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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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的宿舍,和普通的男高中生房間沒什麼區別。短袖襯衫揉成一團丟在地上,零食的包裝袋忘記封口,漫畫書和遊戲盤凌亂碼在桌面。

這樣的房間,分毫看不出他五條家繼承人的身份。

禪院藍站在房門口,慎重地不敢踏進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一番。

五條悟拉住她的手,牽著她往裡走,笑著說:「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就當成你自己的房間吧,可以坐在床那邊。」說著,他就差點踩到了一塊樂高,急匆匆地抬起了腳。

房間里沒什麼能坐的地方,唯一的椅子上堆著還沒來得及洗的衣服。禪院藍左右看了看,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望向床頭櫃,那裡擺著一盒糖果,房間主人的嗜甜口味暴露無遺。

「悟少爺真的很喜歡甜的東西呢……」她低聲說著。

刺啦——

窗帘拉上的響聲從背後傳來,房間驟然一暗。禪院藍愣了愣,轉過頭去,恰好看到五條悟單膝跪在床上,從側面抱住她的模樣。

「藍,你這裡聞起來甜甜的誒。」五條悟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呢喃。

少年的雙臂將她箍得很緊,白色的髮絲在她面頰上蹭得發癢。緊張的心跳與熱切的溫度,似乎與她融為一體。她也變得緊張起來。

這間宿舍房間密閉,黑暗,將他們與外界徹底隔絕。一種難以言明的曖昧,油然而生,像氣泡從海底破水而出。

「悟少爺……」在一片黑暗裡,禪院藍緊張地看著悟。

下一刻,一個熱切的、滿是青春期荷爾蒙的吻就附了上來。她的嘴唇被封住,無法說話,只餘下溺水一般的呼吸聲。

漫畫書,糖果,乾淨的襯衫,玻璃杯上的水珠,傍晚的鳥鳴,還有——五條悟的詢問聲:「可以嗎?」

這一切,融捲成了五彩的糖衣,包裹了她的意識。

隱約之間,她感覺到,他似乎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撕開塑料包裝的聲音響起,這無機質的聲音,叫她緊張無比。

在這緊張之中,夾雜著一縷未知的恐懼。恐懼的來源,並非是近在咫尺的少年,亦或者黑暗的房間,而是過去的記憶——

「藍,要聽話哦。女人就該溫順一點,這可是古老的傳統。」

禪院直哉那狐狸一般的笑容,從漆黑一片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直哉的手掌——那隻時常握著咒具、染過咒靈腐臭氣味的手掌,像懲戒犯人的烙鐵一般落了下來。

直哉的耳飾很冰冷,頭髮刺手。他穿在和服內的那件立領襯衫上,總有捲煙的氣味。

黑暗之中,禪院藍的眼睛陡然睜大。當五條悟那熾熱的的手伸向她、試圖觸碰她的心臟時,她忽然發出了短促的尖叫,然後狠狠推開了面前的少年。

「藍?怎麼了?」

咚的一聲響,五條悟撞到了床尾。

緊接著,房間內的燈亮了。這刺眼的燈光,似乎要將每個角落的罪惡與心虛都映亮。

五條悟站在燈的開關邊,不解地看著她,手上還拎著自己的制服。他有著肌肉的肩膀,在燈下泛著蒼白的光澤。

而禪院藍則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彷彿看到了什麼怪物。淚水從她的眼眶流下來,她喃喃道:「你……也想做那種事嗎?」

你也想做那種事嗎?

「『也』的意思是……」五條悟原本困惑的面容,慢慢冷卻了下來。「……算了。沒有什麼追究的必要。」

藍的脊背僵了一下。

她不敢抬頭,也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沉默地哭泣著,眼淚打濕了自己的衣領。

五條悟看著她的模樣,輕嘖了一聲,把衣服穿上了。一陣窸窣輕響,制服遮去他肌肉漂亮的少年軀體。「不願意的話就算了吧。」他淡淡地說著,將窗帘拉開,又走到床邊,替禪院藍整理好了衣領。

藍攥著衣領,依舊輕輕地抽泣著。

「哭什麼?我又沒有亂來。」五條悟有些煩悶。他索性打開了窗,從抽屜里取出一盒煙來——從追求禪院藍開始,他就沒在她面前顯示過這個習慣。但現在,他想抽。

初夏傍晚的天,沉悶的紅色,彷彿也在哭泣一般。

許久之後,禪院藍才慢慢回神。她下了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小聲說:「悟少爺,抱歉。我不是故意掃您的興的。」

「沒事的。這只是小事。」悟回頭,沖她露出了清爽的笑容。他彈了彈手指,一截煙灰落到了窗外的花壇里。

看起來,五條悟好像並沒有生出芥蒂。

禪院藍微微放下了心。

但是,冥冥之中,她依舊察覺到面前的戀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至於是哪裡不對勁,她感受不出來。

這一天的五條悟和過去一樣,請她吃了味道甜膩的點心,然後親自送她回學校。他站在校門口沖她揮手告別的帥氣模樣,吸引了許多女孩的窺看。

禪院藍站在校門口,看著悟遠去的背影。恍惚間,只覺得這個傍晚的雲很沉,幾乎要壓到她的雙肩上來了。

*

「禪院同學,擔當教師在找你呢。」藍回到宿舍后,就有一名同班女孩來找她:「好像是你家裡的人來了吧。一個金頭髮的男人……是你哥哥嗎?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禪院藍愣了愣,一股涼意直達心底。

糟了,是直哉大人。

悟少爺為了自己打了他一拳,直哉大人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想到這裡,禪院藍的腳步就凝固了,淡淡的恐懼徘徊在她心底。

她非常、非常、非常不想去見禪院直哉。

可是,就算在這裡拖延,也遲早會被直哉大人找到的。

「禪院同學,你快去吧。」女孩擔憂地說:「對了,今天學校有刑警來了,據說是為了調查大久保同學被害案。你的哥哥也許也是擔心這件事吧……」

禪院藍卻無心聽她的話。

她該怎麼辦?

對了,悟少爺應該還沒走遠。他一定有辦法的。

這樣想著,禪院藍取出手機,試圖給悟打電話。

*

叮鈴鈴——

電話鈴聲在遊戲機廳里響起。這鈴聲有些刺耳,但響了許久,都沒人接聽,任憑它混雜在遊戲的電子音里。

「悟,女朋友的電話哦。不接嗎?」夏油傑捧著一本書,躺在休息椅上。他瞥一眼獨自震動的手機,漫不經心說:「小心惹女朋友生氣。」

五條悟背朝著他,抱著遊戲機前的椅子,專註地操縱著屏幕上的戰士。「已經不是女朋友了。」悟咬著棒棒糖,聲音有些含糊:「不接也不要緊的。」

「哈?」傑手上的書滑落下來:「你們吵架了?」

「也不是。」五條悟沒有回頭,繼續盯著光彩炫目的屏幕:「只是我被耍了而已。」

鐺鐺!戰士血條變空的提示音響起,這位英雄被魔王擊倒了。GameOver。

五條悟嘖了一聲,皺眉盯著屏幕,將棒棒糖咬出了聲響:「我簡直像個傻瓜一樣。……什麼拯救者啊,分明是被當做加害者了。」

*

禪院藍給五條悟去了四五通電話,卻沒有一次接通的。

她站在宿舍的走廊上,面頰被夜風吹得發涼。頭頂的電燈似乎有些接觸不好,光線忽閃暗滅,她的臉也在光亮和陰影中變動。

「悟少爺……不想接我的電話嗎?」她喃喃自語著,眼眶微微發紅。

她的預感似乎沒錯。好像確實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無法回去。

現在該怎麼辦呢?

悟少爺不會再幫忙了。她該怎麼面對直哉大人的怒火?

灰色的絕望彷彿荊棘一般盤繞在她心頭。

「禪院同學遇上什麼煩惱了嗎?」一道溫柔高雅的少女聲音響了起來。

藍側頭,望見了王陵璃華子。她迎著晚風,優雅地朝她走來,目光彷彿能舒緩人的所有恐懼和緊張:「如果你有什麼麻煩,可以向我傾訴。身為學生會長的我,一定會努力幫忙的。」

璃華子的身上,彷彿有金色的光輝閃爍著。

禪院藍看著她,再也忍不住心頭無處可去的絕望。她垂下頭,抽泣著說:「王陵同學,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少女的喃喃傾訴聲,落在了安靜的走廊里。片刻后,王陵璃華子便聽完了來龍去脈。

「原來是這樣。因為擅自交往男友,而惹怒了家裡的長輩。而在這關鍵的時候,那位男友卻不負責任地拋下了你……」璃華子捻起藍的一縷髮絲,聲音滿是慈悲:「何等的悲哀啊。」

「王陵同學,我該怎麼辦呢?」藍不知所措。

「沒事的,這種事,就交給我吧。」璃華子牽起了她的手,溫柔地微笑著:「請跟我來吧,我有一個可以讓你恢復寧靜的地方。」

璃華子的手,細膩柔軟,像青蔥的葉片。

禪院藍握緊了她的手,跟她並排向前走去。

忽然間,她的餘光瞥見璃華子似乎轉過了身。緊接著,一股電擊的麻痹感便傳遍了她的身體。

意識逐漸遠去。在昏迷之前,她看到王陵璃華子優雅地站在她面前,將一個電擊器收入了口袋中。

這是……怎麼回事?

*

叮噹、叮噹、叮噹。

奇妙的金屬碰撞聲,將禪院藍從昏迷中吵醒。

她勉強睜開眼睛。在昏暗的白色燈光下,她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水缸,還有一雙泡在水缸里的、蒼白如幽魂的腳。

腳趾纖細,指甲齊整。這是一雙屬於少女的腳。藍愣了愣,將目光往外放去,很快看清了水缸的全貌——

一名未著寸縷的妙齡少女,正安詳地沉睡在水缸中。她海藻般的長發飄散著,彷彿溺死在花之河中的奧菲利亞。

而這少女的臉,禪院藍很眼熟,正是兩周前宣告又一名失蹤的櫻霜學院學生。

藍險些發出尖叫,但蒙在嘴上的膠帶讓她無法叫出聲。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被粗糙的麻繩捆住了雙手雙腳,像是貨物一般丟在地上。

這裡是哪裡?發生什麼事了?她將面對什麼?璃華子呢?

禪院藍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目光四處逡巡——這是一個寬廣、幽深的地下室,僅有一盞羸弱的白熾燈照亮空間。在這彷彿墳墓的地方,有著手術台、水箱、奇奇怪怪的器械,還有……

正站在一個等身高的十字架前,用雕刻小刀敲敲打打的王陵璃華子。

剛才那叮噹叮噹的聲音,正是小刀發出來的金屬聲。

「禪院同學,你醒了?」璃華子微笑著轉過了身,像是可親的姐姐一般,走近了躺在地上的藍:「怎麼了,你也被這藝術的美麗所驚艷了嗎?我也是這樣覺得的。少女的身體,是最好的藝術素材。」

禪院藍瞳孔驚顫地看著她,腦袋一團亂。

一個月來,櫻霜學院不斷有學生失蹤、被害。而真正的殺手,竟然是王陵璃華子。

「我呢,一直在尋找合意的美術素材。只有完美的實物,才能激發創作的靈感。」璃華子蹲下身,用那雙細膩的、千金小姐的手,溫柔地撫摸著藍的面頰:「在看到禪院同學的第一眼,我就對你心動了。你——一定有著千百種的綻放方式。」

頓一頓,璃華子原本溫柔的面容,驟然變得陰沉起來,聲音也顯得冷酷:「可是,你卻那麼不聽話,將自己當做商品一樣,送給男人玷污。原本我想將最得意的藝術靈感施加在你身上的,可現在你已經不配了,只能拿來做練習之作。」

她說著,用小刀指向了那個一人多高、用柏木製成的十字架:「看到了那個嗎?我會把你的身體釘在上面,讓你為自己的墮落贖罪。」

藍的目光一震,身體劇烈地掙紮起來。

可是,捆著她的繩子實在太緊,她的手腕肌膚已經被摩擦出血,卻毫不見掙脫的任何痕迹。

而她身旁的璃華子,已然微笑著朝她揚起了小刀:「禪院同學,就這樣以『藝術』的形式,和我融為一體吧。」

刀鋒銳利,閃著銀亮之光,依稀帶著死神的竊笑。

禪院藍驚懼地看著小刀迫近,心頭剎時閃過許多念頭——

難道說,她的短暫的生命,就要在這裡結束了嗎?

她的一生,就是如此單薄、輕飄飄、毫無價值的嗎?

她來到這個世界、存在於此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

地下室里,又響起了叮叮噹噹的敲打聲。王陵璃華子站在十字架前,用金色的顏料為十字架上色。她陶醉地看著十字架,閉目幻想著藝術完成時的模樣。

在她身後的不遠處,身著櫻霜制服的少女,毫無聲息地躺在一片血泊中。禪院藍的脖頸被割斷了,從脖子中濺出的血,將相隔數塊地磚的地面都染黑了。

此時此刻,王陵璃華子所不知道的是,禪院藍並沒有徹底地死去。又或者說,藍的身體雖然死去了,但靈魂卻因為某個緣故,依舊停留在這殘破不堪的身體里。

在禪院藍那雙無法合上的眼睛里,有一隻麻雀正停在地面上,啄食著她的鮮血。這隻麻雀很眼熟,似乎是某個初春的早晨,她從長著鈴蘭的庭院中救回來,親自包紮、照料、放飛的那個小傢伙。

「藍ちゃん,藍ちゃん,醒一醒。」麻雀啄食了她的血,歪過頭,對她說話了。「你還不能死哦。如果你死掉的話,我也會死的。」

「你是誰呢?」藍用空無的眼神盯著這隻麻雀。

「我是愛意的惡魔哦。」

「愛意的惡魔……」

「沒錯。愛意的惡魔。我可以幫藍ちゃん復活。但代價是,藍ちゃん要將『愛』這種東西供奉給我,作為飼料。」

「愛……飼料?」

「沒錯。什麼樣的愛都可以。卑微的愛,熾烈的愛,充滿恨意的愛,得不到的愛。只要是對藍ちゃん的愛慕,就全部都可以。」

惡魔的聲音,滿含著蠱惑。

禪院藍那無法動彈的喉舌,給出了一個回答:「好哦。我答應你。」

惡魔高興地發出了笑聲:「那麼,交易達成。藍ちゃん,從現在開始,不擇手段地被愛吧。這就是由我賦予你的,存在的意義。」

惡魔的聲音落下后,少女那蜷縮在血泊中的手指,不著痕迹地動了動。

*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地下室的入口處傳來,驚動了正醉心於藝術創作的王陵璃華子。她咬了咬牙,喃喃道:「刑警來得這麼快嗎?」接著,她便丟下了手裡的刷子,拔腿往地下室的另一個門去。

搜尋燈的光照亮了地下室,三四個身穿刑警制服的人焦急地跑來。「你們,去追王陵璃華子!不能讓她逃走!」「這邊好像還有受害者,檢查現場!」

「等等……這個被害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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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術界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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