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深究

第47章 深究

第47章

他的意識完全混沌了,思緒被翻攪成一團,就像是一塊乾燥的海綿被摁進水裡,吸滿了粘膩的液體,飽脹滿溢,滴滴答答地往外流。

血巢內部,像是臟器的肉壁不斷地收縮舒張,到處都是濕噠噠的不明黏液。他的衣角、潔凈的發梢,還有那道蝙蝠咬出來的傷口,全都被弄髒了。受傷的皮膚像是被火焰燒焦了似的熱,而他的體內也一樣躁動不安,整顆心都失去控制地狂跳起來。

謝知寒捂住了心口。

忘知劍不在他身體里,他手邊只有自己的那把冰劍念痴。但到了這種境地,他幾乎沒辦法握緊劍柄。隨著毒素的交融,連他身邊都開始出現模糊的重影和幻覺。

在咚咚的心跳聲中,這種劇烈的跳動和血巢達成了某種共鳴。一片漆黑的腔室里,一根凹凸不平的根須從血肉牆壁間伸了出來,像是蛇一樣攀爬過來,黏答答地纏住了他的小腿。

謝知寒冷不丁地被東西纏住,渾身都抖了一下。這種纏人的方式讓他想起黎翡的尾巴,但這觸感明顯比骨尾要軟太多了。

這種噁心感帶來的衝擊力簡直令人眩暈。

謝道長伸手扯動這條根須,手心全都沾上黏糊糊的甜腥液體。這個動作的反抗意味太明顯,瞬間,整個血肉腔室都蓬勃地震動、收縮,從牆壁上伸出無數根須,像是掉進蛇窟一樣延伸出來,朝著他糾纏過去。

謝知寒背後一涼,對於危險的感知在腦海中炸開,他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盡量握緊冰劍,寒意一層層凝結了周圍的液體,然而這層冰霜的下方卻又拱出來一大團根莖,比起樹根,它們更像這片巢穴的血管。

根莖將他的腿緊緊纏住,根本無法動彈,就在此刻,謝知寒正上方突然傳來一陣割裂聲,一道鋒銳的劍氣一掃而過,裂隙上方蓋過來大片的光線。

強烈的光線之下,反而看不清對方的身影。謝知寒只來得及眨了下眼,就感覺這道密不透風的腔室被人用手撕開了,血肉組織碎裂的聲音格外粘稠,然後一股力量卡住他的腰背,半攏住他猛地一提,那些根須嘶啦一聲,盡數崩斷。

一隻手按住了他的後腦,甜腥的空氣散開,取而代之的是她懷裡凜冽的冷香。

「你……」黎翡只說了一個字,然後忽然垂頭看了他一眼,道,「濕透了啊。」

他身上全都是黏糊糊的液體,這個血巢內部到處都會散發著這種滑溜溜的奇怪水液,簡直如同一個巨大器官的內部。

黎翡扣著他的腰,小謝道長埋在她的肩膀上,重獲呼吸,他攥著她衣衫的手指有些發抖,指根綳得發白,斷斷續續地道:「你是怎麼……」

「怎麼找過來的?」黎翡道,「卜算。」

一塵不染的無念站在她身畔,收起了手上的骨質算籌,他看了謝知寒一眼,輕輕嘆氣:「這麼狼狽,看起來真的很沒用。」

黎翡給他擦了擦濕漉漉的髮絲,感覺懷裡的人熱得發燙,她跟謝知寒道:「別聽他的,他嫉妒你還活著。」

無念的話卡了一下,神情有點不自然,他道:「現下向著他說話了,你可真是半點情面都不講。」

謝知寒好像完全沒聽清兩個人在說什麼,他埋在黎翡的懷裡,對別人來說頗具攻擊性的魔氣,卻能在一定程度上撫慰他的精神緊張。謝道長備受折磨,難受得手指發抖,修長白皙的手徒勞地攥著她的衣服,又握不住似的半鬆開,靠在黎九如的肩上低低地喘氣。

「黎姑娘……」他喚道。

「嗯。」黎翡應了一聲,按著他的背抱在懷裡,一邊回應一邊移開視線,目光注視著腳下被撕開一道口子的巨大血巢。

血巢位於密林的下方,裡面有多個腔室,寬闊的管道和根須連通著內部。血巢之心就在腔室圍繞的最裡面,以黎翡的實力,想要得到這東西並不難,難的只是找到而已。

「黎……九如……」他的聲音在耳畔斷斷續續地繚繞。

黎九如被他蹭得沒有辦法,伸手摸了摸謝知寒的後頸,低聲:「乖乖,再忍一下,馬上就好了。」

她伸出手,忘知劍的劍鋒猛然一亮,寒光四溢。黎九如半抱著他,凌空飛起,劍鋒在豁口的上方橫劈而過。

剎那間,地下的血肉牆壁、地上的無盡密林,全都在殺意蓬勃的劍光之下被摧毀,鮮血從這道劃開的地縫間噴濺而出,樹木倒塌,就像是將上方的血肉全都剝落一樣,血巢的腔室也被破壞一空,露出腔室之間簇擁的血巢之心。

黎翡的劍氣絲毫沒有傷到血巢之心,它還在起伏跳動著。她的身影下落一截,探手去取,手指在碰到鮮紅心臟之前,整個血巢再度震動,那些棲息在枝葉上的蝙蝠從地面上捲起,如同一片黑色煙霧一樣卷席而來,甚至有許多都化為了人形。

「血妖……」無念低語喃喃道,「孕育血妖的巢穴,怪不得是密地絕境。」

這些蝙蝠在他身後飛來,低飛著衝過他身側。無念平平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黎翡和謝知寒。

黎九如周身的魔氣上涌,半步造化的境界全開,四周風暴一般的黑色蝙蝠群盡數被定在原地、隨後掉了下去。在風暴之中,只有一兩隻化為人形的血妖懸浮在半空中,用鮮紅與漆黑交織的瞳孔盯著黎翡。

「魔頭!取走此物,你懷裡的那個人族就徹底沒救了!」那隻身姿窈窕的血妖盯視著她,它一身雪白嬌嫩的皮膚,上面纏繞著血紋,指甲尖銳,說話時露出齒間尖尖的犬牙。

「魔物,我們根本不想惹你。」另一隻血妖身軀矯健,肌理勻稱,面容英俊,身上的紋路像是流動的鮮血,「他是自己掉進來的,我們把他還給你。如果你執意要拿走血巢之心,這個人族就再也變不回來了。」

「變不回來?」黎翡看向無念。

無念還未開口,跟他在同一方向的兩隻血妖以為黎翡在問他們,立即解答道:「他身上的咬傷沾到巢穴里的黏液,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我們的同族。」

無念點評道:「說得沒錯。妖族和幽冥都不承認血妖的歸屬,它們跟異種一樣,都是一種無法詳細分類的怪物,具有一定的……污染性。」

黎翡皺起眉。

「魔族。」血妖道,「想要讓他恢復正常,起碼要巢穴供養給他四十九天的鮮血緩解毒性,你摘掉核心,這座巢穴立刻就會枯萎,放下劍,我們可以慢慢商議……」

黎翡盯著它的臉,鬆開忘知劍。這把魔器在半空中慢慢隱去。

「這有什麼好商議的?」無念看著她的舉動,臉上平靜的面具忽然碎裂,他道,「你跟它們有的商量么?這些怪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它們不可能乖乖給謝知寒解毒的,九如,不要再天真了。」

這個巢穴根本就是活的,要是這次放過機會,面對這種擅長編織記憶和幻覺的秘境,這期間不知道會有多少變數。

「你要足夠誠懇,我才能和你商議。」黎翡面無表情地道,「這東西就是哺育你們的源泉對吧?真夠噁心的。」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戳了戳近在咫尺的鮮紅心臟。黎翡只是隨手一碰,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顆跳動的心臟忽然主動脫離了腔室的簇擁,化作一道拖曳殘影的紅光流入黎翡的指尖。

她話沒說完,血巢之心就徹底消失了。黎九如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對面。

兩隻血妖比她還震驚,鮮紅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崩潰地抱住了腦袋,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尖嘯。

這聲波人族聽不到,黎翡的腦袋卻差點被吵炸了。她道:「誤會,都是誤會……我他媽的說是誤會!你們聽不到嗎?!」

她的理智都被尖嘯聲震斷了,異瞳瞬息間燃成一團火焰,在眼眶裡熊熊燃燒。黎翡腳下的血巢迅速枯萎,她猛然衝到兩人面前,單手掐住其中一隻血妖的咽喉,在咯嘣一聲之後,對方的身體被砰地砸碎在地面上,變成一灘血跡,聲音瞬間削弱了一半。

另一隻的尖叫立馬停了。它瑟瑟發抖地看著黎翡,渾身的骨頭都軟了,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你……你……」

血泊在陽光下蒸發。無念站在一旁,他攏著袖口,淡淡地道:「她平常很好說話的,你說你惹她幹嘛。」

黎翡沒空管地上那隻血妖,她按著額角,沉沉地呼出一口氣,道:「無念。」

無念走了過來,寒梅冷香繚繞不絕。他伸手覆蓋住她的手背,把她僵硬的手指撫平,道:「別緊張……這裡的血妖殘害生靈,吃了很多修士和小妖,這是幫百花谷除害……沒關係的。」

黎翡卻抽回手,她眼中的魔焰漸漸熄滅,才注意到箍著謝知寒腰身的手似乎太過用力了,對方完全昏迷了,軟乎乎地靠在她懷裡,也不知道喊疼,只是攏著眉尖,呼吸輕輕地掃過鎖骨。

她問:「我沒讓你安慰我……我沒事。他怎麼辦?」

無念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他轉過頭,語氣冷若冰霜地道:「我怎麼知道。生死有命,你認命吧。」

黎翡看了他一眼:「我問你正經事,別胡鬧。」

「黎九如。」無念叫她的全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我是你的幻覺,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

「幻覺?」黎翡道,「我只是瘋,又不是傻,我不相信你沒在我的腦子裡動手腳……殘魂?執念?還是詛咒?算了,我不深究,劍尊閣下,你博古通今,應該什麼都知道才對。」

無念愣了一下,伸手拉住黎翡的衣襟:「你不深究?你怎麼能……你,你太過分了。」

黎翡握住他的手腕:「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要我哄哄你才肯說么?無念,他是你的轉世,我救他跟救你有什麼區別?」

無念舔了舔發酸的牙根,眉宇間結了一層寒霜:「黎翡,你真的很不會騙人。如果你真覺得沒有區別,你就不會救他,你應該恨不得他備受折磨才對。」

黎翡沉默了一下,道:「……人死萬事休……」

無念的矜持徹底崩塌了,清冷如冰的眼眸中呈現出一股難以言說、愛恨交織的神情。這眸光籠罩在黎翡身上,他體面的偽裝被燒得乾乾淨淨,連一丁點也不剩下。

他的手沒有鬆開,反而越扣越緊。他的手腕被黎翡控制在掌中,腕骨上的肌膚被攥得通紅。他沉柔地凝視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不想……見到我了嗎?」

黎翡沒有回答。他的聲音有一絲細微地發抖,但很快又壓制了下去,變得平穩、淡漠、而且溫柔。

「九如……你還會好好記得我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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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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