一些尊重跟敬佩的,披著個套頭的斗篷,看不清人臉,只能看見眼睛下面的一大半兒。
在晨霧裡面顯得精緻細膩,跟燈影裡面的瓷器一樣的,老馬咳嗽兩聲,「柳先生,我們南城去早市買年菜去了,您看看家裡有沒有要帶的,我一起給您帶來,省的您大老遠跑去了。」
家裡沒有個做雜事兒的人,遠一點兒去辦事都費勁,為著柳先生給扶桑找對象這事兒,小榮特意囑咐老馬的,對柳先生格外地關照。
柳先生起身,放下弦子,「啊,難為您還特地來問一句,如今家裡就我們師徒三人,世道也不太平,正想著哪天有空雇車去買呢,您車上要是還有空兒,只管著給我捎帶些乾菜白菜伍的,要放的住的東西,錢我給您,您看著買。」
「要是遇見賣小米兒豆面兒的,也幫著帶點。」他說完嘆氣,這是怕打起來。
一旦打起來了,北平市民是有經驗的,只管緊閉門戶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足不出戶的,家裡菜米面都得存起來,夠吃一年的也是有的。
老馬答應著,接過來錢,「那行,您繼續忙著。」
打量著大小柳,他總是閑話多,「二位這些日子怕是沒有場子跑了,也好,在家裡也避避,要我說,這日本人別跟那些年一樣,殺紅眼了。」
柳先生和和氣氣地,他覺得不大可能,「這國際社會上面,對我們也很關注,他們不敢做這樣的事情,咱們北平多少年的氣運在這裡了,不能到那一步。」
扶桑最不願意給人這樣的希望跟自信,「德國人之前簽訂了蘇德條約,不到一個星期就打到了波蘭。」
這是德國人的白色戰役,波蘭的滅頂之災,扶桑的語氣很輕,卻教人起了一身的涼意,她看著柳先生,「戰時國家,連塵埃都是硝煙的味道,哪裡來的凈土呢。」
北平不是安全的,北方也不是安全的,南方在打仗,南方也不是安全的,這諾大的國家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是被侵略殖民,只要在戰時,就永遠不會有安全。
和平之下才有凈土,跟戰爭講安全,就跟黃鼠狼講今晚不要進村一樣,有些天真的殘忍。
大柳等著她走了,還站在門口看,看她拉著斗篷,坐在板兒車上,板兒車很破,但是這個人很新,很不一樣,不像是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她是誰?」
接著自言自語,「是隔壁榮家的那一位男扮女裝的姑娘嗎?」
雖然挨著是鄰居,但是倆人是幾乎沒有碰面的,扶桑從來的日子沒有一天是歇息的,一早上班兒去夜裡回來。
大柳呢,他從來是中午出門,然後凌晨時候才家裡來的,堂會從來是中午十二點開始,一口氣到凌晨,或者上午九點十點的功夫也是有的。
因此扶桑跟柳家幾位,確實是少見。
柳先生拿著弦子繃緊,聲音得重新定一下,漫不經心回頭,看大柳還站在門口兒,他的扮相很好,箭眉星幕,庭宇開闊,他是有名氣的生角兒。
雖說是下九流的行當,可是梨園早些年興旺,何嘗不是被人追捧的明星,柳先生是因為今年以來嗓子不行了,倒了嗓子,不然先前一日千金也是有的。
自己的徒弟是越看越好的,扶桑早前不也是學徒出身的嗎?柳先生不由地接話兒,「她可是個花木蘭,女諸葛啊,榮師傅在的時候,一水的徒弟裡面最器重的就是她,一般地男兒可配不上她,你聽她剛才那些話兒,不是家園裡的小兒女。」
配這樣的人,得多大的氣度,他笑眯眯地,「先前介紹一位政府的官員,她自己大概是沒看好,話說回來,人家不看家世不看金銀的,看著是人。」
小柳笑了笑,沒說話,他是個好看的二郎,做生角兒的就沒有一個丑的,要不柳先生也不能看重他,他跟小柳,五官大氣的很。
一個生角,一個青衣,小柳是大青衣。
柳先生起一點心思,「小榮疼妹妹,先前說她好容易有些日子在家裡了,怕她無聊,央我買些燒磚的戲出給她看呢,她彷彿對什麼都很有興趣的,大概以前忙都沒見過,十文錢一包的,想要成套兒的,我們家裡有些也用不上的,你收拾收拾給他們拿幾包去。」
人人都愛看戲聽戲,就跟看電影一樣的,有關戲曲的一切,都能做出來周邊,供人在家裡細細地揣摩,燒磚的戲出就是這樣的,把人物扮相動作,一五一十忠誠地刻畫在搬個巴掌大的特製磚上面,一齣戲十個八個人物或者桌椅場景,看著就跟連環畫一樣的。
閑下來的時候,小孩兒看扮相,威風凜凜的將軍後面插著旗子,懂行兒的看眼神,連眼神都能雕刻地傳神,這是人家吃飯的手藝。
大柳答應著痛快,小柳心思活絡些,等著大柳忙去了,給柳先生捧茶的功夫,「師傅,您是想著——」
她手翹起來指了指榮家,柳先生接過來香片兒,「你覺得如何,如今你們都大了,我原本也沒想到,看榮家這樣著急我才想起來,是時候給你們安排婚事了,你的意思呢?」
小柳臉色微紅,看著柳先生,「師傅,我不嫁人。」
「胡鬧,不嫁人做什麼。」
「我陪著您。」
柳先生當她小孩兒話,「用不著你賠,我自己過日子清凈,你們幾時結婚了,我算是放心了,等著咽氣那一天,自然有你們師娘等著我呢。」
人一輩子,沉溺在一個行業裡面一輩子,他走進去了,就很難出來了,也很難被別的事情吸引了,他一輩子,就全部奉獻給戲曲了。
梨園行業的敬業,是被人們所津津樂道的,出了名的都是痴人。
小柳也不多說,她沉得住氣,「我洗衣服去了,等著秋菜買回來了,沒地方放,我把地窖再空出來,您問我沒有用,這事兒您得問師兄,我說人家姑娘好,師兄不一定呢。」
「只一個,我們知根知底兒的,就是成了,兩家子也是鄰居,咱們人多好辦事兒,師兄的為人您也知道,看人品配得上人家,樣貌也不比人家姑娘差,就是吃飯的本事,她有本事,師兄也是業界的翹楚,家世咱們都是住這一片兒的,也沒有多大的差。」
她有主意的很,說話也是斬釘截鐵地痛快,要說師兄配不上扶桑,這話她不願意,看柳先生心裡避諱這個,就多說兩句,「您試試就行了,興許人家挺願意呢,別背地裡貶低我師兄,這是門當戶對。」
柳先生看扶桑,是真的願意啊,好姑娘大家都有眼睛看,見人氣質就不一樣,人群裡面非常出眾,大柳跟他親生兒子一樣,誰家不願意找個好兒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