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或許還是不怎麼放心,囡囡停下腳步,等到元蛋走到跟前後,伸手牽住他的手。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大概只有他們自己能理解。
封映月二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二人後面,趙大嫂問起元蛋晚上有沒有找爺爺奶奶什麼的。
「沒有,倒頭就睡了,我看是昨天玩得瘋,睡覺也比老家要晚一點,所以沒想到,今晚上會想的。」
封映月昨天也擔心這個事兒呢,結果小傢伙直接睡著了。
「一直是他們帶大的,找也能理解,那說明人家帶得好啊,」趙大嫂又提起囡囡,「她就沒找過,這說明啥?我都不好意思指出來了,可人家還是一口咬定一個月要交二十塊錢外加十斤糧票回家!」
說起這個,趙大嫂就覺得來氣。
「天哥一個月就賺三十塊錢,二十塊錢交到老家去,我們一家三口喝冷風啊?現在囡囡也沒讓他們帶了,這錢我是不願意給這麼多的。」
不是不給,是不給那麼多。
封映月知道趙天能進紙廠,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外,還有當年趙家四處湊錢的原因。
所以趙天進了紙廠后,他爹娘就定下了每個月往家裡交十五塊錢的規矩。
那個時候趙天已經和趙大嫂結婚,趙大嫂想著反正自家男人是工人,家裡也確實幫了忙,那這錢是該交的。
後來她為了讓趙天有口熱乎飯吃,便搬到了筒子樓,趙母說囡囡去不方便,那邊房子小,住著太擠。
於是囡囡就被留在老家,而雖說每個月是交十五,但趙母時不時就過來要錢。
「要得最多的一個月,有二十三塊錢!那個月我和天哥可以說是咬緊牙度過的,可就是那個月開始,我婆婆覺得我們倆就是六七塊錢一月也能過日子,所以每個月都來要,我也手緊,要得多了,說沒有就沒有。」
「她就拿囡囡說事兒,我心疼姑娘,有時候也逼著拿出幾塊,」趙大嫂嘆了口氣,「可我沒想到,在我偷偷回去看孩子的時候,卻發現我孩子好東西那是啥也吃不著,還被我婆婆罵賠錢貨。」
「都過去了,現在囡囡就在你們身邊,至於錢,你們也交了那麼多年,當年借的錢早就還清了吧?」
見她眼睛都紅了,封映月便安撫道。
趙大嫂點頭:「早兩年前就還清了,可這一大家子,也沒分家,就出這麼一個工人,不往家裡交錢那是不可能的,可也沒想到他們要得那麼多!從這個月起,我每個月就給他們十塊,要覺得不夠,那就自己掙去!」
這四五年下來,家裡的侄子都是靠著他們的錢養大的,這情啊,早就還完了!
說完自家那些人,趙大嫂又羨慕起封映月的婆家人了。
「我聽天哥說,小唐同志的家裡,讓他結了婚以後就不要往家裡拿錢了,這是真的嗎?」
封映月點頭:「是,但該拿的還是要拿,元蛋就是他們一手帶大的,還教得這麼好,這錢應該給。」
「是這個道理,人家說不給,那也不能一點都不給,也不至於到養一大家子的地步,一個月倒也輕鬆。」
趙大嫂又想問他們是不是分家了,可一想孩子都養在老家,那應該是沒有分的。
不多時,封映月等人就到農貿市場這邊了,封映月是來看雜布的,趙大嫂也是,她想給囡囡做一身衣服。
於是一行人便進了布坊。
雜布的意思,就是七零八碎的布,有大有小,不過大的運氣好才能搶到,剩下的多數是碎布,給大人做衣服那是不夠的,但孩子沒問題。
雜布用錢不用票,封映月牽著元蛋來到那一大籮筐面前挑選。
這個年代除了的確良布料是帶艷麗的顏色外,其餘麻布或者是棉布都是很單一的顏色。
比如黑、灰、深藍、淺藍。
這幾個顏色就是最常見的。
所以當的確良那麼艷麗的顏色出現時,即便它的布料偏硬,穿上也沒有那麼舒適,但依舊受到大家的追捧。
在這個小地方,自然是沒有的確良的。
小孩子的衣服或者是鞋子,顏色越耐臟越好。
封映月挑選了黑色的鞋布,又選了能做一身衣服的深藍色布。
另外一邊,趙大嫂給囡囡選的則是淺藍色,女孩子大多數都是穿淺藍色的好看。
「紐扣你們是買,還是自己做布扣?」
賣布的人問道。
封映月看了看元蛋身上的衣服,是唐二嫂給做的布扣,牢固又好看,還不會硌人。
「自己做。」
她道。
趙大嫂也是說自己做。
這買下來才花三毛錢,路過供銷社的時候,封映月買了兩塊米花糖,還有一斤黃紙糖,以及五斤白面。
回到筒子樓,囡囡和元蛋要在壩子里玩兒,封映月再三叮囑后,這才上樓。
在開門放好東西后,封映月又出來,站在走廊台上往下看,見元蛋和囡囡還有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在滾鐵環后,這才開始忙自己的。
她先做的布鞋,元蛋的腳小,鞋墊納得也快,趙大嫂也端來凳子,和她坐在家門口縫衣服。
二人輕聲說著話,時不時就會起身往下看看孩子們。
中午,筒子樓飄著飯菜香,站在走廊上吼自家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一個接著一個。
其中就有封映月的。
元蛋一聽見封映月的聲音,就起身往樓上走。
到了洗水池,小傢伙還踮起腳想要擰開水管頭洗手。
一旁的田嬸子瞧見后,笑眯眯地幫忙擰開:「元蛋可真愛乾淨,和你爹娘一樣。」
元蛋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認真道了謝,洗好手后便往家裡走。
因為現在走廊上做飯的人不少,他記得封映月的話,這個時候不要跑,慢慢靠著外面的牆走就是了。
「洗手了嗎?」
封映月正在舀青菜煎蛋湯,見他背著小手回來便問道。
「洗了。」
元蛋舉起雙手讓她檢查。
「真乖,等我看看你背心裡的毛巾,」把湯放在桌上后,封映月讓元蛋背對著自己,把他背心裡的衣巾拿出來摸了摸,有一點潤,於是又給塞了一塊乾衣巾進去,「好了,吃飯。」
中午吃青菜煎蛋湯加韭菜白麵餅,以及泡了一天多的野蔥頭。
吃過飯後,封映月想出去放放風,於是帶著元蛋騎著自行車出了筒子樓大門。
元蛋可高興了,小手緊緊地抱著封映月的腰,快樂地看著身側遠去的樹木雜草。
「抱緊哦。」
「好!」
封映月就在附近轉了一圈,熟悉一下環境,見元蛋意猶未盡,於是又帶著他去縣裡轉了一圈。
結果就瞅見了封大哥。
「她」的親大哥。
封大哥自然也看見了她和元蛋,封映月停下車,腳踩著地,卻沒有下來,只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大哥。」
「嗯。」封大哥三十二歲,一身黃皮,身板壯闊,有著庄稼人的力氣。
他比封映月大十三歲,和她並不怎麼親近,要說封映月和唐文生這門親事,還是封大哥點了頭后,封母才開始琢磨收多少彩禮錢的。
封父過世了,長兄如父,封大哥就是封家的頂樑柱,封母大事兒都聽他的。
封大哥看著小妹騎著新自行車,就知道日子過得不錯。
當初家裡要了八十多塊錢的彩禮,其實就有一點賣姑娘的心思,這點封大哥不覺得羞愧,因為他覺得女孩子早晚都要嫁出去的,就算嫁過去做後娘,守活寡,那生活條件也比嫁給莊稼漢強得多。
能用自身價值,為家裡人奉獻一點錢財,也是封映月作為女兒應該做的。
「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
封大哥看了一眼元蛋后說道。
「是不錯,」封映月點頭,「這是我兒子元蛋。」
「我知道,」封大哥覺得小妹有些變了,以往可不敢這麼和自己說話,「這嫁出去也不是完全斷了親,得了空回家看看。」
「我要是得空會回去的,大哥你忙吧,我們先走了。」
封映月說完不等封大哥回話,就讓元蛋抱緊自己,踩著自行車唰地一下就躥過去了。
封大哥吃了一鼻子的灰,他打了兩個噴嚏,眉頭微微一皺卻沒說什麼。
封映月翻著白眼跟後面疑惑的元蛋說起那個人是誰,和自己什麼關係。
元蛋抱著她,聽完后大聲道:「是壞人嗎?」
他沒見過自己的舅舅,但是知道阿壯哥哥和栓子哥哥有舅舅,阿壯的舅舅有點壞,老是去他們家借錢,栓子哥哥的舅舅很好,還帶著他們下河摸魚呢。
就是他太小了,每一次都不讓他下水,就在河邊守著木桶。
「算是吧。」封映月笑回道。
「那跟爹說!跟爺爺奶奶二伯二伯娘他們說!」
打不過就群毆,這是二伯說的。
元蛋記得很清楚。
「好,等你爹回來,我就跟他說。」
封映月把自行車停在縣河邊,帶著元蛋在河邊轉了轉,還撿了幾個白色的小石頭。
「這個給燕子姐姐,這個給囡囡姐姐,這個給軍子哥哥……」
元蛋很認真地在那想著石頭該怎麼分配。
現在的河邊並沒有後世那麼乾淨,這河岸上不僅有半人高的雜草,還有大樹呢。
隨手摘了一片大樹葉,封映月將那些石頭給包了起來,然後用野草捆在大單杠上,就這麼帶著元蛋又回到了筒子樓。
「元蛋你去哪裡玩兒了!」
燕子正在壩子里和小姐妹們跳格子,見他坐在自行車上回來,立馬和小姐妹圍了過來。
「去了好多地方!我還撿了石頭!」
元蛋被封映月抱下車時,臉還紅紅的。
封映月給他後背墊了巾子后,照常叮囑了一番,便上樓去了。
她燒水洗了頭洗了澡。
等燒好元蛋的洗澡水后,又把元蛋喊回家,就在洗水池那邊給元蛋洗了澡。
李嬸子挎著籃子路過,忍不住嘀咕道:「真會浪費柴火。」
封映月就當沒聽見。
唐文生回來時,在壩子里沒瞧見元蛋的身影,上了樓發現他和燕子還有囡囡在洗水池那圍著木桶不知道說什麼。
「在幹什麼?」
他走過去問道。
燕子和囡囡立馬站得筆直,元蛋有些緊張地把著木桶的邊:「看石頭。」
唐文生垂頭一看,裡面裝著一點水,水裡放著五六個白色的石頭。
木桶是他們家的。
掃了一眼元蛋有些打濕了的衣袖,他伸手一提:「回家吧。」
元蛋把手藏在身後,跟在他身後走了。
燕子和囡囡對視一眼。
「我就說唐叔叔在元蛋面前凶得很吧,娘還罵我胡說。」
「就是,和平時的唐叔叔都不一樣。」
回到家,唐文生把木桶放在一旁,然後從布包里拿出兩塊包好的米花糖:「和你娘分著吃。」
封映月從裡屋出來,見到桌上的米花糖笑道:「我今兒也買了,還說等你晚上回來一道吃呢。」
「那巧了。」唐文生笑道。
元蛋見他在笑,心裡鬆了口氣。
可接下來唐文生就讓他把手伸出來。
元蛋心頭一緊,下意識地看向封映月。
封映月沒瞅見,她蒸了饅頭,這會兒該好了,所以去外面看饅頭去了。
「伸出來。」
見他沒動靜,唐文生又說了一遍。
元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
唐文生拉著他的衣袖看了看,只是一點點濕,不嚴重,「下次仔細點,你奶奶說了,小孩子一不小心就容易著涼,這著涼就得去打針,知道打針嗎?」
元蛋立馬捂住自己的屁股,驚慌地看著唐文生:「不打!」
「打什麼?」
封映月把饅頭端進屋,見元蛋這個姿勢,還以為唐文生要打他呢。
「說打針呢,我來。」唐文生揉了一把元蛋的腦袋,便去幫著端菜了。
元蛋吃飯的時候都緊挨著封映月。
封映月跟唐文生說起他們今天都做了些什麼事兒,看見了誰。
提到封大哥時,唐文生非常認真地聽她說。
「不喜歡以後不接觸就是。」
「我也是這麼想的,」封映月點頭,「當初出嫁的時候,我娘說沒事兒讓我少回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家裡的事兒也輪不到我再操心什麼。」
其實就怕她受不了寡,想要回家去。
唐文生微微皺眉,這話有些……
「不說這個,」封映月在他要說話的時候笑著搖了搖頭,「你說說你今天在紙廠的事兒吧,我和元蛋聽。」
元蛋好奇地看過去。
唐文生見此便輕聲說起自己今天過得怎麼樣,一聽紙廠要進兩台料器,他是維修員之一時,封映月只覺得心頭一跳。
就是這兩台東西讓唐文生出的事兒。
見她臉色不好,唐文生放下筷子,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不舒服?」
「不是,我就是聽見那兩台料器,覺得心裡有些發慌,」封映月拉下他的手,反手握住,盯著唐文生道,「你萬事小心啊。」
唐文生聞言握緊她的手:「放心,我不會不知輕重的。」
軍子他們沒多久便來了,元蛋今天晚上有些想爺爺奶奶他們,整個人焉巴巴地坐在小桌子邊上,唐文生瞧見后,想起封映月說的一些故事,於是就帶著元蛋到走廊上坐著,然後跟他講故事。
唐文生講故事的聲音自然沒有封映月生動,但小孩子哪有不喜歡聽故事的,很快燕子和囡囡也端著小凳子圍著唐文生坐下了。
封映月直接把大門關上,讓分心的軍子等人收回心:「聽故事隨時都有機會,學習這種事可得一心一意哦。」
幾天後的下午,廠里的料器出了故障,唐文生作為技術員,自然要去看情況的。
可就在他專心修理的時候,一個工人不小心絆到了拉料的繩子,眼瞅著那大料就要倒在料器和唐文生身後,那麼大的聲音卻沒讓唐文生有一點反應,嚇得趙天和楊師傅等人大吼。
「唐文生!」
「快閃開啊!」
剛才還似乎沒反應的唐文生,手攥著工具快速閃開,旁人趕緊過來查看他的情況,發現只是手肘處有些擦傷后,楊師傅也鬆了口氣,轉頭就指著那粗心的工人大罵起來。
「你差點害死人知不知道!」
那料器裡面全是利刃,這是用來處理竹料的,這要是連帶著倒在唐文生的身上,不成七八塊才怪!
那工人也嚇得發抖呢,得虧唐文生沒事兒,不然就出大事兒了!
「你咋回事啊!那麼大的聲音你沒聽見?」
趙天嚇得一頭冷汗,給了唐文生肩膀一下。
力氣一點都不小。
唐文生眉頭微皺,倒不是因為被打疼了,而是剛才他明明想要跑,可身體就是動不了,那一刻他腦子裡全是封映月。
「嚇住了?我也嚇得夠嗆!」
領導趕過來,見唐文生臉色不怎麼好看,便給了他兩天假,「回去歇歇,壓壓驚。」
唐文生幾乎是跑回筒子樓的。
見到封映月的時候,她正在洗水池洗菜,旁邊只有元蛋在,這會兒還不是唐文生他們下工的點,所以做飯的人還不是很多,唐文生一把將其抱住,非常地用力。
封映月下午就覺得心神不寧,現在被他這麼一抱,倒是覺得踏實了許多。
「……是不是出事了?」
聞見他身上有一點血腥味后,封映月緊張道。
「沒事兒了,不過差點沒能回來,我還想吃你今天包的雞蛋白菜餃子呢。」
早上出門時,封映月特意叮囑了一句,讓他下工后早點回來吃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