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整個魏家莊瀰漫著股妖氣,微生珏猜測,燈芯還在鎮子上,有人藏起了它,他們幾個接下來的目的,是尋個借口,挨家挨戶,探查燈芯的下落。
桑遙看過原文,知道燈芯在哪裡,她不能直白地告訴主角們,又不願再耽擱時間,想把線索透露給鍾情。
黑漆漆的天幕懸著明月,飄來的浮雲,薄紗般擋住明月的半面影子。
桑遙一步步踩著月光走在前頭:「我打聽過了,竹樓里的十一個女人被燒死後,鎮子上經常無故起火,百姓們認為是女人們的亡魂在搗亂,就在她們死去的地方建了一座塔,將女人們的骨灰鎮壓在塔下。」
鍾情本是要離開的,桑遙丟下他,自顧自往鎮魂塔的方向走去,鍾情猶豫瞬息,腳步一轉,跟上了桑遙。
桑遙眼角餘光瞥到他的身影,不由翹起唇角,與他閑聊起來。只是少年始終與她保持著固定的距離,她腳步加快,他便快步跟上,她放慢速度,他也慢下來。
桑遙不氣餒。
要是男二這麼容易搞定,原文里大家也不會團滅。
桑遙突然停下腳步,回身看他。
「鍾情。」她很慎重地叫了聲他的名字。
少女頭頂高高懸著皎月,輕紗裁出的紫衣,被夜風牽起裙角,像只靈動的蝴蝶翩翩欲飛:「你答應過我的,不會再修鍊那門邪功。」
「與你無關。」
「怎能與我無關,我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將你救回來。」桑遙雙手叉腰,不依不饒,「你不聽話,我就告訴哥哥和葉姐姐。」
鍾情目光陡然變得兇狠。
桑遙後退一步:「你幹嘛?」
「此事你還告訴了誰?」
「我當然誰也沒有告訴。」
「三小姐還是不要多管閑事得好,無知,活得更久。」少年瞳孔黑得像是墨淋上去似的。
「你以為我想管。」桑遙翻了個白眼,「換作是別人,是死是活,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只因是你,我才在乎。」
只因是你,我才在乎。
鍾情心頭竄起一縷火花,只聽得那小姑娘繼續說道:「你我是同一陣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走上不歸路。」
是這個理由么?
鍾情心口剛湧起的一絲溫熱,漸漸冷卻。
他眼底不易察覺的變化,被桑遙盡數捕捉。
若即若離的曖昧,才最是牽絆人心,他的情緒跟著她在波動,這說明,她的攻略已小有成效,他開始在乎她了。
兩人轉眼間已到了鎮魂塔下。
明月下走來一道瘦弱的人影,桑遙抓住鍾情的胳膊,藏到樹后。
來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少年穿得斯斯文文,站在塔下,仰起臉來,看向塔尖。
「是麗娘的兒子,名叫魏天賜。」桑遙用口型,無聲地告訴鍾情。才來魏家莊兩日的功夫,她就拿到了關鍵人物的全部資料,背得滾瓜爛熟。
魏天賜跪在塔下,雙手合十,口中念叨著什麼,接著,就見他伏下身子,挖著地面,刨了些土,裝在隨身帶來的罐子里。
桑遙和鍾情跟上魏天賜。
由於每次起火都是在深夜,有睡熟的,來不及逃出去,被大火活生生燒死,漸漸的,鎮子上的百姓都養成了守夜的習慣。
上千戶人家,有窮有富,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燃著燈燭,還沒被燒的,守著家業,戰戰兢兢,連打盹都不敢。
魏天賜捧著小罐子,穿梭在光影間。
「魏天賜今年十二歲,已經在書院上學,因為麗娘的緣故,在書院里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負,有一年冬天還被人推進水裡,大病了一場。真是可笑,明明是那些女人救了他們,他們卻嫌棄那些女人們成了魏家莊的污點。」
「都是些沒有主見的愚民罷了。」鍾情冷白的面頰上浮起一絲不屑。
魏天賜來到一口井畔。
這是魏家莊的公用水井。開鑿一口井,需要耗費大量的財力,能在自家院子鑿得起水井的人家屈指可數,族長就籌集資金,為眾人鑿出兩口公用水井。還有一口井,在魏家莊的入口處。
魏天賜把罐子里裝著的土,都倒入井裡,口中念念有詞:「去死,都給我去死。」
「魏天賜,好啊,給我抓到了,你居然在水井裡下毒。」一名四五十歲的婦人沖了過來,抓住魏天賜的手,「先前我就覺得你鬼鬼祟祟的,果然是沒安好心。你說,族長一家臉上的爛瘡,是不是你下的毒?」
魏天賜手裡的陶罐沒抓穩,砰地掉落在地,撒了一地的土。他張開嘴巴,竟吐出一團火光,燒得那婦人慘叫一聲,鬆開了他。
魏天賜拔腿就跑。
鍾情追了上去。
桑遙攔在他身前,說:「你現在不能運功,交給我,你去通知葉姐姐他們,把引魂燈拿來,收了這妖孽。」
引魂燈的燈芯,名叫霜燭,輾轉落在麗娘的手裡,當年族長命人鎖起大門,封住所有人的生路,麗娘的魂魄寄居在燈芯上,與霜燭融為一體,回來找到自己的兒子魏天賜,開始了自己的復仇之路。
魏天賜表面看似被自己的奶奶洗腦,以麗娘為恥,不肯認她做娘,實則,這些年心底早已恨透那些害死麗娘的族人。
引魂燈本就是靈器,吸收了竹樓所有燒死女人怨氣的燈芯,修為大漲,桑遙被回春咒消耗太多元氣,根本不敵霜燭。
只見魏天賜的頭頂罩著一道女人的身影,女人整張臉被大火燒毀,表情猙獰扭曲,渾身纏繞黑氣。桑遙腳下火光蔓延,肆意席捲著荒草,火舌舔舐著她的裙角,她趕快打開儲物囊,取出喚雨符。
喚雨符可以收集空氣里的水汽,凝成雨滴。
桑遙掐訣念咒,水汽急速聚攏,大雨瓢潑而下,澆滅桑遙周身的火焰,可惜她帶的喚雨符有限,而魏家莊許久沒有下雨,河流呈乾涸之勢,根本沒有多少水汽能讓她利用。
問周遭的草木借水,只有鍾情這樣的草木妖才能做到。
桑遙丟出最後一張喚雨符,攤開掌心,召出射日箭。她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液,臉色越來越蒼白。
射日箭的威力與主人的力量息息相關,虛弱狀態下的桑遙,發出的射日箭輕而易舉被霜燭的火焰吞噬。桑遙胸口遭到重擊,身體騰空而起,腹部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砰。」
揚起一地塵土。
桑遙捂著肚子,重重摔回地面,鮮血不斷從她指間溢出。尖銳的痛楚,如同毒蛇在她的身體里鑽進鑽出,痛得她冷汗淋漓,雙眼模糊。
「壞我好事,誅!」麗娘魂魄附身的燈芯勃然大怒,以自身為引,燃出熊熊火光。那火光朝著桑遙圍攏,眨眼間將桑遙包裹。
桑遙已無力起身逃開。
疼。
有生以來,感受到這般的疼痛。
桑遙眨了眨眼睛,睫羽上凝著的霧氣化作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落。四面八方騰起的火焰逼近,高溫炙烤著她的面頰,很快將那滴淚珠蒸發。
腹部的傷口淙淙流著血,桑遙用手按著傷口。血液蜿蜒流淌,滴落在她腕間的青藤上。
經過鮮血澆灌的淡青色小花,染上赤紅的顏色,原本纏在她腕間青藤緩緩蠕動著,伸出無數根細長的枝條,包成一個巨大的「繭」,將她圈了起來。
桑遙眼前綠意流淌,如碧波翻湧,晴空傾覆,直到綠「繭」的縫隙被最後一根藤蔓牢牢堵住,黑暗侵蝕她的雙眼,阻隔住全部的火光。
桑遙渾身鮮血,躺在藤蔓織出的「蠶蛹」里,不知所措。
這是藤蔓在保護她?
監視。
禁錮。
絞殺。
保護。
桑遙死活都想不到,纏在她腕間的青藤,居然還有保護的意義。
成千上百根柔軟的藤蔓,構築出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桑遙在劇痛的折磨下,已有些神志不清,卻也清晰地感知到,濃厚的綠意逼退炙熱,探出的枝葉如同稚嫩的小手,溫柔地撫著她汗濕的臉頰。
一滴含著草木香的清新汁液,滴
落在桑遙的唇畔,桑遙下意識舌尖一卷,吞入腹中。那汁液香香甜甜的,入了喉中,化作涓涓細流,沿著四肢百骸流淌,撫平她所有的痛楚。
桑遙的心忽然無比寧靜。
霜燭又驚又怒,任憑她如何催動烈焰,那藤蔓都不為所動,即便它們的葉子已經被燒得焦黑,始終沒有絲毫的退讓。
霜燭喉中發出尖銳的咆哮聲,張開五指,指甲瘋長,將藤蔓包裹住的桑遙丟下了懸崖。
桑遙在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中被迫清醒過來,傷口血流不止,桑遙卻半點不覺得害怕。
轟的一聲,劇烈的震動從身下傳來,似乎是卡在了什麼地方,也許是巨石的縫隙,也許是樹冠。
桑遙躺了會兒,待力氣恢復,摸出儲物囊里的止血藥,顫抖著手腕,將藥粉隨意撒在腹部的傷處。她看不見,又動作不便,藥粉撒的到處都是。
通訊玉符被羽乘風動了手腳,無法聯繫任何人。
她喘了口氣,拖著身體,挪動了一步,身下的「大繭」搖搖晃晃的,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應是卡在樹上的可能性更大些。
桑遙不敢再亂動。
她躺在黑暗裡,閉上雙目,不多時,陷入深深的夢境。夢裡,碧水潺潺流動,她攤開四肢,漂浮在水面,被四月的暖陽包裹著,渾身暖洋洋的。
突如其來的一道天光從頭頂射下,刺破所有夢影。桑遙張開眼睛,藤蔓織出的綠色大繭被撕開一個窟窿,青衫少年坐在枝葉搖曳的樹梢,背對著天光,辨不清五官,唯獨那模糊的輪廓,透出難以言說的溫柔。
「鍾情。」出口的嗓音低啞得幾不可聞。
「是我。」那少年回應了她。
桑遙長長地舒了口氣。
鍾情手指勾了下,藤蔓織出柔軟的床,托起桑遙的身體,送到他的面前。
他抱起桑遙,跳到了崖底。
崖底有一條清澈的河流,此時正倒映著初升的朝陽。
波光粼粼,滿目躍金。
鍾情涉水而過,一路行到河岸對面,將桑遙放在平整的青石上。天氣漸冷,寒氣浸骨,他取出火符,並指一劃,符紙燃出火焰,如璀璨星輝,環繞在兩人周圍。
桑遙的傷在腹部,血已染濕重衣,他「刺啦」一聲,撕開桑遙的裙子。陡然暴露在空氣里的小腹,被寒意侵襲,凍得桑遙打了個哆嗦。
桑遙捂住肚子,不小心壓到了傷口,血液洶湧,刺目的鮮紅,是這滿目灰敗里最鮮亮的顏色。
鍾情瞳孔縮了縮,抓住她的手腕。
桑遙睜眼看他。
「命都快沒了,三小姐還要在乎自己的名節嗎?」這個時候,總是與她爭鋒相對的少年依舊不忘嘲諷她,「可三小姐的身子,早就被我看光了。」
桑遙失血過多,即使四周火光纏繞,上下兩排牙齒控制不住地磕碰著。她急急地喘了口粗氣,虛弱道:「冷。」
鍾情這才發現,自己誤解了她。他把儲物囊里的火符全部取出來。
這回桑遙不覺得冷了。
鍾情身為草木妖,天生懼火,只覺那火焰炙燙得驚人,渾身的每個毛孔都透出不適。
他垂下眼眸,開始為桑遙止血。
桑遙腹部小幅度起伏著,白皙細膩的肌膚上橫亘著道鮮紅的口子,像是精緻的瓷器添上一道突兀的裂縫。往上,往下,都是男人不能輕易觸碰的禁地。
鍾情很規矩地沒有亂看。
微生世家的三小姐,嬌生慣養這麼多年,細皮嫩肉的,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苦頭。桑遙眼睫輕顫,眼角殘留著珠淚的痕迹。
鍾情的目光停留在那傷口半晌,撕下半截袖子,浸入河水,為桑遙清洗著傷口邊緣的污跡。
桑遙的腰不可察覺地顫動了一下,肌膚上一粒粒冒著雞皮疙瘩。鍾情防止她亂動再次撕裂傷口,左手掐住了她的腰肢。
桑遙驚呼一聲,頓時從昏昏欲睡中醒了過來。
「別亂動。」鍾
情啞著嗓子警告。他的手法溫柔小心,避開傷口,並未帶來疼痛。
桑遙呼吸急促,強忍著沒有動彈。
傷口清理好,就是上藥包紮,鍾情托起桑遙的腰肢,將裁成長條的布一圈圈繞過她的腰肢。
桑遙眼皮愈重,將要入睡時,鍾情突然輕聲道:「上次在鏡月潭,我並未看清你的身體。」
桑遙掀起眼皮,勉力支撐著,氣不打一處來:「聽你的語氣,你似乎很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