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nd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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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州是個慢節奏的小縣城,這裡山清水秀,處處遺留歷史痕迹,早年是個安逸落敗的十八線小城,近年因古城美景出現在大眾視野,招來了一眾劇組在這取景拍戲,司暘劇組的駐紮,將水州炒的更為熱鬧。
丁瀟瀟記得,她兒時跟奶奶來河邊時,這裡都是些小攤小販,如今河岸成排瓦房新修,掛著古色古香的燈籠成了河岸街,每到晚上,河邊燈火通明燭火搖曳,隱約窺現古時風光。
從醫院出來,正值中午,趙芬妮開車帶她來了河岸街。
大概是剛剛趙芬妮的表情太過耐人尋味,丁瀟瀟到底做不到完全絕情,悶聲跟她來了這裡。
「到了。」車子停在路口,趙芬妮帶她步行走到一家甜水店,挑了處靠窗安靜的位置。
「先說什麼好呢?」捏起菜單隨意瞥過,她點了兩份糖水小吃,托腮望著丁瀟瀟,「不如就先給你說說,我和陸南舒怎麼認識的吧。」
自出生起,趙芬妮就是趙家千嬌百寵的小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陸南舒大兩歲。而陸南舒呢?
明明是陸家正大光明的孩子,卻因母親出身普通不被陸家接受,後母親病故,父親與陸家決裂帶他出國,少年時期的歸來,也只是陸老爺子拿捏陸瑾盛的籌碼,所以他寧可自己出來住也不回陸家。
陸家不承認他,他也不認陸家。
就是這樣截然不同毫無共同點的兩人,是因何相識的呢?
「是因為你。」趙芬妮平靜吐出當年的真相。
丁瀟瀟怔了下,眼睛睜大不敢置信,「我?」
老闆端著兩碗楊枝甘露上桌,趙芬妮將其中一碗推到丁瀟瀟面前,笑吟吟肯定,「是啊,就是因為你。」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時間是在陸南舒陪丁瀟瀟拿完畢業證之後。
「陸瑾盛知道了你們談戀愛的事,他勒令陸南舒和你分手,他不肯,陸瑾盛便把我介紹給了他,想讓他知道,這世界上的好女孩兒很多,不缺一個普普通通的你。」說到這裡,趙芬妮眸中閃過一絲諷意,就連唇邊的笑也涼了。
『普普通通』四字刺痛了丁瀟瀟,長睫垂落,她眸中的光暗了。
「怎麼?這就自卑了?」趙芬妮敏感察覺到她的情緒,好笑道:「普通並不是貶義詞,別人也沒資格對你下定義,這世上好女孩兒的確千千萬,可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叮叮——
用勺子輕攪甜水,燦爛明媚的陽光下,趙芬妮細瘦的手背膚色白膩,像是上好的瓷器。
她垂著眸繼續道:「與陸南舒見面后,我將陸瑾盛的意思轉達給了他,並表明我比你優秀千百倍,比你更適合他。你知道陸南舒怎麼回答我的嗎?」
那年,兩人被長輩刻意安排在安靜的花房中,留給他們獨處交流的機會。
少年穿著清雪似的襯衫,冷清清站在窗前,留給她的背影修長又冷漠。趙芬妮輕抿咖啡,慵懶隨意的姿態傾瀉傲慢,很輕蔑放話:「一個單親家庭長大的普通女孩兒,能給你帶來什麼?」
「她好像從小就沒爸爸吧?僅有的媽媽也不管她,把她丟在陌生城市不聞不問,嘖,這樣看她還挺可憐的……可我聽說,在這種畸形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心裡都不健康呢。」
「陸南舒,你何必跟你爸作對呢?我明明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看了近半個小時的背影,因她這幾句話終於有了反應。趙芬妮看到他轉身看向了她,漂亮的鳳眸流泄點點金棕,是極為涼薄的色澤。
居高臨下凝著她,陸南舒牽唇說了第一句話,「你是個什麼東西?」
艷靡皮相下包裹著枯腐靈魂,這是陸南舒當時對她的評價。
想起這些,趙芬妮摸了摸自己的眼尾,后靠到椅背上。
鋪墊到這已經足夠了,瞥見對面姑娘失神的模樣,已經達到她的預期,所以她直截了當道:「實話和你說,當年我對陸南舒沒興趣,他對我也極為厭惡。但是沒辦法,我需要一個男性朋友幫我擋麻煩,而陸南舒也需要我來為你抵擋傷害。」
合作是她主動提的,陸南舒並不怎麼情願。
除了那次花房初識,後面兩人又遵循長輩的意願見過幾次,那日丁瀟瀟在錦繡榮城見到的畫面,其實是趙芬妮擅自找去請他幫忙,所謂的低頭聽趙芬妮說話,實則是他看到了趙芬妮的手機屏幕。
她的手機上,保存了一張來自陸南舒朋友圈的照片,照片中有丁瀟瀟的身影,她將此設為屏保。
安靜的車廂內,陸南舒低眸刪了照片,很是陰冷警告她,「離她遠點。」
「這樣說你聽明白了嗎?」趙芬妮咬字清晰道:「我和陸南舒沒什麼關係,一定要攀扯的話,那也是隨時崩裂的合作關係。」
竟……只是合作關係?
太過雜亂的信息,丁瀟瀟有些難以消化。
任她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深埋在她心中多年的心結,竟是這樣荒謬的真相。她搖了搖頭,不太信任道:「我看到你給他發的信息,你喊他寶貝。」
如果不是很親近的關係,她為什麼要這麼喊?
趙芬妮挑了下眉,「你要是願意,我也可以喊你寶貝。」
她也沒想到,自己惡作劇下的玩笑,竟讓陸南舒的小女友抓個正著,難怪自從見面后,他沒給她一個好臉色。
丁瀟瀟被她噎了下,莫名覺得趙芬妮有些不正經,她繼續揪問題:「我還看到他來酒店接你。」
「嗯,這倒是真的,而且還是他主動要求的。」趙芬妮大大方方承認,「那個時候,你應該和他陸彬文見過面了吧?陸南舒是擔心他盯上你,拿我出來迷惑視線。」
畢竟,陸彬文不敢動她。
想到什麼,她特意多解釋了句:「當初你們分手后,我們的合作終止,互刪聯繫方式沒再見過面。是去年,我們在國外相遇,交談后決定繼續合作,並且互換了聯繫方式。」
那條簡訊,是趙芬妮發給他的第一條信息,『寶貝』的稱呼是她心情不好下的惡作劇,沒想到會直接被陸南舒拉黑。
「他說他不知道那是我,以為是哪裡來的神經病。」這是趙芬妮回國質問他時,陸南舒的原話。
「畢竟合作還要繼續,他現在多的是地方需要我幫忙,所以只能將我的號碼從黑名單拖出,這個可以理解吧?」所以,陸南舒當初沒有騙她,把號碼拉入黑名單的舉動也並非安撫她,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是趙芬妮。
「可是你們一起來了榆江。」對於趙芬妮的話,丁瀟瀟始終抱有質疑,沒辦法,她實在是被騙怕了。
想起那晚戛然而止的約會,熟悉的苦澀感上涌,丁瀟瀟低頭喝了一勺甜水,「他為了你,半路拋下我去接你,他什麼都不肯告訴我,我真的感受不到……他對我的在意。」
趙芬妮微微顰眉,「誰說我們是一起來的榆江?」
得知那晚丁瀟瀟在電影院附近,她哦了聲平淡解釋:「我站那兒等的可不是陸南舒,而是買奶茶的朋友。雖然我不知他為什麼會半路拋下你離開,但有一點我還是比較了解的。」
頓了下,趙芬妮說:「陸家一直有派人監視他。」
「這麼多年了,陸家還是那麼噁心。」她嘖了聲感嘆陸家人的手段,「我猜他突然丟下你,是發現了周圍有人跟蹤拍攝,至於什麼都不告訴你,這就是他的問題了。」
這點與她趙芬妮沒什麼干係,她不需要解釋,「我是在陸南舒來水州后,隔了幾天才跟來。」
也就是她發告白朋友圈的那天,但告白的對象可不是陸南舒。
「他回北城好些天了吧?」趙芬妮拿起手機敲敲點點,漫不經心回道:「我來后可一直沒走呢。」
看了眼備忘錄,她一口氣又解釋了幾件事:「白桃是我妹妹,也是我把她塞入的璀光傳媒,她的後台不是陸南舒,是我。」
「酒店的視頻我也問清楚了,那晚白桃和陸南舒住同家酒店不同層,他們不熟,唯一的聯繫是我,那天是第一次見面。」說著,趙芬妮晃了晃手機,「我有白桃助理的聯繫方式,確認當晚她待在自己房間,你要看證據嗎?」
這與陸南舒的解釋也對上了。
看著她印有桃子的粉嫩手機殼,丁瀟瀟愣了下搖頭,「不用了。」
視頻的緋聞她從沒信過,只是氣陸南舒的態度。
趙芬妮嗯了聲沒有強求,收回手機塞入口袋,「所以,還有什麼疑問嗎?」
她催促道:「趁著我現在還有時間,都可以解釋給你聽。」
丁瀟瀟想到她在醫院的低喃,心中有了猜測,但還是想問個明白,「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按趙芬妮形容的關係,她和陸南舒之間是純粹的互惠關係,這一切的初始是為了她丁瀟瀟。如今丁瀟瀟和陸南舒分手了,合作再次崩裂,趙芬妮沒理由來蹚這趟渾水,還要耗費時間給她解釋這麼清楚。
「還能為什麼?」趙芬妮看著她,倨傲感絲絲流泄:「當然是陸南舒求的我。」
之前種種,丁瀟瀟已經對陸南舒徹底失望,根本不願聽他解釋。眼下他狀態不好,他越靠近丁瀟瀟就會越排斥他,就算陸南舒強行將一切解釋清楚,丁瀟瀟也不見得會信。
心病還需心藥醫,既然兩人的分手有一部分原因是因趙芬妮,那這些話由她來解釋最好不過。
「本來我是要回北城的,沒想到你會主動上門。」這樣,倒也省了她的事。
果然如此。
丁瀟瀟的猜測得到驗證。
見眼前的姑娘垂下腦袋,重新陷入沉默,趙芬妮眯了眯眸,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又拿出了手機。
咔嚓——
手機發出突兀的拍照聲,畫面定格。
丁瀟瀟茫然看向對面,見到趙芬妮平靜收了手機,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丁瀟瀟搖頭說沒有了。
趙芬妮細細看著拍下來的照片,被她的乖順取悅到,彎唇笑著道:「既然這樣,那我送你一個有關陸南舒的秘密。」
剛要說不需要,趙芬妮又補充了句:「這個秘密,大概與他對你的態度有關。」
丁瀟瀟心動了。
她怎麼可能不心動呢?
這麼久來,她最不解的就是陸南舒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儘管很想知道,但既然陸南舒不想說,那她不如就這樣糊塗的過下去。
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就算趙芬妮解釋清楚了所有事,可他們之間依舊存在其他問題,那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不行哦。」趙芬妮稍顯強勢,「你越不想聽,我越是要說。」
「這幾天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陸南舒長期被陸家人跟蹤,怎麼可能會發現不了狗仔的蹤跡呢?除非他是故意的。」故意讓狗仔拍到,故意引起他與白桃桃的緋聞,故意把白桃桃暴.露在人前,暴.露在陸家人面前。
在她眼皮子底下利用她的人,這可不能忍啊。
「既然他不願告訴你,那我必須給他找點不痛快。」
趙芬妮敲了敲桌面,「我剛剛和你提過了吧,陸南舒的母親是病故,但據我調查,恐怕沒那麼簡單。」
趙芬妮是個很謹慎的人,早在決定與陸南舒合作時,她調查的不只是丁瀟瀟,還有陸家。
「外面都在傳,陸瑾盛當年與陸家決裂,是因他的妻子不被陸家接受,因愛斷絕關係。我這人好奇心挺重的,就順勢查了查他的妻子,那就是陸南舒的母親,發現了些有意思的地方。」
陸南舒的母親名叫南素素,孤兒院長大,與陸瑾盛是在學生時期相識相愛,在他提出想結婚時,陸老爺子強烈反對,於是兩人私奔離家。
後來,南素素懷孕了,陸老爺子鬆口同意了結婚,但不允許他們辦婚禮,並要求南素素必須住在陸宅,陸瑾盛同意了。
之後五年,趙芬妮幾乎查不到任由有關南素素和她生子的消息,只收集到一條疑似她自殺未遂的信息,還不能保證真實性。
再之後,就是南素素病故、陸瑾盛帶陸南舒出國,沒幾年,盛世走向落敗,陸老爺子意識到陸瑾盛對盛世的重要性,以死相逼要求他們回國,卻只盼回了他這個並不怎麼喜愛的孫子。
「故事說完了,你不覺得南素素查不出消息的那五年,很怪異嗎?」趙芬妮點出問題。
丁瀟瀟沒說話。
對於陸南舒的身世,她確實不了解,陸南舒也從不肯說。單看趙芬妮說的這些內容,她並沒覺得哪裡不對,但一結合陸南舒對盛世、陸家的態度,她不太確定說道:「南素素在陸宅過的不好?」
「何止是不好。」趙芬妮被她這句話逗笑了,「我忽然知道,陸南舒為何什麼都不告訴你了。」
把人性中的惡展露在乾淨美好的少女面前,會破壞她原有的認知。不只是不想說,陸南舒大概也不敢說。
「南素素大概不是病故。」趙芬妮直說了,「我後來查到,在南素素死後,陸家來過警察,但後來不了了之。」
「還記得前段時間的綁架嗎?」她冷笑了聲:「陸南舒借司暘之手,拿到了陸彬文犯罪的證據,那裡面記錄的可不止是他殺人放火那麼簡單,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和陸家其他人有關。」
「我猜,裡面也有關於南素素的死亡之謎。」不然,陸南舒不可能為了內鬥,如此大費周章。
丁瀟瀟聽傻眼了,她不太敢確定趙芬妮想表達的意思,「你是說……南素素是被陸彬文殺的?」
「可能不止哦。」想到如今官司纏身的陸修德,趙芬妮將自己的猜測往更大了說:「她很可能,是被陸家謀殺而亡。」
不是一人所為,而是一群人犯罪。
空白的那五年,南素素究竟經歷了什麼?那個時候,還是孩子的陸南舒又在哪裡?
麗日當空,暖陽曬人,丁瀟瀟竟覺得渾身發冷。
「……」
趙芬妮走後,丁瀟瀟在甜水店坐了好一會兒。
楊枝甘露入口清甜,卻甜不入她的心裡,回想著剛剛的對話,她記得趙芬妮最後說:「比起你單親的普通家庭,光鮮亮麗的陸家卻想吃人的魔窟,就算陸南舒不承認陸家的身份,但他依舊是陸家人。」
「這樣一對比,該自卑的不是你,而是他陸南舒。」
面前籠了陰影,有人坐到了她的對面,以為是趙芬妮去而復返,沒想到來的人是陸南舒。
好似自從他們分手,陸南舒就變得病懨鋒利,陰晴不定的性子深刻了他的五官,陰鬱感完全覆蓋之前淡漠乾淨的氣息。
「好吃嗎?」見丁瀟瀟抬頭,陸南舒開口問了句。
褪去襯衫正裝,他戴了頂鴨舌帽,黑衣黑褲年輕的像是學生,卻沒有丁瀟瀟記憶中的淡漠少年氣息。
丁瀟瀟愣愣看了他幾瞬,捏緊勺子澀聲:「不好吃,很苦。」
對於他的到來,她竟不覺得意外,多天的不聯繫已經說明了問題,只是她無法確定,「你什麼時候來的?」
陸南舒抬睫看著她,眼瞼陰影籠罩加深烏青色,很緩慢說道:「你去榆江的當天,我就在。」
一趟航班,同一家酒店,共同來的水州。
如果丁瀟瀟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他一直在她身邊。
「趙芬妮都和你說了什麼?」
仔細觀察丁瀟瀟的表情,並不在他預期之內。
丁瀟瀟搖了搖頭,聲音悶悶道:「我和你分手,從不是因為趙芬妮。」
陸南舒眸色轉沉,輕扯嘴角平靜道:「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
不只是丁瀟瀟明白,就連陸南舒自己也清楚,他與丁瀟瀟之間橫隔的不只是趙芬妮,還有更深層次的阻礙。但凡他給足丁瀟瀟信任,但凡他處理好陸家的爛攤子,或是將一切袒露給她,丁瀟瀟不至於離開的那麼決絕。
「現在,你願意聽我解釋了嗎?」解決了最簡單的趙芬妮,其他的事只能由他親自來。
丁瀟瀟有些討厭這樣的他。
她有些後悔,後悔不該找這麼聰明的人當男朋友,被人吃透了解后,她生出幾分惱羞成怒的無力感。陸南舒實在太聰明了,他找趙芬妮來解釋的舉動,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拋除了這項阻隔,丁瀟瀟對他的排斥心沒那麼嚴重了。
她被氣紅了眼眶,倔強問了句:「我要是還是不肯聽呢?」
「當初你什麼都不肯說,憑什麼你現在想說了,我就一定要聽。」
陸南舒表情都沒變一下,斂著眉眼輕嗯了聲:「所以這都是你的權利,你現在要是不願意聽,等你以後想聽了我再說。」
還真是善解人意說的漂亮。
「你少在這給我裝。」不只是陸南舒了解她,丁瀟瀟雖看不透他,但對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她氣惱道:「就算我不聽你解釋,你還有第二個第三個趙芬妮等著我吧?」
以陸南舒強迫症的性格,他定會想盡辦法,利用任何方式,將他想說的話說給丁瀟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