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她帶著淚意的溫軟嗓音像嗚咽的小奶貓,謝昶的心腸也跟著癱軟一片。
他抬眸看著她琥珀般清澈水潤的眼眸,嗓音低啞:「阿朝,倘若有一天,你發現哥哥沒你想象的這麼好,你會不會害怕,想要離開哥哥?」
他殘酷,冷漠,滿手血腥,甚至享受殺人復仇的樂趣,唯有在她面前才有人的情感,可她是一張白紙,乾淨得不染一絲塵埃,他很怕自己屬於人的情感已經沾染了洗不凈的血污,到頭來被她發現自己的哥哥是個貪殺嗜血的怪物。
這就是當年養母不喜他的緣由之一,她所擔心的事情,以更殘酷的形式在發生。
可阿朝不知道,她從來都以為哥哥是好人。
「哥哥要對付的人,是傷害過哥哥的人嗎?」
謝昶眸色冰冷,「是。」
阿朝問道:「那他們全都是壞人嗎?」
謝昶頓了下,「是,但不全是。」
這世上哪有絕對的惡人,多的是黨同伐異,隔岸觀火,將個人利益凌駕於一切之上。
阿朝忍著聲音里的顫抖:「把你傷成那樣的,也是他們?」
謝昶道:「是。」
阿朝手指碰到他嘴唇,滾燙的氣息灼得她指尖一顫,「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有資格說你做錯了。」
她仰頭抹去滑落的眼淚,「我不懂那些朝廷鬥爭,從我能窺見的角度,也無法斷定何為善惡對錯,可我知道,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去對付一個幾歲的孩子,那就一定是惡,一定是錯。」
謝昶握了握她的手,掌心冰涼,指腹有一點溫熱的水流。
阿朝繼續說道:「哥哥如今位極人臣,可我只是平民百姓,讀書不多,不懂什麼是什麼永世之業、金石之功,我眼中只有最簡單的善惡——為民除害是善,欺壓百姓是惡,為官者清廉正直、伸張正義為善,尸位素餐、貪污受賄為惡,為人者忠孝節義為善,反之為惡。難道以德報怨才是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才能稱之為善?哥哥為官這些年,懲治了多少惡人?我們家的銀子,又有哪一錢是盤剝斂財而來?」
她知道外面許多人傳哥哥心性狠辣,殺伐果決,可坐到這個位置,便容不得他優柔寡斷,當朝首輔需要強硬的手段,也只有最大程度保全自身、懲奸除惡,才能下惠萬民。
她不相信旁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她看到的,是他自幼對她的疼惜照顧,心甘情願接受阿娘的無理要求,與她的性命捆綁在一起,他救她,教導她,庇護她,讓她活在他寬大安穩的羽翼之下,傾盡所有的疼愛與縱容……
即便他在外人面前不算十足的好人,可她在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對她還要好的人了。
她小小的身體就這麼伶仃一點,說出的話卻有千百種溫柔堅定的力量,足以融化他千里冰封的心腸。
謝昶收斂了遍身的冷意,在她眼睫上輕輕落下一吻。
他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只要她一直願意愛著他,這就足夠了。
手臂還疼著,她不敢妄動,生怕他的傷口再崩裂,只能用右手勾住他的脖子,低聲道:「你快些好起來,否則往後我只能一隻手抱你了。」
一隻手,可沒辦法抱緊他了。
謝昶無奈地笑嘆了下,倘若不是怕她疼,他現在不顧傷口綳裂也要將她狠狠地攬在自己胸前親吻,他面前的桌案也很寬敞……
思及此,謝昶的眸光微微一暗,在她櫻桃凍般紅潤溫軟的唇瓣上掃過,旋即吻了上去,力道有著不容置疑的蠻狠。
阿朝勾在他后脖的手忽然就有些無措,被他冰涼的唇覆壓上來,身體一寸寸地酥軟,像漂浮在水面的葉子,她伸手撫摸過他線條冷毅的下頜,卻聽到他愈發沉重的呼吸。
再有意識,是後背抵在身後的桌案上,麻木的四肢才慢慢有了知覺,他冰涼的唇面一點點變得溫熱滾燙,在她唇上輾轉捻磨。
被壓著動彈不得的時候,阿朝才知道他力道其實一點不輕,她也是昨日才知他會使軟劍,甚至連招式都還沒看清,那兩個黑衣高手就被他斬於身前……何況他這麼高大,渾身都是硬實的肌肉,又豈是尋常男子能比?
阿朝連指尖都酥酥-麻麻的,不知過去多久,聽到他在耳廓輕輕的喘-息。
「嘗過了,糖葫蘆也沒有阿朝甜,所以哥哥不是不喜歡吃甜,是不喜歡除阿朝之外所有的甜。」
阿朝被他說得臉都紅了,腦海中暈暈忽忽的,竟然伸出舌頭舔了舔他近在咫尺的耳朵。
這一舔才覺不好,男人的氣息幾乎立刻一沉,握著她後頸的力道都是一重,在他唇再次覆上來前,阿朝趕忙抵著他哭哭啼啼求饒:「我不是故意的……手還疼呢,你別胡來……」
謝昶嗤笑了聲:「你覺得我會信嗎?」
阿朝這才想起來,兩人共感,她若是疼,他也能有感覺,那從前她佯裝手疼腿疼撒嬌賣乖的時候,他都知道她是裝的了!
她突然就鼻子一酸,像小孩子說謊被拆穿的委屈,「我就說你欺負我,往後我在你面前是什麼秘密都沒有了,我說什麼你都不信……」
謝昶無奈地笑嘆了聲:「阿朝,這就是你求饒的方式?」
阿朝乖乖在他唇上一吻,烏潤的眼眸眨了眨,「這樣算不算求饒?」
謝昶沉默不語,只是看著她,眼裡有她從未見過的笑意,很淡,但切切實實從眼底溢出來,是真心實意的笑。
阿朝又在他眼尾吻了吻:「哥哥笑起來很好看,以後要常笑,不許皺著眉頭了。」
謝昶抿唇:「你想看,那哥哥就多笑笑。」
阿朝這次沒反駁,他說她想看,那她就想吧。
白嫩柔軟的小手從他面上輕輕撫過,最後停在他眼尾細細摩挲,她看到他眼中還有疲憊的紅血絲,可惜沒辦法替他抹去了,「我知道哥哥從前有過不好的經歷,過去不能忘記,但不要把自己困死在裡面,你才二十四歲啊,我們才剛剛開始,往後還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啊……」
過去他把自己困在仇恨里,養成一副冷心絕情的心性,從未想過有人會對他說出這番話。
阿朝不知自己有沒有看錯,居然從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晶亮,但很快就沒有了。
她環住他脖頸,在他唇上吻了吻,慢慢將甜軟的舌尖探進去,與他交纏在一起。
天光漸暗,爐香從鎏金雕花的鏤空內青煙直上,溫燥的空氣里細細地散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小月牙要比別的地方甜一點,可能與糖葫蘆同色,像覆了一層糖霜,溫熱甜凈,是她獨有的滋味。
阿朝面上浮了一層緋色,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在彼此纏繞的氣息里輕輕說道:「我都拿自己來哄你了,哥哥,嘗過我的甜,往後就不要再苦了。」
……
八月下旬,天兒一日日涼爽下來。
阿朝接到崇寧公主的邀請,約在開襟樓旁的茶館,進去才發現是弘文館的後院,上到二樓雅間,含清齋幾名熟悉的面孔也在裡面。
她也是出門遇上擁擠才知道,今日是秋闈放榜日,整個盛京都盯著順天府署外的那張皇榜呢。
若不是哥哥政務繁忙一早就進了宮,她今日恐怕連門都出不了。
誰能想到,公主和幾名貴女都是來瞧男人的熱鬧,連性子文靜的永嘉公主也被帶出了宮來。
隔著窗,樓下不遠處就是順天府署,門外熙來攘往,人聲雜沓,半條街都停滿了馬車,府衙外都是參與此次秋闈的讀書人,還有些公侯子弟也來湊熱鬧。
崇寧公主唉聲嘆氣:「下半年太子哥哥的親事定下來,我與永嘉也要開始議親了,與其等著父皇下旨,嫁一個素未謀面之人,不如瞧瞧今年秋闈的舉人中可有合眼的。」
阿朝有些好奇,「本朝駙馬可以做官嗎?」
她怎麼記得哥哥說過,駙馬是不能參政的,人選還得禮部商議后再定。
蘇宛如在旁哎呀一聲:「舉人而已,也不能直接授官,明年的春闈整個大晏的舉人都要入京考試,刷下去的得有成千上萬,最後能考中進士的也就上百個名額,還得慢慢熬資歷,這才哪到哪啊!」
李棠月也在一旁點頭,「不過我聽我爹爹說過,運氣好的,即便考不中進士,也能撿個縣衙主簿一類的小官,但機會很少,一輩子都未必等得到。」
阿朝算是明白了,樓下這屯街塞巷的人群里,能考中進士的就已經寥寥無幾,遑論最後平步青雲,手握大權?難怪公主都出宮來瞧,這些青年才俊未必個個野心勃勃,來日尚公主,掛個閑職,也能光宗耀祖。
才這般想著,蘇宛如湊過來意味深長地一笑:「哪像你家的那位,年紀輕輕就是當朝頭一把交椅了,來日這些狀元探花想要成為他的門生還不夠格吶,你自然不知民間疾苦。」
阿朝小臉一紅,總覺得她話裡有話,什麼叫「她家的那位」……難不成蘇宛如知道什麼?
蘇宛如笑了笑,朝崇寧公主道:「你們要不都說說喜歡什麼樣的,咱們也好相互掌掌眼呀。」
崇寧公主撐著腦袋想了想,「要長得好看,最好是像謝閣老那樣好看。」
阿朝聞言渾身一抖,好在她低眉斂目,沒叫人瞧見端倪,低頭抿了口茶,面色很快恢復尋常。
但一抬頭,竟瞧見蘇宛如盯著自己笑。
阿朝心裡沒來由地一慌,好在又聽崇寧說:「但不能太凶,不能太嚴厲!其他也沒什麼了……永嘉你呢?」
永嘉公主臉皮薄,羞赧地開口:「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喜歡溫潤如玉的君子吧。」
李棠月的父親本就是翰林學士,自然也更加欣賞學識淵博的年輕人,可她卻道:「別與我爹爹一樣,滿口之乎者也,他要知道哪裡的酒好喝,哪裡的茶最香,下朝之後願意跑半個京城,給我買如意齋的海棠糕、九味坊的鹵鴨掌,如此,我就願意嫁給他啦。」
蘇宛如沖阿朝一笑:「你喜歡什麼樣的?」
阿朝喉嚨哽住,其實從開始問時,她便開始緊張了,描述得太細,她們定能猜出是哥哥,可若是故意不往哥哥那兒說,今日她這話若是傳到哥哥耳中,來日哥哥又得來討債了。
她喝了口茶,紅著臉,慢吞吞地說:「我都聽我哥哥的,他想讓我嫁誰,我便嫁誰。」
在座的除了蘇宛如,全都為她捏了把汗。
崇寧公主長吁一聲:「那你完了,你哥哥自己都沒娶妻呢,再等給你議親,黃花菜都涼了。」
「那可未必,」蘇宛如擠眉弄眼地一笑:「只怕謝閣老忍不了那麼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