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毀滅 (二)
戰場的喧鬧早已遠離,此刻羅格正踏出在一個神秘而美麗的世界中。
與風月那一片黑暗、冰冷的國度不同,這個國度極為廣大,根本看不到邊界,並且天湛藍、風柔和,山巒層疊、河川縱橫,一望而無際。
在這裡,不光是那些迎風招展的不知名植物充滿了生機,就連一土一石也都洋溢著蓬勃的生氣。在這個神奇的國度中,不論是什麼,都有可能沾染到那無處不在的生氣,從此擁有自己的生命。
羅格一路觀賞著國度中那美不勝收的景色,一邊信步前行。
在這樣一個國度中,羅格每走一步,都會有全新的體悟。這裡的一石一水,一樹一花,都充斥著無窮無盡的秘奧。他儘管留戀沉迷,但腳下仍堅定地向著遠方高山之巔,那巍峨壯麗的宮殿走去。羅格知道,一旦自己停下腳步,就有可能停下來鑽研自然女神的神力秘奧。那時他何時才能重新邁步,可就說不準了。
自然女神國度的恢宏遠超羅格的想象,但構成這個國度的許多基本規則他都清楚,因此他與那宮殿之間的距離雖然遙遠,但轉眼之間,羅格已然越過了平原大川,出現在宮殿的正門處。
自然女神的神殿與人間供奉她的神殿截然不同,它通體晶瑩剔透,散射出淡淡的碧綠光華,整個大殿有如一叢巨大之極的水晶,數十根高達百米的晶柱伸向了天空。
緩緩步進自然女神的大殿,看著周圍那碧色的晶瑩世界,羅格微微感覺到一陣眩暈。從踏上國度的那一刻起,羅格就已知道自然女神的神力要遠遠超出他原本的預料。
自然女神並不似天界主神那樣擁有無法想象的神力,更不具備毀滅之主那足以撕裂整個位面的威壓,可是她的神力勝在繁複和創造。這一國度的複雜,就是自認為已足以掌控一切的羅格也難以盡解其秘。
一路行來,就是一塊普通的石子,也足以令他思索良久。
羅格本來以為,他已經不需思索,萬事萬物均會在他眼前現出本源的面貌,正如他看到了被召喚出來的自然女神國度守衛的瞬間,就知道了應該如何抵達自然女神的國度一樣。而在心念所及的一刻,他的雙足,已經踏在自然女神的國度上。
不過羅格並不以為意。
他如今身具迪斯馬森的光輝,在必要時甚至可以如神降者一般引動毀滅之主的力量,就算自己不敵自然女神,仍然可以以毀滅之主的力量剝奪自然女神的神格。為了他這一次的行動,毀滅之主已經賜與了他一項新的能力,這能力十分短暫,但足以洞穿自然女神強大神力的守護。
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羅格緩步穿行著,隨著他的腳步,一雙藍色羽翼悄然展開。在這一片碧綠的世界中,偶爾,還會有一片陰影在他的藍翼上掠過。
只是羅格走遍了整個自然女神殿,竟然沒有發現自然女神的蹤影!他有些疑惑,一時不解為何國度仍在,而自然女神卻已消失。羅格這時才發覺,似乎他一直認為,自然女神理所當然應該呆在國度的神殿中。
羅格無言,只是以雙眼掃視著整個大殿。他的雙眼中不住地變幻著各種色彩,目光不光穿透了神殿,遍及整個國度,甚至於虛無之海的大片範圍也應該在他的視線之內。
只不過應該出現在他雙眼中的重重位面的景象始終沒有出現。無論他的目光穿透多少障礙,注視到多遠的角落,出現在羅格雙眼中的,只有自然女神國度中的美麗景象。
而自然女神依然不見蹤影,羅格也感應不到她的氣息,甚至他都不知道,自然女神是否躲在國度之中。而每多呆一刻,羅格的衝動就會增強一點。這一豐富的國度對於渴求力量的他來說,實在無際於一個龐大的寶庫,他很想仔細地研究國度中每一件事物的構成。但羅格知道,他不能這麼做,一旦這樣做了,他就有可能永遠陷入到這個國度之中。
望著這遼闊無邊的國度,羅格忽然感覺到一絲茫然。他隱隱有一個想法,也許,並不是所有事物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一念及此,羅格心中忽如炸起一個驚雷。他猛然一晃,差點栽倒在地,臉色慘白之極,而身軀也漸漸變得模糊,再也難以在自然女神的國度中維持穩定的存在形式。
一道強光閃過之後,羅格又回到了戰場的上空。
德魯依的小鎮早已化為飛灰,在城鎮的原址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地屍體。城中央的小神殿也已消失,但看不見那十餘位德魯依長老的屍體。他們召喚了守衛自然女神國度的守護,可是要想將這些只在神之國度中生存的守衛們召喚到這個世界,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召喚的代價,就是十餘位高階德魯依長老燃燒盡自己的靈魂和肉體。
自然女神的守護與毀滅之主座前的天使都已消失,只有數百名聖堂在忙著打掃戰場。在小城的旁邊,那頭巨大的海龍栽在地上,血液染藍了周圍數十米的土地。而另一頭海龍正載著奈菲在天空中飛翔。
見到羅格在空中現身,奈菲立刻驅動著海龍飛來。只是還沒等她飛近,羅格就晃了晃,突然一頭向地面栽去。
奈菲大吃一驚,一下躍離海龍的背,以比海龍快得多的速度飛來。
一雙如雪的縴手忽然伸出,接住了羅格下墜的身體。胖子呻吟一聲,勉強睜開了雙眼。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那雙熟悉的銀眸。
羅格只覺得疲累之極,似乎全身上下的力氣均已失去。不過在那溫柔的懷抱中,他感覺到極為放鬆,只想著就此睡去。
「我們……回聖堂……」羅格勉強說了這樣一句,就再也支持不住,雙眼合攏,陷入了最深沉的長眠之中。
黑暗。
在他的意識中,只有黑暗。在這沒有一點光的世界中,時間已沒有了意義,連記憶也變得模糊。好在這片黑暗十分溫暖,這是令他可以拋開一切的溫暖,暖意中又帶著一點點的幽香。
他心緒放鬆下來,再次陷入了沉睡。
房門悄然打開,小風月無聲無息地飄進了房間。剛一進門,她瞬間就僵立當場,小嘴微張,指尖也在微微地顫抖!
房間中央的水晶台上,羅格一動不動地仰躺於其上,依然在沉睡著。
房中極為安靜,除了放射著淡淡光輝的水晶台之外,再無他物。
只是在小風月的銀眸中,清清晰晰地映出,在水晶台之旁,正立著一個風華無雙、婉約至極的女子!
風月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這其實是一片虛影的女子。她美麗、虛無、高高在上、冷如冰霜,似乎僅止是她的存在就足以令眾生臣伏。
小風月唇上血色迅速褪去,黑髮無風飛揚。她想向後退卻,想要逃離,可是身體卻完全不聽她的指揮,完全動彈不得。
她空有巔峰的力量,但在這有如虛無的女子面前,竟然一點力量都調用不起,甚至於連死神鐮刀都不再聽從她的召喚,不肯從平行空間中出現!
似是被風月的出現驚動,這若有若無的女子慢慢地轉過身來,無形的目光落在了風月身上。剎那間,風月只覺得靈魂都在戰慄,儘管看不見,但風月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個女子的雙眼,也是銀色的!
風月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因為她已經知道,這個女子就是自己身體原本的主人。
只是,她已經從雕像中走出了嗎?
當小風月終於抬起頭,迎上了那女子的目光時,這才發現,那個冰雪般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然消失。
風月銀眸暗淡,只是輕嘆一聲。她知道,若那女子想要取回身體時,自己連反抗一下的可能都不會有。
那雙憂鬱的銀眸望向了沉睡中的他。
他會保護她嗎?
當清晨第一線陽光照耀大地之時,里爾城的大公府中又響起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尊敬的……尊敬的凱瑟琳夫人,是……是個男孩兒,啊不,是個女孩兒,不對……。」侍女懷抱著初生的嬰兒,顫抖著道。她將嬰兒舉得離自己遠遠的,手不住地發著抖,看她的樣子,似是隨時都有可能失手將這個嬰兒摔在地上。
在大床上,凱瑟琳虛弱地喘息著,雙眼微閉,還未從分娩的痛苦中恢復過來。幾個侍女正用溫熱的濕巾清潔著她的身體。
這是一間無窗的秘殿,惟有一條通道通向外面,少有人知。儘管剛剛生過孩子,但在魔法燈火的照耀下,她的身體已恢復了完美的線條,拭去了汗水的肌膚如緞般光滑。每次當凱瑟琳沐浴時,為她擦身的侍女往往都會被她完全的身體所吸引,只是這一次,所有的侍女的目光都不在她的身體上。她們的臉色蒼白,目光都悄悄地瞄向了新生的嬰兒,一落在他身上,又會急速地偏向一邊,就似是多看一眼也會遭遇到不可測的命運一樣。
凱瑟琳休息了一會,喘息稍平。她張開了眼睛,向侍女道:「把孩子給我看看。」
那捧著孩子的侍女急忙上前兩步,將嬰兒遞到了凱瑟琳的面前,並且期待著凱瑟琳自己接過孩子,有如她手中捧著的是一塊燒紅的鐵塊一樣。
凱瑟琳定神向嬰兒望去,微顯驚訝之色。
這個初生的嬰兒在哭了兩聲之後,就已經收了哭聲。見凱瑟琳在望著他,他也毫不客氣地盯了回去,而後嘴角竟然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冰冷的眼神、高傲的冷笑絕無可能屬於一個初生的嬰兒,然而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嬰兒那細嫩的身體正在不住地扭曲著,似在那白晰的肌膚下隱藏著無數微小的怪獸。而他的臉則似是隱藏在淡淡霧氣之後,不住地變幻著,每一刻都會有千百張面容浮現!
凱瑟琳驚訝消去,臉色泛起了喜色,一把接過了這個嬰兒,仔細地看著他身上每一寸肌膚,越看笑得越是美麗。
嬰兒似是極不耐煩,拚命地掙扎著,想要從凱瑟琳的雙手中逃出去。但不論他怎樣掙扎,就是無法從凱瑟琳手中逃脫。嬰兒憤怒了,不過他似是畏懼著什麼,總是有意無意地要迴避凱瑟琳的目光。但他一腔怒火無從發泄,突然盯住了一個侍女,發出一聲尖細的叫聲!
那侍女應聲一顫,然後眼中驟然噴出兩道細細的血線,身體晃了一晃,就此摔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凱瑟琳笑道:「小東西,你脾氣還不小呢!怎麼,你不喜歡她們嗎?那也好,媽媽把她們都殺了就是。反正咱們的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當然,你那個該死的父親除外。」
說著,凱瑟琳揮手在嬰兒的屁股上拍了一記,嬰兒又發出一聲細細的叫喊!
那些聽了凱瑟琳的話、開始四散逃竄的侍女們聽到這聲叫喊,同時僵在了原地,然後眼中激出兩道血線,就此倒下。
凱瑟琳站了起來,將嬰兒放在了床上,毫不理會倒斃的侍女們,穿好了衣服。
一離開凱瑟琳的手,那孩子就立刻飛快地爬開,本能地想要離她遠一些。可是他無論怎樣爬,都爬不出這張床。
「很聰明的小東西嘛!居然知道怕我,比你那父親強得多了。來,乖乖地到媽媽這裡來,我們該走了。聽話,不然的話,媽媽可是要處罰你的。」凱瑟琳的聲音細膩而溫柔,向嬰兒伸出了手。
那嬰兒盯著凱瑟琳那雙完美的手,又是畏懼又是憤怒。可是最終,他還是不得不爬了過來,任由凱瑟琳將他拎起。
凱瑟琳笑道:「寶貝,這就對了。走吧,你的存在可不能讓他知道,不然的話,他一定會和我搶你的。」
說罷,她就抱著孩子,消失在秘道之中。
此時有一線晨曦透過窗戶,落在了羅格的臉上。他的眼睛終於緩緩張開。
忽然,羅格猛然坐起,雙眉緊皺,似是感覺到了什麼。他四下望了望,卻一無所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