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the Great Liar

臨近黃昏，落日的餘暉自天際鋪灑而下，將一切都暈染得呈現出熾熱的橘黃。

萊厄從公證所緩緩走出，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著，一邊在青石板路上踏步向前。

不久前警署的詢問不過是走個過場，事實上，如果萊厄是以賞金獵人的身份出現，那他不管究竟是否與這個案子有關，現在都已經被丟進號子里嚴刑拷打了。

但這會兒就不一樣了，雖然卡文迪許家已經名存實亡，但瘦死的駱駝尚且比馬大，即便是個沒落的家族也仍然有藕斷絲連的關係存在，警署沒有必要去勞心費神地自討苦吃。

所以萊厄只是簡單地描述了一番在發生那件事之前船上的狀況，謊稱自己在宴會廳中不知怎麼地就暈倒過去，其他什麼都不知道，警署的人就趕快放他離開了。

當然，借用這些「關係」並不是沒有代價的。或許是出於最後的禮節，聖羅倫斯市當地的家族確確實實沒有將卡文迪許家徹底除名，反倒是「熱心」地幫忙向市政廳提出繼承訴請，算是給卡文迪許家留下一塊遮羞布。不過，作為對他們熱心幫助的「回禮」，卡文迪許家名下的大部分產業幾乎都被他們全盤接手。

當然，名義上是卡文迪許家為表感激的無私饋贈——至少他們還給萊厄留下了一座稱得上是奢侈且豪華的莊園，以及他做數十年賞金獵人也攢不到的錢，足夠保證他一輩子都能過上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真是萬惡的貴族啊，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

不過萊厄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反正他本來掙錢的手段就不幹凈，又何必在乎這些錢的來源是否罪惡呢？這些東西本來也就不是他的。已經是憑白無故撿了個大便宜，再強求更多未免也太貪心了。

所以——現在萊厄該去看看自己剛到手的莊園了。

慶賀吧！萊厄向嶄新的生活邁出了第一步！

「噌！」

一道殘影毫無徵兆地從視角的邊緣飛來，飛快地閃過萊厄眼前。

瞬間反應過來的萊厄下意識地向後連連倒退了好幾步，還沒等他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就已經趕到渾身一陣由緊張到極點引發的麻痹感。

等他再仔細向那道殘影閃過的方向望去時，卻一無所獲。那裡只是空無一物的青石板路而已，就連蚊蟲都欠奉。道路兩旁的樹木靜靜矗立，周遭並沒有起風，因而連樹葉都靜默著，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東西經過的痕迹。

但剛才那絕對不是幻覺，萊厄十分確信，如果那道殘影不是從他眼前劃過，而是直接擊中了他的腦袋——那他現在就已經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了。

「……」

萊厄眼眸微凝，沒有試圖上前去查看情況，而是毫不猶豫地收回視線，準備加快腳步按照原本的路線繼續前進。

如果那道殘影不是沖著他來的，那他自己送上去豈不是自找麻煩？就算確確實實目標就是他，那殘影引他過去的地方也一定有詐，過去就是自投羅網。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搭理它，直接離開。

「先生？您沒事吧？」

一道略顯沉悶的聲音從萊厄身旁傳來，一名穿著整齊，頭戴寬檐圓帽的高瘦男子低著頭，一手扶著帽檐，一邊快步向萊厄走來，一邊詢問道，「公證所的那些傢伙儘是些豺狼虎豹，您別太受打擊了。」

這話乍一聽有些莫名其妙，萊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看樣子眼前這傢伙大概是看到萊厄剛才急忙後退的動作了，

再加上萊厄是從公證所里出來，所以下意識地就以為萊厄大概是經營的產業破了產，又或是遭到了什麼重大的打擊，所以一時間失魂落魄，連腿都軟了所以沒站穩吧。

萊厄現在懶得搭理他，便只是隨便揮了揮手，「多謝關心，我沒什麼事。」

說完，他也沒有再磨蹭，準備馬上離開。

「果然——你看得到我！」

猝不及防地，那名男子突然抬起頭來，猛地看向萊厄。

萊厄毫無預料地和他對視，剎那間便感到右眼無來由地一陣劇痛，隨即眼前的景象就好像是被揭開了朦朧的紗布一樣，瞬間清晰起來。

眼前的這傢伙沒有雙眼，原本是眼眸的位置被兩個漆黑的窟窿所代替，裡面有長得像是蛆蟲一般的某種長條物在不斷的扭曲翻騰著。臉頰上布滿了醜陋的划痕，腐爛的皮肉參差不齊地外翻著，滲出腥黃的液體。脖子處有一道深深的裂痕，甚至能夠隱約看到喉管。方才還不明顯，現在隨著它仰起頭來，這腥臭氣味便撲面而來。

這種氣味萊厄並不陌生——這無疑是腐爛的屍體的氣味。

「？？」

縱使是做了這麼多年賞金獵人的萊厄也沒見過眼下這種詭異的場面。如果只是通過一些材料和手法來達到易容的目的，那萊厄一眼就能看穿——畢竟他自身也就是精通易容的好手，而眼前這傢伙……根本看不出偽裝的痕迹，不管是隨著說話而汩汩冒出的黑紅色血液，還是外翻的腐爛的皮肉，看上去都完全不是假貨，壓根就是完全真實的。

「屮！」

萊厄沒有等對方再說什麼廢話——雖然那傢伙說什麼「看得到看不到它」這種話確實讓萊厄感到有些疑惑，但現在可不是花心思去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

轉過身，萊厄直接毫不猶豫地往公證所跑回去。

開玩笑，總不可能在這大街上和眼前這玩意兒打起來吧？先不說打得過打不過——雖然萊厄確實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就是了——問題在於如果和眼前這種怪物打得有來有回，那在別人看來得被怎麼想？可別忘了游輪事件還沒過去呢！

已知游輪上發生了毫無線索，匪夷所思的案件，且萊厄是唯一倖存的受害者。現在街道上出現了一眼就看得出不是人，簡直像是街巷流傳的恐怖故事中鬼怪一樣的存在——而且還和萊厄激烈交手……這也太容易引發聯想了吧！

你萊厄說游輪上的案件和自己沒關係，自己毫不知情……這話誰信啊！這種怪物你都有辦法對抗了，游輪上的事情你一點兒反抗都沒有就暈了是吧？肯定有所隱瞞，還不立刻抓起來嚴刑拷打？

所以被這種怪物追殺著跑進公證所里還符合「萊厄·卡文迪許」的人設一點，至少還能解釋成可能是被郵輪事件的幕後黑手派怪物來斬草除根了呢。

這些思緒在腦海中僅僅閃過一剎那，萊厄就已經衝到了公證所的門口，猛地推門而入。

巨大的聲響瞬間引起了公證所內所有人的注意，不管是工作人員還是來辦理事物的市民都下意識地朝萊厄投來了視線。

剛剛輔助萊厄辦理好手續，現在正在收拾公文包的畢斯尼驚訝地看向萊厄，連忙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向其他人表示歉意，隨即步伐匆匆地向萊厄走去，邊走邊問道：「發生什麼了嗎，卡文迪許先生？是有什麼東西遺落在這裡了，還是突然想起對簽署的文件有什麼意見……」

萊厄醞釀了一番，在臉上露出了逼真的驚慌神色，眼神中透露出極度的恐懼，當即就想開口解釋，然而還沒等他說話，卻就看見方才還在外面街道上的那名戴帽男子緩緩從畢斯尼的身後踱步而出。

「沒用的，這些普通人是看不到我的。」

它沉悶的聲音在整個公證所響起，但沒有人注意到它。它甚至伸手輕輕扣住畢斯尼的脖頸，尖銳的指甲映出光澤，顯得十分危險——然而畢斯尼這個當事人卻也毫無察覺，仍然疑惑地看著萊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