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波斯的大英雄

阿拉什交了一個神明朋友,阿拉什的父母把這個秘密爛在了肚子里，不敢對外說,不僅僅是因為摩羅伽微笑著『請求』他們不要把自己的到來說出去,也因為他們擔心有不懷好意的人會為了得到神明的庇佑而傷害自己的孩子。

在與阿拉什的相處之中，摩羅伽也知道了，阿拉什那份天真好奇的大膽來自誰——是阿拉什的祖父,據說他的祖父曾經是法里頓王麾下的一名弓兵，他曾經和法里頓王一同出征,討伐危害國家的蛇王。

阿拉什家的羊群和牧場，就是法里頓王賞賜給祖父的。

在阿拉什剛出生的時候，他的父母親忙著照顧羊群，他便是由祖父一手帶大，常用的玩具便是祖父的弓箭，可以說阿拉什還未學會走,便已經學會用弓箭了。

就連『阿拉什』這個名字也是祖父給他取的,在波斯語中有著「正直、開朗、迅速」的意思，簡直就是為阿拉什量身定做的名字。

或許也是這個原因,阿拉什對於弓箭有著本能般的擅長與喜愛，他甚至還自己改進了木弓,讓弓箭變得更加結實耐用。

阿拉什用木頭分別打造供的每一部分,再尋找柔韌耐用的樹膠鏈接起來補強,並且製造出了用金屬製成的鐵箭簇，這比單純地用一根木頭所作、箭頭來自獸骨的弓箭要堅固得多了。

阿拉什便是用自己改造的弓箭把操場附近的猛獸統統獵了個遍，還活著的猛獸紛紛拖家帶口地遷徙走了,那些狼皮、狐皮、還有老鷹的羽毛則被他霍霍製作成了皮裘和羽枕,獻給了摩羅伽。

阿拉什一點點地長大,摩羅伽陪伴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是如何從一團稚氣的孩童，成長為動作靈活、身軀健碩的弓箭手。

摩羅伽並未嫌棄這些雖然不錯、但對於祂來說過於簡陋普通的貢品，祂微笑著收下了這些禮物，然後對阿拉什說道：「你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願望嗎？」阿拉什怔了怔，停下了手中為摩羅伽削雕像的動作。

阿拉什的手工藝做得很不錯，動物木雕也做得栩栩如生，他還把這些木雕收起來帶到一個月一次的集市上賣，然後給摩羅伽買回一些新奇又有趣的東西。

這個質樸英俊的年輕弓箭手認真地想了想，隨後有些靦腆地說道：「好像沒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啊……因為我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

那雙碧綠色的眼瞳里充盈著滿足的笑意，彷彿並不知道摩羅伽的詢問到底意味著什麼。

若是在這個木屋裡還有除了他們之外的人類，一定會又是嫉妒又是憤怒地叱罵著阿拉什的不知好歹和暴殄天物——世上那麼多人為摩羅伽獻上一切，捧上金錢、珠寶、祭品、和靈魂，只為了得到摩羅伽的注視與庇佑，而現在神明主動地出聲詢問，怎麼會有人蠢到把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推出去？

「你沒有想要的東西嗎？」摩羅伽問道。

「沒有。」阿拉什笑了笑，「我對吃的和穿的要求不高，況且這些東西我也能自己弄來……」

阿拉什的物慾不高，再加上他身體健康，從小就沒有遭受過病痛的折磨，現在又是處於身體階段的巔峰時期，自然也不會去渴求什麼長生不老。

「啊！說起來，我有個一直想要問的問題。」阿拉什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說道，「摩羅伽，以前你告訴過我，是想要感受地面的熱鬧才會從天上來到這裡……那你現在還感到無聊嗎？」

說到這裡，阿拉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個性好像也不怎麼有趣，一直擔心沒能讓你感到熱鬧和開心……」

摩羅伽怔了怔，沒有想到阿拉什居然還記得那麼久之前自己的一句戲言，難怪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便一個勁地帶摩羅伽去集市和城鎮里玩，摩羅伽還以為是年紀小的阿拉什貪

玩，卻沒曾想那是阿拉什想要他感受熱鬧，獲得快樂。

摩羅伽輕笑著回復道，「有阿拉什你陪伴著我的這些年，我很快樂哦。」

的確很快樂，反正人類的一生對於祂而言也不過是眨眼般的短暫，在這短暫的瞬間，阿拉什的確是讓摩羅伽感到了有趣。

「那我的願望就實現了！」阿拉什笑著回答道，他把手頭上的木雕又舉起來比劃了一下，把自己覺得不行的地方又削減了幾下，好讓木像和摩羅伽愈發地相近。

不過或許是阿拉什手藝還不到家的緣故，他為了雕刻出摩羅伽的木像，已經刻壞了好幾隻上好的木雕，但是阿拉什全然不心疼，在這方面意外固執的他認為唯有最好的木材，才能雕刻出摩羅伽的神韻。

至於他為什麼固執地想要雕刻摩羅伽的木像……或許是因為，阿拉什已然隱約察覺到分離的時刻要到了吧。

從天空落下的『星星』，終究是要回到天空上去的。

「當我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想著該如何讓你開心了！」

「你不向我許願，讓我陪伴你一輩子嗎？」摩羅伽的指尖輕輕地撫過阿拉什放在一邊刻壞的木像，輕笑著詢問道。

「但是摩羅伽的家在天上吧？我總不能為了我自己，而讓你有家不能回。」阿拉什爽朗而質樸地回復道。

「不過……如果摩羅伽回去了，若是可以的話，你在天上的時候，能不能偶爾也看看在地上的我呢？在有星星的夜晚，我會抬頭尋找你，如果你看到了我，可以連續地閃爍三下告訴我，那就是你么？」

阿拉什在草原的深處撿到了一顆美麗的『星星』，他知道這是自己一輩子最大的幸運，阿拉什沒有想過要長久地獨佔閃耀的星星，只想著該如何在這短暫的相處中讓孤獨的『星星』快樂。

若是『星星』要回到天空的家鄉，阿拉什儘管難過，卻也會帶著笑容目送祂離開，當自己想念『星星』的時候，他就會抬起頭，去看那遼闊而宏偉的夜空，去尋找著自己的那顆『星星』是否也在其中明亮地閃耀著。

倘若在自己抬頭尋找時，『星星』也能將注視投向大地，看到茫茫草原上仰面凝視著夜空的自己，或許在阿拉什不知道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正好交錯在一起，那一瞬間便足以讓阿拉什慰藉了。

摩羅伽忍不住笑了起來，祂當然知道阿拉什的未來，這個爽朗質樸的青年註定會為了他的國家而獻身。

阿拉什會作為西亞神代最後王者的曼努契黑爾王的戰士，終結波斯與圖爾庫長達六十年的戰爭，成為給兩國的民眾帶來和平與安寧的救世勇者。

後世這片土地上無論交替了多少個國家，都會記得阿拉什·卡曼戈這位大英雄，成立一個「星節」來紀念他。

追逐著『星星』的阿拉什，最終也成為了一顆星星。

阿拉什那雙明亮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摩羅伽，卻渾然不知道，再過不久，他會被徵召入伍，作為曼努契黑爾王的戰士和第一射手，在戰場上綻放光彩，成為自己國家和敵對國家都予以承認的勇士，直到兩國的統率者最終決定以和平談判的方式結束這場戰爭。

正如同阿拉什在年幼時追逐從天而降的星星，他也將成為劃破長空，將一瞬間的絢爛永久鐫刻在人類歷史上的英雄。

摩羅伽著實捨不得讓擁有這樣美麗光輝的靈魂黯淡無光。

祂縱然可以改寫阿拉什的命運，讓他平安地活下去，可是摩羅伽也心知肚明，唯有如此震撼而凄慘的死亡，才會讓不斷犯下同樣錯誤的人類深深地記住阿拉什為了和平而做的獻身與付出。

「我會的。」最終摩羅伽溫和地回復道，「即便我回到了天空中，只要你呼喚我，我便會注視著你，並且以星光和月輝來回應你。」

銀髮金眸的青年伸出手，阿拉什與他相處多年，早已與他有了默契，他笑著單膝跪地，任由摩羅伽的手掌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頭頂上，而他則將額頭抵在了摩羅伽的膝蓋上。

但是這一次和以往玩鬧般的親昵並不一樣，因為阿拉什聽到了摩羅伽威嚴而冷淡的聲音在自己的上方響起，那聲音帶著震撼魂靈的力量，敲擊著阿拉什的耳膜，一直回蕩在腦海之中。

「我乃是星辰與月亮的締造者『安努』，賜下萬般睿智、尊嚴、力量光輝的神主——吾允許你呼喚我為摩羅伽。」

阿拉什在萬分驚愕之中無法自已地抬起了頭，他從未想到，自己帶回家的『星星』竟然會是這片土地所有國家都信仰和供奉的蒼天之神！

據傳繁星與月亮都是由祂締造的，難怪摩羅伽的衣袍就像是皎潔的月亮，周身環繞著碎銀般的光輝，那應該就是天上的星星們。

安努從不降臨人間，而是頭戴冠冕，手持神杖，留在孤高的天穹上掌握著宇宙的命運……

但是此刻，百萬人信仰與供奉的『安努』卻就站在阿拉什的面前，而片刻前眾神之主還在輕柔地詢問著，阿拉什想要實現什麼願望。

摩羅伽收回手，祂已經將自己的祝福與庇佑賜給了阿拉什，即便他死去，阿拉什的靈魂也會屬於摩羅伽。

『星星』離開了，而阿拉什在不久之後受到了王廷的徵招，加入了軍隊，成為了曼努契黑爾王最精銳的弓兵隊首領。

但是誰都知道，阿拉什有個怪癖，那就是他會在僻靜的地方，抬頭仰望著夜空，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而當有人好奇地詢問時，阿拉什會帶著甜蜜夾雜些許靦腆的笑容，爽朗地回復道：「我在尋找我的愛人，祂就在天上注視著我。」

阿拉什實力強大，為人質樸直率，任誰都能和他相處得好，不會有人不喜歡他，即便是敵人也會為他的風采而傾倒。

所以當要挑選一個雙方都認可的勇士登上德馬峰，並且向著東方放出箭矢，那隻箭矢落地出會成為兩國新的邊界線時，所有人都想到了他。

約定之日到了，阿拉什帶著特製的弓與箭登上了山峰之巔，兩國的軍隊簇擁著各自的領袖在不遠處觀望著，想要親眼目睹這最終的結果。

「如陽至聖的安努啊……賜下萬般睿智、尊嚴、力量的光輝之主，敬請明鑒我這真心、我這信念、我這力量吧。」

「請注視著我，星辰與月亮的締造者啊——」

「見證我這舉止、我這終局、我將成就的神聖獻身吧——」

阿拉什注視著天空，此刻太陽還未完全從地平線之上升起，唯有熹微的淺淡白光殘留在大地的邊際，宛如一隻孕育著日輪的蛋殼。

宛如天鵝絨般的天空上散落著糖霜與碎鑽般的星星，月亮在天穹的另一端懸挂著，就像是一隻注視著大地的眼睛。

阿拉什拉開弓弦，儘管他已經聽到了自己的骨骼、肌肉、筋絡、血管都隨著動作而發出凄慘的悲鳴，甚至已然感受到了那要將自己拆開折斷般的痛楚。

若是阿拉什射出這隻箭，這具身體就會毀滅，他的生命也會宛如燭火般燃盡。

可是，阿拉什已然決定要用這張弓，使出神明授予的祝福，全力放出這隻箭。

「——流星一條【Stella】！！！」

偉大的『安努』啊，我心愛的『星星』摩羅伽呀，你在天上有看到我射出去的這隻箭嗎？

阿拉什以星星來為自己這一箭命名，在這一刻他回想起了曾經年幼的自己追逐著流星在草原上奔走的畫面，或許從那一刻起，對於『星星』的渴望就一直鐫刻在阿拉什的靈魂之中了吧？

曾經的阿拉什只能追逐著『星星』落下的影子，但是此刻，他也能讓自己在一瞬

間化為星星，不知道自己閃耀時的光輝，能否被摩羅伽看到？

阿拉什向後倒下，他從未如此虛弱過，視野已經開始模糊，看不清那美麗的夜空，呼出的氣息就彷彿要將體內的熱意都一併吐出去一樣，也感受不到身體的其他部分，死亡的陰影從背脊開始將他包裹住。

但是在生命的最後，阿拉什微微瞠大眼睛，依然下意識地昂首盯著那遼闊而遙遠的天空，在他逐漸渙散的瞳孔之中，那雙碧綠的眼瞳里倒映著絢爛璀璨的星輝，這些光輝明亮地在阿拉什昏暗的視野里閃爍了三下，漫長地印刻在了阿拉什的視網膜上。

阿拉什笑了起來，他垂落下沉重的眼帘，嘴唇囁嚅著——啊啊，那是摩羅伽在回應我，最後能在你的注視里死去，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