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有這麼巧么
這老頭之前一直是雲淡風輕的。
哪怕說起族中匪夷所思的遭遇,說起糾結了他一生的不解,有悲哀,有落寞,卻從未表現出這等的風雲變色!幾乎是一剎那,猶如世界末日一般的駭然,他霍然衝出,朝著那遙遠的聖地方向瘋狂趕去!
同一時間。
這六個字就好像一道咒語,轟的一下子,那邊兒或在莊稼里挽著褲腿兒,或在瓦房裡拿著鍋鏟,或在小河邊嘻嘻哈哈的漢子和婦人們,同時霍然起身,氣勢暴漲!沉重的威壓瀰漫開來,緊隨左長老一支支離弦之箭般爆射而出!
一秒鐘變高手!圍觀了這一全過程的喬青,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哪怕之前就知道這知族能人輩出個個儘是神尊,可直到這一刻,才明白百名神尊匯合在一起的恐怖程度!可算明白了玄苦這精神分裂是怎麼來的,弄了半天,人一族全這德行!
她看著落下地面的邪中天和玄苦:「你們不去?」
「去,走,瞧熱鬧去。」邪中天望著那邊方向,桃花眼中複雜的神色閃爍著,老半天搖晃了兩下扇子,慢悠悠往那邊兒走了過去。跟之前眾多族人的驚慌失色相比較,他淡定的讓人發懵。
「好歹也是你家老窩讓人給掏了,靠點兒譜成不。」喬青跟上來。
他眸子還低垂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張口隨便接著:「還得多靠譜,這不急慌慌往那兒趕么。」他一頓,瑰麗的面容上泛起一絲冷笑來:「趕不過去也好,正好讓老子看看,這禍害了一整個族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喬青一皺眉:「什麼意思。」
邪中天沒了回答的心情,擺擺手,讓玄苦上。他的神色如今也凝重中帶著點兒冷意,和邪中天是如出一轍,手裡的佛珠一粒一粒的捻過,那手微微顫抖著,像是在擔憂著什麼也像在期待著什麼:「阿彌陀佛……」
「什麼時候了別他媽整這些沒用的。」邪中天煩躁的張嘴就罵。
玄苦卻是難得的沒跟他鬥嘴,擰著眉頭解釋了句:「讓我靜靜心。」
於是這一靜,就靜了良久良久,喬青和鳳無絕跟著這兩人往那邊走,那處早早就沒了動靜,想是左長老帶著族人已經進入了聖地內去,具體發生了什麼還不知道。她這一路也有個猜測,先前左長老明明對外面的世界嚮往不已,卻依舊守著這兔子不拉屎的旮旯地方不肯離開,唯一的可能,便是這裡有什麼是需要他們守護的!
「是聖地。」像是猜出她在想什麼,一直沉默不語的玄苦,終於開了口。
站在聖地洞口,一個幽深的階梯深入到地心不知什麼方位,喬青望著下面彷彿蘊藏了什麼古老秘密的一片漆黑,聽玄苦接著解釋道:「左長老應該跟你們說了,族長圓寂前曾有過一刻清明,那時候只有他在族長房中,到底族長告訴了他什麼,我不知道。不過當初族長瘋了之前,曾下令封鎖聖地,那原本供我等血脈覺醒的地方,日夜有日看守,再不得入內一步!」
「那當初……」
「誰知道呢,恐怕是族長通過聖地石碑,得知了什麼了不得的隱秘,才會給知族帶來大禍。」
這倒是唯一的一個解釋了,可到底他看到的是什麼?上下千萬年,但凡知族想知道的,總有他們的辦法,可要了解的東西越深入,要付出的代價也越高。能讓身為神尊九層的一族之長,就此瘋癲的秘密,又會是什麼?這秘密,整個知族守了三萬年,也為此付出了三萬年不見天日的代價,怪不得這倆一向不著四六的難得正經了,他們是既想揭開,又怕揭開……
喬青沉吟片刻:「我說,你們的聖地石碑,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玄苦和邪中天一齊扭頭看她。
這種看小菜鳥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東洲的氏族一籮筐,秘密三馬車,她才在這兒呆了幾個年頭,不知道的太多了。喬青認命一聳肩:「老子知道自己是菜鳥,不過好歹這菜鳥也是你教出來的,你他娘的在這瞪什麼眼。」
「小兔崽子。」邪中天狠命揉她腦門:「就跟你們四族百年大比那天幕投影差不多,反正你想知道什麼,那石碑就能顯現什麼。」
「我靠!」
喬青一個高蹦進洞口,嘴裡嘀嘀咕咕不見了影子:「魔鏡啊魔鏡,快告訴老子,我是不是這世上最美的人!」
鳳無絕深深扶額,對這貨完全無語了,就見身邊兒玫紅的影子咻一下跟著躥了下去!剛才還鬱鬱寡歡心事重重的邪中天,打了雞血一樣在後面吼:「老子還在這兒呢,你也敢瞎叫喚最美?!」
眾:「……」
玄苦仰頭望蒼天:「佛祖,不用給我面兒,一個雷劈死那倆吧!」
佛祖慈悲為懷,自不比卑鄙的天道整天眼巴巴地等著喬青出了地底降雷劈她,於是這師徒倆一路打打鬧鬧爭著誰才是最美這幼稚到令人髮指的問題,嬉笑怒罵著穿過了地下甬道,出現在了真正的聖地內。
聖地。
一個偌大的地心暗室,一眼望不見盡頭,唯有一方石碑無限高闊地屹立在暗室正中。
劍拔弩張的氣氛被喬青和邪中天的嘻嘻哈哈完全破壞殆盡,裡面近百族人一齊扭頭,冷厲的視線狠狠射向這兩個沒規沒矩的。喬青摸鼻子,環視這鳥不拉屎的空房間,終於將視線落在了最中那石碑旁的兩人身上:「哥們兒,上頭那麼大地方,怎麼摸這兒來了。」
那兩個人,同是一身黑衣。
之前他們哪怕是一塊兒出現,也沒面對面肩並肩過,喬青也從來沒把這兩個人想到一起。
可這一刻,一個站在石碑一側,一手撫著胸口低低咳嗽,一手缺了一根手指扶著石碑,面具掉落在一側,露出了那張數年之前見過的久違的臉,嘴角染血,顯然被大怒而來的左長老一掌擊中!另一個呢,正坐在地上,半靠著那巨大的石碑,神色間有些迷迷瞪瞪的恍惚,像是體力不支或受了內傷一般的,靠在那調息著。
這兩張面孔離著那麼近,近到讓喬青幾乎錯以為是一個人!
左長老聞言扭頭:「大人識得他們?」
喬青壓下心底的狐疑,聳了聳肩:「跟我一塊兒下來的,一個是自己人,這熊孩子估計是讓人給帶來的,長老高抬貴手饒他一次。另一個沒啥交情,那,就那個站著的,您願意怎麼處置都行,該殺殺,不用客氣。」
這兩個人,正是九指,和囚狼!
九指聞言苦笑一聲:「喬青,我們好歹有些交情。」
「得了吧,被利用個一次兩次就算了,再上當第三次,老子就是你孫子。」喬青冷笑一聲,二話不說朝石碑另一側的囚狼走了過去。離著越近,這兩張面孔的重疊度反而越遠,方才那般隨意一掃,兩人皆是深眼高鼻,皆帶著一種異域人的特徵,又同是黑衣加身,就如同兩兄弟般相似!她心下一動,已經猜到了一種可能性,嘴角的笑意更冷了起來:「你個熊孩子,跑哪玩兒不好,跑人家聖地裡邊兒來,找刺撓呢不是。」
囚狼的神色依舊恍惚,他愣愣抬了下頭,好半天,那一雙深邃的眼才漸漸籠回清明:「變態?」
喬青一巴掌拍他腦門上:「除了老子還有誰。」
囚狼咧嘴一笑,這一笑牽動了身上的傷勢,呲著牙抽搐了起來:「他娘的,老子這次是栽了,差點兒讓外頭的殘魂給弄死。」他說著一停,濃黑的眉一瞬間擰做一團,腦子裡亂鬨哄的記憶攪合在一起,無數個危險關頭死裡逃生的畫面,越想頭越是疼:「先給點兒丹藥,兄弟都快交代在這兒了。」
喬青直接在他身前蹲下,一手把上他的脈,一手三兩下把他上衣給扒了,果不其然,大大小小的傷勢多的嚇人,都是被神力給轟出來的。她是煉藥師,自然不會虧待了這哥們兒,所有療傷的丹藥他身上一瓶一瓶的裝,可這會兒,都淪落到得伸手討丹藥的地步了:「怎麼傷成這樣,五臟六腑都快碎成渣子了。」
囚狼咳著笑了起來,張嘴吞下她喂來的丹藥:「難得享受享受喬爺服務。」
「咳。」
門口一聲輕咳傳來。
囚狼不用扭頭都知道是哪個醋罈子到了,笑聲越大,咳嗽越厲害,喬青一個高蹦他三步遠:「我靠,別咳嗽,小心噴老子身上肺渣。」
「去你的。」他笑罵一句,忽然想起什麼,心情大好:「對了,變態,老子跟你說,我找著我弟弟了!」
這聖地內忽的一靜。
「唔?」
「不信兄弟不是?」
沒注意到她眼裡越來越盛的冷意,囚狼只顧著歡欣不已,好半天爬了起來繞過這巨大的石碑晃晃悠悠往那頭走去。九指扶著石碑迎了他兩步:「哥,慢些。」
囚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兒,往石碑上一靠,大喘著粗氣道:「怎麼樣,我兄弟倆像不?」
「像。」
「那可不,親兄弟!」
他三兩句把之前相認的一切解釋了解釋,拎著九指腕子上那一塊兒胎記給她看,言語間為這親弟弟的活著和出息得意不已。這幅模樣,只讓喬青心下升起一股子亂糟糟的煩躁感。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親弟弟認錯,就像是她和忘塵之間,初次見面,就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早在之前見到九指,囚狼的表現就一直古怪,更不用說這弟弟乃是他心裡數年來的一道傷……
錯,是肯定不會錯的。
只是,真的那麼巧么?
喬青不忍心打擊囚狼這得得瑟瑟的模樣,卻也沒放過九指頭垂下來斂住了神色的眼睫:「沒想到還有這層關係,唔,當初你不是遇害了么,怎的被救了,還成了逐風冒險隊的頭子?對了,忘了告訴你,逐風已經在大陸上除名了。」
話音一落,囚狼嘴角的笑容頓僵。
之前的歡喜和記憶中神魂的連番追殺,讓他幾乎都忘了這一茬!囚狼扭頭看向宮琳琅:「兄弟,對不住,小九他……」
轟——
他道歉的話沒說完,九指已經打斷了他,一掌從天靈壓了下去!
這一舉動,快到連喬青都反應不及,待到眾人齊齊變色的一刻,他這一掌已經貫穿了體內經脈,一絲血線從嘴角溢出:「哥,我犯的錯……」砰的一下,他搖搖晃晃半跪在了地上:「我犯的錯,我擔!這件事,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整個大陸的環境就是如此,弱肉強食,拳頭大才是硬道理,這麼些年下來,我一早就明白了。如果硬要說錯,那就是無意中傷了我哥的朋友,這一層修為,你們若嫌不夠,我可以繼續!」
說著,再一次舉起掌,就要朝著天靈壓下!
「夠了!」高舉的手腕,被鳳無絕一把捏住。
宮琳琅會不會解氣,他不知道,忘塵和老祖會不會解氣,他也不知道。可這人今日自廢修為這一舉,以神尊的一層修為換取囚狼朋友的諒解,誠意已經足夠!再讓他廢下去,只怕真正難做的人是囚狼!鳳無絕深深看了九指一眼,鷹一般銳利的眸子里,是和喬青同樣的冷:「夠了,此事一筆勾銷。」
九指退後兩步,撫著胸口喘氣。
囚狼雙目發熱,一把拍上鳳無絕的肩:「兄弟,謝了。」再轉向宮琳琅:「道歉的話我也不說了,這是兄弟欠了你的,還是一樣,以後兩肋插刀,是生是死,只要兄弟一句話,我一個屁都沒有!」
宮琳琅一擺手:「成了,猴年馬月的事兒了,老子早都忘了。」
就這麼著,因為九指自廢一層修為,原本兩難的問題被輕輕鬆解決。喬青冷眼看著這一切,和同樣神色的鳳無絕對視一眼,又同時轉向了門口弔兒郎當扇著扇子的邪中天,他瑰麗的面容上帶著說不出的嘲諷之色:「囚狼小子,敘舊的事兒等等再說,我知族聖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囚狼這才看見邪中天。
「邪前輩。」他先對這久違的妖孽男一抱拳,聞言愣住:「知族?什麼聖地?」
之前喬青說聖地的時候,他還有些迷迷瞪瞪的,回不過神,這會兒才算是反應了過來,趕忙道:「前輩可誤會了,我們哪知道這是什麼聖地。之前在外面被殘魂追殺,一路逃到一個石室裡頭,那石室轉來轉去都是差不多的,後來也巧,推開一座石門,就找到了這族裡來。」邪中天一早解釋過,外面的石室看著四通八達,實則是呈環形圍繞,他們誤打誤撞尋到了這兒來,雖說牽強,到也勉強講通。他點點頭,聽囚狼接著道:「我們倆都受了傷,察覺到另一頭有武者的氣息,不知道是敵是友,也不敢多做耽擱,正好尋到這地下的甬道,就先躲進來養傷了……」
「呆了幾日?」
「幾日……」
他皺著眉,好半天搖搖頭:「前頭傷的太重,意識有些不清楚了,具體是幾日……」
「成了,想不起來就崩想了,老子剛給你餵了丹藥可別浪費了。」喬青觀察他一會兒,一擺手,轉向了九指:「剛才的神力波動怎麼回事兒?」
「我不知道,我們兩個輪流調息,方才我內息走岔——」他臉色一變,原本就重傷未愈,后中了左長老一掌,再加上自廢一層修為,已是強弩之末了。這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半跪在地上臉色變了幾變,嘴角又是一絲絲的血線不斷溢出。
「罷了罷了,既是無心之失,老夫也不再追究。此乃我知族聖地,有什麼話還是先出去再說。」沉默了良久的左長老,眼見這兩個闖了聖地的都是認識的,也不再多加糾纏。他嘆息一聲轉過頭,一擺手,那些族人紛紛退了出去,左長老朝喬青示意了一下:「大人,請吧。」
喬青點點頭,本來以為會進來看見什麼大陸秘辛,結果反倒撿到熊孩子一枚,和目的不明別有用心的弟弟一個。
關於九指,此人用心複雜,她始終保留態度。至於那些他怎麼會成為了冒險隊的頭子問題,剛才在宮琳琅的事兒上一耽擱,如今再問,未免讓囚狼察覺什麼。要問,等到沒人的時候,私下裡再說。
喬青看一眼扶著九指滿目擔心的囚狼,心底的煩躁又開始爭先恐後的往外冒。
眼不見為凈,她大步往外走。
「小九?小九!」後面囚狼發出一聲大喝。
眾人齊齊扭頭,看見的,就是一口血天女散花般狂噴出來的九指。那血點子一滴一滴散落的到處都是,石碑上也噴濺上了少許,噴出這口血,他便瞳孔渙散,朝後轟然倒了下去!囚狼一把接住他,也跟著這重量一趔趄,向後傾倒。
喬青暗罵一句麻煩,一個箭步上去,一手一個拎起這兩個人。
方方轉身。
卻聽後方——
轟——
那自他們進入聖地來,已經沉寂下去的石碑,忽然一股神力波動衝天而起!這波動震蕩著,整個石碑便如同一面反射了萬丈光芒的鏡面,刺目耀眼!與此同時,那些還沒走出的族人紛紛步子一頓,感受到了血脈里流淌著的知族力量,齊齊沸騰了起來。
左長老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發出了不可置信的呢喃之聲:「封印、封印、封印打開!」
碑面閃動,一些模糊的霧氣在其上氤氳著,如同一副模糊的畫面般,漸漸拼湊、漸漸成形……
------題外話------
有娃問大結局的時間,大概這個月底之前就能請假寫大結局了,看更新的進度定,也可能提前兩天~
大結局十萬字,先給小夥伴們一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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