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視界
萊厄被希茨菲爾拉著向前跑去。
腳踏過的地面如同湖面一般泛起一圈圈的漣漪,暈出奇異的色澤。
希茨菲爾緊緊地攥著萊厄的手,按照某種他所不清楚的軌跡不停地改變方向前進著。
但很快萊厄就發現,這片區域到處都充斥著無形的壁壘,明明一眼就能望向盡頭,但想要移動時卻會被肉眼所看不見的牆體阻攔,如果沒有能夠看穿這些壁壘的人帶路,這就是能一座不可能逃出的迷宮。
萊厄伸出手指抵在一旁的空處,卻傳來切切實實的觸感,一抹細小到難以令人察覺的波紋以他手指抵住的地方為中心蕩開,顯出極其輕微的青白色半透明牆面。
「不要碰。」
希茨菲爾突然回過身來,伸手將萊厄探出的手拉回,認真地看著他:「這些屏障被誤觸之後,前面所有的道路都會被重置,所以請不要觸碰它們。」
「……」
萊厄低下頭直視著希茨菲爾,沉默了幾秒,「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說實話,萊厄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實在太多了,但他也並不認為這些問題能夠從希茨菲爾這裡得到回答。在眼下這種情況,向希茨菲爾提出問題並不代表著萊厄想要得到解答,這只是代表著他同意與希茨菲爾合作的意向罷了。
「因為我看得見。」
希茨菲爾同樣凝視著萊厄的眼眸,她的瞳孔中似乎潛藏著、又好像是映照著某種無法理解的光影,「我和你眼中所看見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雖然不知道在你眼中這裡是什麼樣的場景。」
萊厄深深皺起眉頭。
眼下沒有必要不相信希茨菲爾的話。正如希茨菲爾剛才所說的那樣,雖然萊厄被困在這個鬼地方是這傢伙導致的,但現在唯一能夠幫助萊厄離開這裡的也只有他。
不過萊厄仍然想不明白,現在這種情況之所以產生,究竟是什麼樣的原理呢?如果之前在船艙中產生了幻覺還能夠用致幻性氣體來解釋的話,眼下不管怎麼想都已經推翻了這種猜測。
致幻性氣體也沒辦法精準地讓兩個人產生不同卻又能夠共通且相互影響的幻覺吧?
像是看出了萊厄的疑惑,希茨菲爾雖然沒有停下腳步,但還是開口補充道:「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猜測……大概是因為你其實根本就不是卡文迪許家的血親吧。」
萊厄聞言眼眸微眯,不過說真的,希茨菲爾說出這個倒是並沒有讓他感到多麼驚訝。
畢竟希茨菲爾放著船上那麼多其他人不去找,唯獨盯緊了萊厄——萊厄可不認為自己有表現出什麼異於常人的特殊之處,唯一能夠將他和船上的其他人區分開來的特異點,也就只有身份了。所以萊厄從一開始就估計希茨菲爾已經看穿了他的假身份。
不過……
這又和眼下的情況有什麼關係?難道像萊厄這樣的普通人在這裡所看到的場景,就是會和卡文迪許、希茨菲爾這些家族的人不同?這又是什麼道理?
一個問題還沒解決,結果又出現了更多的問題。萊厄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但也沒用辦法。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有所防備,亦或是知道該怎麼應對呢。
「……嗯?」
隨著希茨菲爾在前引路,繞過幾個迴環之後,萊厄卻發現他們正直勾勾地朝著一個巨大的光團前進。
定睛一看,那是由漫天的星團鏈接在一起構築而成的,
像是鯨魚一樣的存在。無法分辨那到底是活物還是死物,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完整的物體還是無數細小的存在組成的族群。
但唯一能夠分辨出來的就是,這隻星海游鯨正在扭動著龐大的身軀,彷彿在海洋中遨遊一般,快速而徑直地朝著萊厄和希茨菲爾所在的方向衝來。
而希茨菲爾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仍然是毫無反應地繼續面對著那隻鯨魚前進著。
萊厄用力眨了眨眼睛,但眼前的場景仍然沒有改變。他連忙伸手按住希茨菲爾的肩膀:「你確定我們該繼續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嗎?!」
希茨菲爾疑惑地轉過頭來看向萊厄:「我當然確定。況且……我們現在行進的這條路沿途並沒有任何的岔路,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那麼你要找的東西就是前面那條看上去像是鯨魚一樣的玩意兒嗎?」
萊厄微微弓身,後腳下意識地踮了起來,伸手指向前方不遠處飛速游來的那一團鯨魚形狀的光團。
「鯨魚?什麼東西……」
希茨菲爾不解的話語還未說完,萊厄就已經立刻做出了應對。
既然希茨菲爾看不見那玩意,那就說明那不在他的預料之中。萊厄雖然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場景是否會產生真實的觸感,但他也並不打算去親自嘗試。
他向前指去的右手立刻彎臂,向希茨菲爾環去,早已踮起的腳尖毫不猶豫地蹬地,整個身軀便向前撲了過去,抓著希茨菲爾一起撲倒在前方地面上,並順勢向一側滾了幾圈,直到抵在看不見的壁壘之上。
然而,或許反應快也有反應快的弊端——萊厄的躲閃動作比那鯨魚撞上來的時刻要快上了些許,於是就在他背後抵在牆上,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刻,那鯨魚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毫無徵兆地往下壓了壓——正好死死地瞄準了萊厄所在的位置。
「……神聖的屎啊……」
萊厄鬆開攥著希茨菲爾的手,費勁地抬腳將他蹬開。
他背靠在牆上,已經來不及做任何躲閃了,只能最後再試試能不能把希茨菲爾踢出鯨魚碾過的範圍。
別誤會,這可不是他想要捨己為人保護希茨菲爾,只不過是眼下能夠做出的最佳選擇而已。
被這隻鯨魚碾過無非三種可能。第一種是什麼事都沒有——這種情況根本就不需要考慮。第二種是直接立刻死亡——萊厄也並沒有非得要帶上別人陪葬的怪癖。
而第三種——受傷但並沒有死亡。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兩個人都受到重傷,那接下來的結局已經就不言而喻了。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保住希茨菲爾,而他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也不可能在這裡就把萊厄放棄掉。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明明已經被他踹開的希茨菲爾卻並沒有鬆開攥著他手臂的手,反而瞪大眼睛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別鬆手!無論如何都不能鬆手!」
伴隨著希茨菲爾的喊聲,那條「鯨魚」終於看似緩慢實則飛速地從萊厄身上碾了過去。
在那一瞬間,萊厄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不,準確地說是思維完全地停滯了下來,整個腦海中被無盡的絢爛光彩充斥著,那不是「顏色」,也不是「星光」——萊厄直覺般地明悟了——這是流淌著的「時間」。
那是跨越了亘古,比古老還要更加古老的,看不見源頭的涓流,連通了「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嗶——」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耳鳴聲在萊厄的腦中回蕩,他猛地從虛無中清醒過來。
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滴落,萊厄下意識地用手擦拭,粘稠而猩紅。
那是從他的眼眶、嘴角、鼻子和耳朵中流淌出來的鮮血。
一陣噁心反胃的感覺湧上心頭,原本就已經趴倒在地上的萊厄甚至沒力氣直起身子,只是本能地乾嘔著,咳出更多的鮮血。
眼前的場景被猩紅色覆蓋,朦朦朧朧的滿是重影,完全看不清。
就在這時——萊厄突然感到自己的右手被輕輕握了握。
明明周圍根本沒有人,希茨菲爾也根本不在這裡。
但並不是錯覺,因為那種觸感又真真切切地再度傳來。
萊厄確信,雖然他無法看見——但他的右手仍然被某種看不見的存在緊握著。
幾乎不用猜測,那一定是希茨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