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駭浪·一
因為開會之前接了一個來自三上的電話,諸伏高明進入會議室時,搜查會議已經開始,負責前期調查的刑警正在介紹案件詳情。
事前他聽說這是一起性質惡劣的入室搶劫殺人案,而會議室前的白板上,此刻還沒有寫下內容。
「……被害人前幾年出版的書在學術界備受推崇,被一些大學選為專業課教材,因而獲得大量版稅,還有在學會上獲獎的經歷。」
「就在不久之前,他在歐洲的某個拍賣會上,拍下一條名為「BLOSSOM」的紅寶石項鏈,幾乎傾盡他的全部財產,而目前項鏈已經不見蹤影。」
被害人的照片似乎剛剛列印出來,在他說完的同時,與項鏈的照片一起貼在白板上。剛從後門進來的諸伏高明腳步一頓,眉頭便皺了起來。
「被害人去歐洲是為了出差,我們聯繫到了當時與他同行的同伴,是與被害人在同一所大學任職的教授。對方回憶說,被害人似乎準備將那條貴重的項鏈送給什麼人,可能是一位與他關係親密的女性。」
「根據向相關者的詢問以及區役所查證,被害人曾於三十年前結過一次婚,但婚姻只持續了短暫的半年,那名女性很快再婚並移民澳洲,此後沒有聯絡,目前認為與案件無關。」
「被害人還有一個妹妹,我們只查到她的名字是咲夜,在大約三十年前前往東京,區役所里有著她的遷出記錄,詳細資料還在調查中。」
「在大約十五年前,被害者收養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女孩出身不明,當時的文件只有紙質版留存,要找到具體記錄還需要時間。現在僅僅知道,在那三年之後,也就是十二年之前,那名少女被其他養父母領走,與他解除收養關係,從此去向不明。」
說到這裡,年輕刑警的聲音忽然猶豫起來。
「關於那位少女的名字,我姑且向與被害人相熟的學校同事問了一下,但時間過了太久,對方也只是記得大致發音,好像是……」
「——是chihaya吧。」諸伏高明開口打斷道。
頂著瞬間全部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各種視線,他緩緩給出了自己也不願接受的答案:「當年那名被收養的少女,就是名櫻警部。」
大和敢助同樣皺起眉頭,他想到了名櫻千早習慣性使用的假名「咲夜」:「高明、難道——」
「那位被害人,確實是名櫻警部在國中時代的養父。」諸伏高明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也極有可能、是她母親的兄長。」
這可實在不是什麼好消息。
上原由衣實在沒能壓制住情緒,撐著桌子激動地站了起來,腦中回閃的是不久之前、她在名櫻千早家裡見到的剛剛經歷過那樣不幸的好友久違的笑容,開口時聲音隱隱發顫:「這件事,能不能暫時不要告訴千早——」
「可我已經知道了。」
話音被當事人輕聲打斷,剛剛被提到名字的名櫻千早本人出現在會議室門口,整個房間瞬間鴉雀無聲。
「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淡淡說完,接著走進房間里,在白板旁停下,對主持會議的藤堂警部點頭示意。
「抱歉打擾你們開會,雖然我還在休假中,但還是要把我剛才掌握到的資料與你們分享一下。」她說。
「這起案件可能與一個通稱為「動物園」的國際犯罪組織有關,他們過去通過盜竊和搶劫獲取了很多寶石。被害者對面住戶的行車記錄儀里,拍下了其中一個代號為斯內克的男人出入的畫面,我以前在資料里看過他的臉。進入那棟房子的時候他帶了手套,離開的時候卻摘掉了,大概是沾了血。」
她看起來非常冷靜,聲音也平靜地出奇,在大部分人眼中,她都表現得像是過
往的一年半中、辦理任何與自己無關的案件時一樣,條理分明、推進調查時有條不紊。
「當然其他方向也要調查,那份錄像我沒有仔細看,只是快進了一遍,也許會漏掉什麼內容,之後還要拜託大家。當然,我作為相關者還是要避嫌,反正本來就在休假中,你們快些解決案件,我也能快些回來。」
她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半小時以前她還站在案發現場的警戒線外,她出門時沒有帶證件,負責在外邊看守現場的年輕巡警她以前也沒有見過,想要進入現場稍有些麻煩。
有那麼幾秒她想著就那樣回去算了,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幸福。可緊接著,與她合作過數次的鑒證科小哥卻從門口冒出了頭。
「聽說死亡時間是今天凌晨兩點到六點之間,那段時間我跟諸伏警部在一起,大概可以算是不在場證明吧?這次的案件公安不會插足,不會再懷疑到我頭上,不過你們懷疑我的話,儘管去調查就好,只是希望別浪費太多時間。」
為什麼她今天要出門呢?
為什麼她沒有在家裡躺一上午,中午起來繼續看之前沒看完的書,等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就在那棵迷你聖誕樹的映照下,一邊等諸伏高明回來、一邊拆那些充滿祝福的生日禮物呢?
「需要我配合調查的話隨時叫我……沒有搜查令也隨便吧。」
開始發言時的平靜最終不復存在,名櫻千早甩下這句話時已然意識到自己的焦躁和惱怒,原本準備掉頭就走,卻在望見身側白板上的照片時停下了動作。
剛才進來之前,她只聽到了會議最後與她有關的幾句。而進來時,她的眼中什麼也容不下,腦海里只有自己想說的話,能跟會議負責人打聲招呼已經是極限——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現場的鑒識人員告知她的「被害人剛剛購入的貴重寶石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她記得那條項鏈,那是世界僅有一條的限定品,鑲嵌的寶石很好看也很罕見,不是輕易就能入手的價格,這讓她越發確信案件與「動物園」有直接聯繫。
接著,她轉向剛才做彙報的年輕刑警,開口問道:「還有什麼別的情報嗎?」
雖然她此刻是應當避嫌的案件相關者,可聽到問題的年輕刑警還是立刻看向自己的手賬,幾秒之後快速回答道:「剛才說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對了,還有一句話,是被害人拍下項鏈后,對同行的教授說的。」
「那位教授說,因為那些話太不符合被害者往常的性格,所以他記得非常清楚。」
名櫻千早屏住了呼吸。
「她以前很喜歡這條項鏈,在雜誌上畫了圈還折了角,我見她目不轉睛地盯過那頁好幾次,時至今日,我仍舊記得她那時夢幻的表情。」
……好疼。
「——希望她現在還喜歡。」
無論是尚在癒合中的肩傷,還是逐漸沉悶到無法呼吸的胸口,都疼得她快要忍耐不住出聲了。
「這樣啊。」
可最後,她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會議室。
身後上原由衣喊了她的名字,她沒有回頭。
她覺得自己應該像得知母親即將離去時那樣流淚,可是眼睛乾澀地出奇。
她知道諸伏高明跟了過來,就在兩步之外觸手可及,此刻卻絲毫不想向身邊隨時準備好等她依靠的人展露自己的心情。
她確實很喜歡那條項鏈,但並非為了紅寶石的光彩奪目,或者項鏈的做工設計多麼精巧美妙,僅僅是因為它被賦予了「BLOSSOM」的名字,是花朵綻放的意思。而她母親的名字是咲夜,是花朵綻放之夜。
她只是想著,未來什麼時候可以跟母親一起分享這個有趣的發現——也許還能當作道歉的條件騙老頭子買下
來,以此測試他對母親的心意。
那不該是她母親的兄長、她的舅舅、她離開母親后最初的庇護者試圖贈予她的禮物,她從未向那樣與自己執念無關的東西伸過手,無論是貴重的項鏈,還是曾經可以被賦予「家」這個定義的存在。
名櫻千早終於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頭。
「前輩,這次的案件我不能參加調查,前輩一個人可以嗎?」
她是被什麼詛咒了吧。
而身後很快傳來諸伏高明溫和低沉的嗓音,他的回答從不會讓她感到為難:「我一個人無論何時都沒有關係。」
可緊接著,左邊手腕被牽起,聲音又從身側傳進耳中:「但是,千早不行。」
……真的好疼啊。
她搖了搖頭:「我真的沒事,只是有些遺憾,明明就只差那麼一點。」
她剛才進入案發現場,發現了鑒識人員不會注意到的點,當然那與案件本身無關,或者說,那是只對她有存在意義的點。
她已經離開那個家近十二年,可她曾經居住的房間,還是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也不是完全一樣,窗台上的盆栽大概是死去了,只留下一個剩著半盆土的花盆,種著一株永遠不會枯萎的塑料花。她離開時就已經奄奄一息的金魚肯定早已死去了,小魚缸里的水卻是半滿的,兩條金紅色的玩具小魚還在水裡嬉戲。
明明書房裡已經被大量研究資料堆得雜亂不堪,無論客廳和廚房,就連自己的卧室也已經被各式各樣的書籍文獻佔滿,唯獨她的房間,整潔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名櫻老師出差離開家一個月,昨天才回來,還沒來得及把整棟房子打掃一遍,客廳的桌上還落著灰塵。如果我昨天前往,一定可以為他幫上忙。」
可她原來的房間,卻已經被那棟房子里獨居的人打掃過了,就像隨時都準備好迎接她回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