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唐峭跟著沈漆燈去了他說的那座山頭。
如他所言,這裡的環境的確不錯。山上浮嵐暖翠,風清月白,沒有任何人為破壞的痕迹,偶有走獸在林中掠過,草葉發出簌簌聲響,顯得更加清幽靜謐。
沈漆燈住過的院子就在山崖邊,孤零零的,正對著天上的寒月。院子里有一棵粗壯的紫藤樹,花開滿枝,和沈家那棵很像。
唐峭抬眸,視線投向那些垂掛的紫藤花:「這裡怎麼也有紫藤樹?」
沈漆燈聳了聳肩:「這裡本來就有。」
「那沈家的那棵……」
「那是沈漣后種的。」沈漆燈神情譏諷,「他似乎以為只要在院子里種一棵類似的樹,就會讓我對那個地方產生歸屬感……」
唐峭:「我還以為你會厭惡這個地方。」
「我為什麼要厭惡?」沈漆燈笑了笑,「訓練的地方又不在這裡。」
「還好。」沈漆燈無所謂地笑笑,「反正也不疼。」
他抬手指了指陡峭的山壁。
唐峭默默看了一會兒,問:「你一般都在哪裡取水?」
「去下面吧。」沈漆燈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地提議,「那裡雖然近,但會被水流濺得到處都是,也很麻煩……」
峭壁狹窄,所見之處濕漉而滑膩,長滿青苔,每走一步都很危險。
不過他們之間一向都喜歡對著干,所以沈漆燈也並未在意。
「有。」沈漆燈側頭,視線斜斜地瞥向院外。
這對修士來說當然不成問題,但對於小時候的沈漆燈,恐怕不僅只是麻煩這麼簡單。
「不過要麻煩一點。」
「樹林,山洞……」沈漆燈攤開手,「哪裡都可以。你要去看看么?」
「我知道。」沈漆燈的語調里含著笑意。
他們一起落進冰涼的潭水裡。
「你睡著了嗎?」沈漆燈的衣服和頭髮都浸濕了,他笑著嘲諷她,「連這點小事都能失誤……」
沈漆燈正在下游等她,不經意抬眸,忽地發現唐峭跌落下來,立即瞬移過去,伸出雙臂接住了她。
她本想走得更謹慎一點,可仔細一想,如果取水的是一個年幼的小孩,應該很難做到像她這樣謹慎。
唐峭聽到略快的心跳聲,但她不確定來自於誰。她垂下眼睫,說:「這裡有水嗎?」
唐峭很快明白了沈漆燈所說的「麻煩」是什麼意思。
很快,她腳下一滑,不出意料地摔了下去。
或許,有點太安靜了。
唐峭看向他:「那訓練的地方都在哪裡?」
沈漆燈不太能分辨這種情緒,但他可以確定,她的心正在為他觸動。
幽冷的月光下,唐峭提著水桶,沒有直接提氣瞬移,而是選擇了更為原始的方式,一步步向峭壁走去。
「看起來很容易掉下去。」
唐峭沒有遵從他的提議。
也對,這個地方太小了,想要拿來做那些複雜的訓練,顯然是不夠的。
這個動作很親昵,但由他做出來,卻有種說不出的自然。
他的語氣很隨意,彷彿只是在談及別人的過往,但唐峭反而覺得心口很悶。
因為沈漆燈墊在了她的下面。
「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沈漆燈想了想,「應該是在那裡?」
唐峭幾次差點摔下去。
唐峭輕輕點頭:「也是。」
於是她乾脆放棄謹慎,任由自己像什麼都不會的小孩一樣向瀑布慢慢挪步。
下游的水位很淺,水裡有很多堆疊的石頭,但唐峭卻沒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
他們很少像這樣相處,沒有一絲劍拔弩張的挑釁與敵意,只有安靜又柔軟的親密。
唐峭聲音很輕:「我不是氣你。」
沈漆燈勾起嘴角,低頭蹭了蹭唐峭的鼻尖:「又生氣了?」
她在憤怒,就像上次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是比上次更強烈、也更複雜的情緒。
和山腳相比,這個位置要近很多,也兇險很多。
山崖下面有一簾瀑布,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水源。想要接到瀑布水,就必須爬到一側的峭壁上,或者直接去山腳下。
她不出聲,沈漆燈低頭看她,目光相接的幾秒內,沈漆燈從她的眼裡讀出了一些少見而壓抑的情緒。
唐峭有點生氣:「誰讓你過來了?」
沈漆燈微怔,隨即偏了偏頭:「惱羞成怒了?」
唐峭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沈漆燈似乎總能輕易擾亂她的情緒,而她已經越來越難以保持過去的平靜了。
他們坐在冰冷的潭水裡,她的睫毛都被水珠打濕了,像翩躚的蝶翼,在昏暗中閃動著晶瑩的微光。
沈漆燈靜靜凝視她,然後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去吻她的唇。
唐峭慢慢地回應他。
他們沒有繼續深入,只停留在淺嘗輒止的程度,但視線卻交織勾纏,無法分離。
最後唐峭還是在瀑布下游接了一桶水。
回到院子里之後,她將儲物袋裡的棺木取出來。方瓔的遺體依然完好地躺在棺木里,只是因為腐爛太多,看著不太乾淨。
唐峭:「過來搭把手。」
沈漆燈走過來,好奇地問:「你要幹嘛?」
唐峭:「幫我娘清洗一下。」
沈漆燈不太理解她的儀式感。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方瓔從棺中抬了出來,然後蹲在一旁,看著唐峭用水一點點擦拭方瓔的面孔。
「還需要什麼嗎?」他問。
唐峭認真想了想:「附近有沒有白色的花?」
「應該有吧……」沈漆燈慢慢起身,「我去找找。」
說完,他邁開長腿走了出去。
好像變乖了很多。
唐峭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收回視線,繼續幫方瓔擦拭身體。沒過多久,沈漆燈回來了。
他捧著滿懷的白色花朵,花瓣在昏暗中瑩瑩生輝,將他的眼瞳映襯得如月剔透。
唐峭驚訝道:「這是什麼花?」
沈漆燈似笑非笑:「你問我?」
也是,他怎麼可能會對花花草草的名字感興趣……
唐峭有些無奈:「給我吧。」
沈漆燈將花分給她。
唐峭這邊的工作也結束了。現在的方瓔雖然還是腐化嚴重,但看起來很乾凈。
她安靜地躺在棺木里,雙手交疊在腹處。唐峭將白色花朵擺放在她的身側,一眼望去,有種神聖又純潔的感覺。
唐峭靜靜看著她,心情意外得平和、寧靜。她清楚地記得,上一世的此時,她心中還充滿了悲涼的孤寂。
那種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感覺……現在奇迹般地消失了。
是因為身邊多了沈漆燈的緣故嗎?
不可思議。明明他們是那樣的關係……
唐峭沒有繼續想下去。她看了方瓔最後一眼,然後合上棺木,在院外找到一處花草茂盛的地方,將方瓔葬了下去。
方瓔生前就很喜歡養花弄草,如今待在這裡,應該也是滿意的。
做完這些,夜已經很深了。唐峭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但她暫時還不想睡。
她走回院子,沈漆燈正坐在紫藤樹下,看到她回來,他挑了下眉:「搞完了?」
唐峭點點頭,在他身旁坐下。
沈漆燈還留了一朵白花,他捏著纖細的花莖,百無聊賴地轉動著,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
唐峭想起他那位從未謀面的母親。
「你在想你娘?」她問。
「嗯?」沈漆燈有些迷茫,然後輕笑,「怎麼會,我又沒見過她。」
「也是……」唐峭語氣認真,「那你有沒有幻想過她的樣子?」
「沒有。」沈漆燈回答得很乾脆,「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嗎?」
「不會。」唐峭回答得也很乾脆,「因為你對這種事情沒有興趣。」
沈漆燈眉眼彎彎:「你果然很了解我。」
「還有一個問題。」唐峭側頭看他,「既然你對所有人都沒興趣,那當初宗門大比的時候,你為什麼選我做你的對手?」
這個問題她至今都沒有答案。原本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了,但如今沈漆燈與她一同重生,她突然又再次想起這個問題。
畢竟這件事直接開啟了她與沈漆燈糾纏的軌跡,她真的很好奇,也很在意。
沈漆燈聞言,眨了下眼睛,似乎有些訝異。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唐峭奇怪道,「我又不是你。」
「我還以為我們心意相通呢。」沈漆燈狀似遺憾地輕嘆一聲,然後托著下巴,將那枝瑩白色的花放到唐峭的手心裡,「你還記得那天你是什麼狀態嗎?」
唐峭想了想:「狀態?應該就是覺得無聊,想快點結束吧……」
當時她只想順利走完這段劇情,輸給唐清歡,所以並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興奮,更不會對大比的結果產生期待。
難道當時沈漆燈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太醒目了。」沈漆燈笑了笑,「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你。」
在別人眼裡,唐峭隱在唐清歡的光芒之下,看起來安靜、柔弱、泯然眾人。
但在沈漆燈的眼裡,她卻比任何人都有吸引力。她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和他相同的特質,讓他瞬間便對她產生了興趣。
而事實也證明,他的想法沒有錯。
「我說過,我們是同一類人。」沈漆燈微微傾身,嘴唇擦過唐峭的耳垂,「這就是我們會互相吸引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