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清晨,禪院藍被麻雀的叫聲從睡夢中喚醒。
她睜開了眼,天光初亮,窗台上落著一片淡淡的白。剛抽出嫩綠新芽的竹枝,在窗外招搖著。麻雀的啾啾叫聲,正是從那裡來的。
她起身,未披外套,赤著腳推開了障子紙門,看到竹叢間停著一隻受傷的麻雀。這小傢伙比普通的麻雀更瘦削,翅羽耷拉,翅下還有血跡,正轉著黑溜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啾啾叫著。
也許是被什麼更大的鳥襲擊了。
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受傷的麻雀,將它帶回屋內包紮。
簡單地處理傷口,又包上白布后,她給麻雀端來了稻穀種子和水,讓這隻小傢伙在房間里休養生息。
離繼父的葬禮,已經過去許久了,禪院家的日子平穩地運行著,一樣的閉塞、窒息,毫無鬆緩一口氣的可能。
藍足不出戶,在這小小的院落里生活。對她而言,這些落在竹林間的麻雀,就是她唯一的朋友。
「你也很孤獨吧?」藍低聲地對麻雀說話,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麻雀的羽毛。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正在啄食種子的麻雀似乎聽懂了她的話,抬頭看了她一眼。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母親陽子的聲音:「藍,起來了嗎?有事情要和你說。」
*
片刻后,禪院陽子的起居室內。
洗漱梳頭罷的禪院藍,安靜地跪在錦墊上。她的對面,是滿面憂哀的禪院陽子。
「五條家的悟少爺已經長大了,他們一族的人,打算為他挑選一個未來的妻子。」陽子鄭重地說。「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商量的,但是五條一族的人,相中了百合小姐。」
「百合小姐」,說的是禪院百合,一位身份尊貴、咒力深厚的禪院家小姐,和藍差不多的年歲。
「再過幾天,百合小姐就要去五條家,與悟少爺見面了。」陽子攥著袖子,顯得很憂煩:「按照規定,未婚夫妻之間是不能單獨見面的,所以需要同齡人的陪伴。百合小姐說,希望你陪她一起去。」
「我?」
一直在神遊天外的藍,忍不住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是的。」陽子閉上了眼。「若是帶其他禪院家的小姐,保不準悟少爺就會看上別人。但藍,你不一樣,你也明白的吧?」
藍沉默地點了點頭。
確實,她和禪院家的其他小姐不一樣,只是個咒力低微的外族人,根本沒有御三家的血脈。五條悟可以和御三家任何一個女孩定下婚約,但絕對不可能看上她這樣的廢物。
由她這樣的人來做陪襯,當然最為合適。
「母親現在擔心的是,你先前惹怒過悟少爺,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呢?」陽子煩惱極了。「老天保佑,你可萬萬不要給你的弟弟惹麻煩呀……」
藍沒有答話,只是規矩地坐著,像是傀儡。
中年女子憂慮的嗓音,像是斷線的佛珠一般落在地上,噼里啪啦,響聲回蕩不停。
*
五條悟與禪院百合見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這一天,五條家的本宅內一片熱鬧。
「悟少爺,禪院家的小姐都來了,您再不換衣服,可要叫人等急了!」
栽種著羅漢松和扁柏的秀麗庭院內,幾個下人正環繞著自家的少爺,勸誡不停。他們有的捧著和服,有的捧著胸花,面色焦急無比。
然而,被下人所包圍的五條悟,卻全然不搭理他們的話。
「啊啊~都說了,我下午就回咒高了,我可不想在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穿著黑色咒高制服的五條悟,翹著腿坐在屋檐下翻看著手中的周刊漫畫書,墨鏡下的藍色眼眸,專註地盯著漫畫的格子瞧個不停。
這幅弔兒郎當的模樣,讓周圍的家僕都無奈至極。
悟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太亂來了。五條家有那麼多條條框框,沒見他遵守過多少。後來,他還嫌五條家規矩多,直接搬到咒術高專的學生宿捨去了,把家主大人氣得不輕。
須知道,堂堂五條家的繼承人,哪裡需要去什麼咒術高專?只要在家接受父親的家傳教育便好了。悟會去讀什麼咒高,就是為了自由地胡鬧。
「悟少爺,事關御三家的關係。您要是連面都不露,五條家和禪院家必然交惡!」一個家僕苦口婆心地勸。
悟翻過一頁漫畫,本想嘀咕說「關老子什麼事」,可想了想,他還是煩惱地說:「那我就去露一面吧。事先說好,別指望我答應任何事。」
開什麼玩笑,這都什麼年代了,還要家族訂婚嗎?他才不要。
五條悟收起漫畫書,大步向外跨去。家僕們追在他身後,左一句「少爺好歹換身衣服吧」右一句「少爺不能穿學校的制服去啊」,他全當做沒聽到。
他穿過長長的走廊時,恰好看到那位「禪院家小姐」走入會客廳的模樣。
早春的櫻在枝頭含苞待放,淺淺的粉藏在嫩綠的葉間。禪院家身穿和服的族人們,像是烏壓壓的羽毛一樣環簇在一起,而當中有一名少女,好像被枝頭的花苞所吸引,驟然駐步停留。
少女穿著小豆色的和服,披散著烏黑的長發,像是精緻的京都人偶。
她的腳步停得太突然,以至於身後跟著的禪院族人撞到了她的背上。但她毫無反應,只是盯著樹枝上的櫻花花苞神遊天外。
這種不搭理外物、自有一個世界的神色,陡然喚醒了五條悟的記憶——
「非常抱歉,五條大人。請您原諒我的冒犯。」
禪院家的法事上,名為「藍」的少女木訥地向他道歉,為不屬於她的罪責而彎腰賠罪。
是她?
五條悟愣在了原地。
怎麼回事?家裡給他相看的未婚妻,竟然是禪院藍?
不知為何,一種詭異的感覺浮上了他的內心。
說實話,他原本並不太想見這個「未來妻子候選」,畢竟他們根本不可能結婚。但是一旦得知對方是藍,他又生出了想去見她的衝動。
當然,不是因為他對這個女孩有什麼想法,只是因為他有一種淡淡的、被誤會的不滿。
在法事上時,他也不是故意想污衊禪院藍的,他是無心的,他並非那種沒事做故意欺負女孩的大混蛋。
但禪院藍並沒有給他說出口的機會。於是,這件事,就悶在了從來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的五條家大少爺心裡。
正好,這次找她一起說說清楚吧。
五條悟嘖了一聲,大步跨向會見禪院族人的房間。與先前的慢吞吞和不情願不同,這一回,倒顯得有些急迫了。
跟在悟身旁的僕從有些疑惑:怎麼回事?難道少爺對那位禪院百合小姐,還是有點意思的嗎?
*
五條悟拉開了和室的大門,走進了房間:「我說,上次的事——」
下一秒,悟眨了眨眼睛,愣在原地。
等候在和室內的少女,穿著一身櫻色的和服,這顏色與季節相得益彰。她長得很精緻,臉上有著期待與羞澀,還藏著一分驕傲。
但是,這傢伙不是禪院藍。
「怎麼是你啊?」悟不高興地彎腰,嘟囔道:「禪院藍呢?」
聞言,原本還有著羞紅的少女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問:「悟少爺,您……您說什麼?」
什麼叫「怎麼是你」?
什麼叫「禪院藍呢」?
明明她才是五條家相中的未婚妻候選人,為什麼悟少爺要問禪院藍那個丫頭?
然而,五條悟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已經轉頭踏了出去。
*
同一時刻,庭院一角。
櫻花花苞藏在嫩葉間,淺綠淡粉,顏色可愛。微暖的熏風吹來,帶著花枝輕搖。
禪院藍站在櫻花樹下,抬頭眯眼看著這棵樹,安然出神。
從剛進五條家時起,她就注意到了這棵高大的櫻花樹。它的樹榦粗獷,花苞卻很秀氣,身上散發著生命的美感。
比起寬敞、古典、奢侈的宅邸,藍更喜歡這樣的東西。
百合小姐進屋去等五條悟了,而她就站在這棵櫻花樹下,安靜地盯著櫻花發獃,幻想著這棵樹開出滿冠繁花的模樣。
忽然間,她生出了觸摸一下最上端的花苞的想法——這朵花苞最為生澀、渺小,艱難地存活於這個世界上。
她伸出手,將手指往花苞上探去。
但可惜的是,身高僅有一百五十多公分的她,並不能碰到那朵花苞,只能踮著腳,勉強做出觸碰的姿勢。
這樣的花苞,如果能在枝幹上開出絢爛的花朵,那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即使是最貧賤的存在,也有機會擁有瑰麗的未來……
就在這時,一隻寬大的手掌伸了過來,乾脆利落,啪嗒一聲,把這可憐的花苞,直挺挺地從樹枝上摘了下來。
禪院藍瞬間瞳孔地震。
嬌小的櫻花花苞被硬生生地從枝頭粗暴地掰斷,斷面都露出來了!!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將人斬首!!
是誰!?誰做了這麼殘酷的事?
她扭過頭,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五條悟攥著那段花枝,眨了眨眼,露出帥氣的笑容,對她說:「你想要這個吧?送你了,不客氣。」說完,還打了聲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