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您滿意吧
二太太等晚上的時候,還特意問了,「請二爺三爺後面來。」
前院兒還在開酒席呢,晚上這一場,都是內場的人了,宋映谷攜同宋暘谷四面八方叩頭,這是謝本家幫忙兒的。
喜得財才上跟前去,打量著眼前兩位,如今不是少爺了,是爺們了。
二太太還掛心老大,「聯繫上老大了沒有?我怕半路上出事兒了,讓人去接應他,往前面趕趕路,不然早就該到了。」
宋映谷這個人呢,他最不吭聲最和氣,但是他最孝順,現在對老大就很反感,這樣的事情他不安排,晚了。
「母親,早點歇著吧,外面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有我們兄弟呢,您陪著父親喝杯茶,暖暖身體就睡下去,別出來在風口上問了,已經這樣了,就是大哥來了不也還是這樣。」
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他覺得老大不戀家,太不戀家了,你是出去做事兒了,不是跟家裡斷絕關係了,對嫂子,他不能說一句不是。
但是人家自己結婚了在外面,拉著孩子在一起,家裡確實是顧忌的很少。
一般看不太出來,但是今天宋映谷就看的很明白,老大結婚了,也不是以前的老大了。
宋暘谷這人簡直是沒話兒,他累的啊,膝蓋裡面都灌風,骨頭縫隙都是涼的,二太太也沒心思跟他兜圈子,「你媳婦的事情,問了嗎?」
宋暘谷明白回話,「問清楚了,認親,後面的事情,我們夜裡再商量。」
「那就好,那就是你正兒八經的舅子,他夜裡哪裡睡的,打聽打聽在哪個旅館……」
宋暘谷抬頭,「全都辦妥了,走的時候問清楚了,旅館那邊承恩去把銀錢送到錢柜上去了,多餘的到時候承恩再去退,明兒一早上跟廚房說了,早六點的時候,往元熊那邊送兩籠屜早點去。」
他們不適合上門的,有重孝的人,不能登人家門。
外面一陣人馬廝鬧,二太太微微皺著眉頭,停住不說了要回內院去。
魚承恩跟喜得財馬上出垂花門,一出去倆人看見來人就對視一眼,往裡面喊住二太太,「大爺回來了。」
宋眺谷從正門入,守門的看見了就要喊人,結果他撲通撲倒在地上去了,一個勁兒的哭。
後面大嫂抱著孩子,左右看了下,也跪下來跟著一起哭,一邊哭一邊解釋,「原本是要家裡來的,只是半路上,火車壞了,我們便耽誤了很久,原本想等著修好的,結果好幾天不行,鐵路線北上的又給日本人炸了,孩子還小見不得風,他撇不下我們,只能慢慢乘馬車來的。」
二老爺匆匆出來,就不遠不近的跟二太太站在一起,他不往前,二太太也不往前走,她是夫唱婦隨的人,就是以前宋暘谷挨打,丈夫不說話,她絕對不會多走一步,多說一句不一樣的話。
聽見虎姑娘這樣開口,眼神就更低了,沒有這樣說話的方式,宋眺谷還在是不是。
果真下一秒,二老爺甩袖子就走了,一個字都沒有。
後面老二老三緊跟著走。
扶桑也才知道,公公是這麼有脾氣的人,辦事兒這樣的鏗鏘。
二太太拉著她的手,低聲囑咐,「你不要管這些,你在家裡什麼也不要做,看暘谷怎麼做就是了。」
他要是去拉他兄弟一把起來,那你就去拉你嫂子起來,他要是跟老二商量好了不管,那你也不要多管。
扶桑等回房間的時候,她坐在椅子上笑,有時候吧,分不清是封建迷信還是夫妻感情和諧。
裡面有一點夫妻相處的道理,她今天才琢磨出一點味兒來,這些東西,沒有人教。
越想越覺得得趣兒,她眼睛就開始嘰歪宋暘谷,看他脫下來外袍,裡面穿著夾衣,在燙手呢,進出一次他們倆人都喜歡燙手,扶桑站過去,他就拉著她的手一起泡一下。
泡出來熱氣騰騰的,挖護手油呢,承恩拿一大瓶新的過來,自己聞了一下,味道一般,但是沒有別的了,宋暘谷就手伸進去,挖了一點給扶桑擦她手背上。
扶桑嫌少,不動。
他就再添一點兒,「好了,好了,多了也無益。」
手比別人小,用的卻比別人多。
扶桑坐回去,自己一點一點抹開,太幹了,她手指甲一圈都起皮,抹多少都不大管用,一邊來回揉著,一邊問宋暘谷,「大哥那邊父親怎麼安排的?」
宋暘谷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她腰疼,拿個靠枕過去,「你靠著。」
又嫌棄她不坐正,「坐正。」
不好好坐,坐姿不對才腰疼。
扶桑就來氣,「是腰疼才換個姿勢,緩解一下的。」
宋暘谷有一個好處,不抬杠,你說什麼第一次反駁的時候,他很少會再反駁回去,給她拽了拽靠枕,扶桑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他還記得她問的問題呢,哪怕她打岔過去了,他還記得回,「父親那邊不大高興,大哥還在外面祠堂跪著呢,等三日的時候,再一起去祖墳。」
倆人在這裡一句一句說話,扶桑也有事情找他拿主意商量一下,「不知道你們局裡假期到什麼日子,按照家裡的安排,你差不多幾時回去呢。」
宋暘谷假期也不是很多,這是請了假出來的,原本是婚假,再續了一段日子,但是時間太長綜櫃不好,扶桑的話,一些事情得按照他的時間來走。
宋暘谷喝完一杯茶,是大麥菊花茶,大冬天的他要喝菊花,不然的話,牙是真的疼,這麼一個年紀的人了,智齒還是會發炎,累的時候就疼。
再給他沖一杯進去,宋暘谷算了下日子,「三日墳之後,差不多得返程了,父親回上海,母親自然跟我們一起走,二哥留在這邊,後續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差不多得等五七之後。」
五七總要有人操辦,到時候就得看老二的了,扶桑也看出來了,這家裡面,老二最受累最委屈一些,有什麼事兒,就是從上面排著下來的,1老大不在家,那就是老二的。
就是那時候,老二攆著宋暘谷跑了,他自己流放極寒北地,膝蓋為此壞了很多年,也是老二的付出。
扶桑就為這一點,也不得不提出來,「二哥受累了,我手工不好,不然給二哥做雙鞋子棉服。」
「等著年前吧,你要承恩問喜得財要尺寸來,我給二哥置辦一身新行頭,家裡事情,以後少不了他多操持。」
她在燈火下面,細細說著家裡的事情,最後才說起來自己安排,「我是想著既然來山東了,離著青城也不遠,想著三日過後親自去一趟青城,元熊那邊等消息呢,明兒一早便先跟他說,要他先家裡去跟家裡人說。」
「你看這樣行不行呢?」扶桑這個人嗯,真的是人尖子,她講話,非常的含蓄婉轉,而且讓人都能聽進去。
事情做的很兇,很強勢。
但是話說的很藝術,很動聽。
宋暘谷這才回神,明白過來她為什麼問自己什麼時候回去,他既然回去的早,那扶桑就打算一個人去的。
扶桑就是這個意思,她從不教別人為難。
從不多提一句教別人覺得麻煩的事情,宋暘谷也沒多想,「你既然要回去,我必定是要跟你一起回去認親的,再晚走幾天罷了。」
扶桑一下就笑了,你看,人有時候,不用要太多,你話到了,有心的人自然就想到了,他確實很多事情想不到,聽不明白,也不會婉轉。
很直接很直白的一個人。
但是你講出來一點兒之後,他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既然要認親,又是新婚,沒有隻認女兒不認女婿的道理。
「那我們便三日後再走,我明兒先去租車行打聽一下,到時候租兩輛車子,母親那邊在這裡稍等我們幾日,這個我跟母親去請示,一輛車子留家裡備用,一輛我們去青城,父親要走要好送他去車站,如何?」
還能如何,樣樣妥帖罷了。
二太太一早上聽了,也滿意的很,「我正好累的很,在家裡歇息幾天,親戚們也都想著來說話兒,原先我也不想馬上走的,只怕耽誤他局裡的事情,如今正好,要我說啊,工作再要緊,也不如家裡事情重要,工資反正又不會多。」
扶桑手裡有錢,她自然大方,「母親只管請親戚們來,我在飯店裡面訂好盒子菜,府里只管去領就行了,都是些本地菜,母親怕是好久沒吃了,不願意去飯店,就叫人到家裡來吃。」
就是二老爺聽了,也覺得滿意的很,聽著她交代仔細,也不由得多說一句,「替我跟你家裡人問好,給我們這麼一個好女兒當兒媳。因為事物繁忙實在走不開,上海那邊工廠有工人被機器傷了,我得去處理一下。」
扶桑心滿意足,旁邊大嫂坐在一起,看她這樣就覺得累,出去隔間燒茶的時候,就問扶桑,虎姑娘就有些直接,「你累的很,我總覺得你累的很,心裏面裝著的事情,太多了。」
院子里有小親戚踢毽子,四四方方的皮兒裡面裹著沉甸甸的小麥子,扶桑一下就想到了什麼,自己覺得有些好笑,「大嫂,我覺得我自己就是那一包麥子。」
她其實很多年沒見過金黃的麥田了,以前她隱約記得家裡有地,是的,她家裡有幾百畝的地,麥田連成片兒的,五六月麥子黃的時候,「我就是小麥,一根杆子上面,沉甸甸的垂著腦袋,大家看著都說累彎了腰。」
但是小麥自己呢?
沒講過自己累吧。
也沒覺得自己累過。
她高興,因為她努力成長了有成果。
種田的也高興,因為付出了有收穫。
她沒覺得自己累,這些東西,就成為一種本分一種本能,一種生存的方式,思考的模式了。
她嫁人了,在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裡面,這樣複雜的兄弟關係,那她就本能的去做最合適的事情。
虎姑娘是跟大爺一類人,活得太洒脫了,虎姑娘頭回來家裡,大概也悶得慌,「孩子睡了,也沒有人跟我說話,等你閑了,我找你說話兒去吧,眺谷還在祠堂跪著,未免有些太嚴厲了。」
「怪我,是我看火車壞了,又許久不回家了,便勸他不如先去看我爸爸去,結果又耽誤了一點時間,不然的話,能趕上的。」
扶桑不知道有這茬兒,她這人戒備心重的很,見人兩三面,你是聽不到她掏心窩子話兒的,她就是憋死也不說什麼,只給虎姑娘換手爐,「剛燒好的碳,再換一爐吧,核桃碳興許沒有這種大木炭好呢。」
「你們南邊做什麼啊?」
「我們啊,早些年做事情很多,到處跑的,如今安穩下來了,做政治工作,就像是教書的。」她怕扶桑聽不懂,也怕扶桑不喜歡自己,又誇扶桑,「聽他們說你會做賬,厲害的很呢,以前在交易所做事,我們在漢口的時候,那邊的交易所里的人,幾時都是絡繹不絕的,錢進錢出的金庫。」
扶桑想著大爺以前做的事兒,她大概也了解一點兒,南邊的政治要開明許多,文人學者這兩年都壓到那邊去了,各種政論報刊發展的欣欣向榮。
她問很多報刊印刷館的事情,虎姑娘知道的都說,「我們去長沙的時候,那邊有天津搬遷過去的大學,早年聽眺谷說是大伯有出力的呢,南邊的教授經常發不出工資來,所以就經常去外面做兼職,好養家糊口。」
現如今全社會,金錢跟社會地位極大的不匹配,不如後世匹配,比如說一個人雖然沒錢,但是他社會地位很高,這樣的人很多很多。
大家社會輿論會非常公正公平,不是金錢能衡量出來的。
報刊上面一篇好的社論,消息的流通是極其迅速的,能讓全社會討論閱讀,能開全社會民智。
扶桑腦子裡面想什麼?
她想入這一行當做投資,但是呢,不認識呢。
因此也只是想想。
她就是在北平,因為沒有正兒八經上過學,因此也沒有什麼同學朋友老師,只有師傅跟東家,身邊的學徒夥計們。
你看,有時候出身就很決定人脈圈。
她之前賺那麼多,多虧了伍德,但是伍德出國進修去了,他很久不在國內了。
晚上的時候,就跟宋暘谷講這個事情,「不知道查二爺行不行,他做事情雖然跟常人不同,但是想法是極其好的。」
宋暘谷不懂這些,「可以先考察一下,再稍微試試水,南邊的社論那麼多,我們北邊的越來越少了。」
都是淪陷區,淪陷的還挺深,一般的社論也進不來,也不太了解北邊的情況了。
承恩在外面站著,沒法子,剛吃完飯這會兒,倆人就是一邊說小話,一邊想到什麼,就得囑咐他辦的。
他索性就吃飽了站會兒,站有二十多分鐘,才回屋子裡面去,喜得財這些日子晚上可清閑了,不用陪著二爺出入風月,不操心了,吊著一個熱鍋子呢,「瞧瞧,咱們二奶奶給我們爺備著的鍋子呢,我們爺們走親戚去了,便宜咱們了,辣的很,我們爺們就愛吃辣的。」
滿嘴的誇,「三奶奶人可真好,給廚子那邊不少的錢呢,我們二爺提起來也是滿嘴的誇,你天天晚上少過去些,人家說幾句心裡話,你站在外面不像話。」
承恩抄起來筷子就吃,這是沸騰肉片兒,下面一層水菜,吃一口滿嘴裡面麻辣,香的很,「我知道,你從小跟著二爺,也勸他找個唄。」
喜得財剎那間就跟個鎖一樣的,這話他不敢說,宋映谷能給他一腳,只打著哈哈,「唔,找個三奶奶這樣的最好,找不到合心意的就先等等吧。」
他們商量這個事情,卻不知道二老爺先前早就把這個事情記在心裡了,今晚上就帶著宋映谷出去了不是。
三個兒子,中間這個單著算怎麼一回事兒?
「一個都不省心,早前的時候,我操心老三的婚事,覺得他最不會說話,老二油嘴滑舌的跟老大也不差什麼,都是生意場上摸滾打爬的,可是老弟你瞧瞧,反倒是他最心思單純,不會跟女孩子說話,不會追人家,如今一個人過。」
二老爺這番話,說出來真是宋映谷都得低著頭,知道二老爺是看好人家閨女了,「您家裡三個女兒,聽說小女兒還待字閨中,您要是不嫌棄,送他給您當個半子如何?」
斜眼看著宋映谷,你說全憑我做主的,如今倒是我給你做主了,你得打配合,宋映谷馬上起來行禮,他對婚姻,不是沒看好的,是看的都太好了,覺得哪個都行,差不多都行。
但是花花眼了。
這樣的人家,能提起來的,都是**不離十的,他講幾句貼心話兒,門當戶對的,差不多就定下來了。
二老爺悠悠然家裡去,能不高興嗎?
養兒子就這樣的好處,娶媳婦的時候家族就興旺起來了,現在哪個孩子也沒落下來,只有老二最後是他定的。
老大媳婦是他自己看好的,是當年他拜的虎師傅的女兒,老三家裡是二太太看好的,她疼兒子,也是老三自己看好才答應的,只有老三,人都沒見過,一口就應下來了。
三種婚姻進行時,二老爺覺得自己家裡也是極其開明又具有時代特徵。
只是當家做主能抗事兒的,他還是看好老三家裡的。
老人嘛,冥冥之中自有晴明眼的,他終歸是要養老的,頤養天年的時候。
總不能一個人過吧,三個兒子跟著哪個?
還得是老三。
因此對扶桑,他格外禮遇看重,跟二太太的心思是一樣的,帶去青城的禮物,也是往重裡面去的。
家裡面,不差錢不是?
他對扶桑最大方,別人沒有這樣的待遇。
又給五千塊,「你去看看,一點心意,要是過的好,你就當孝順長輩的,要是過的不如意,就幫襯一下。」
等人走了,老公公自覺做到這一步,難得了。
二太太也覺得滿意,「我看的人您滿意吧?」
打趣二老爺的,二老爺上車要回上海,也是打趣她,「你看什麼我不滿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