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秋收以後,尾茬的稻穀曬完最後一個太陽收進倉里,幾場秋雨下來就入冬了。
倉里有糧,又到了農閑時節,辦喜事的人家多了起來,村野也熱鬧。
秦小滿咬著個米餅,推開門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陰沉沉的,但好歹沒有下雨。
在家裡躺了兩日,腿腳虛浮,還有些頭昏腦漲,吹過來的冬風倒是讓他清醒了些。
農家人不敢貪閑,而下他心裡也算是想通,不管日子是多不順,但終究還是得過下去。
薄霧中秦小滿扛著把鋤頭準備去翻翻地,寒月的風中,枯草泥地的曠野哈上一口氣立馬就變成了白霧。
他到自家的地里時,冬晨田地間,點綴著幾個灰撲撲包著頭巾的村婦和身材瘦削的夫郎。
這當兒已經忙碌了好一陣兒,揩汗的功夫掐著腰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在說著哪家的長短。
正當秦小滿用鋤頭支著地,借力從土坎上跳進地里時,一陣鞭炮聲從遠山溝里傳過來。
「哎喲,這事兒說來也是緣分一樁。」旁地里的夫郎見著這邊說的熱鬧,也湊了過來:「今年秋陽縣遭了天災,莊稼欠收難民都乞到咱縣來了。村野倒是少有見著難民,我前兩日去城裡賣菜,哎呀,街上到處都是要飯的。」
雖因在重山窩子里而不太響亮,但卻響了好長一陣。
秦小滿插著腰望向鞭炮聲響的地方,兀自道了一句。
他心下驚訝,隔壁村有個二十五往上了的老哥兒一直沒有嫁出去,是村戶刨地說閑時的談資。
「衙官兒還在一個勁兒的驅趕,說是影響市容,縣太爺都急死了。」
「你這不滿意那不滿意的,要是跟隔村的那哥兒一樣一直熬老在家裡,一口吃的也就罷了,那晚婚稅咱們家裡窮苦可繳不起。」
地里有個村婦聽見他的聲音,看過來的眼睛神采奕奕的,今日比起打聽他的閑事兒,似是有更大的熱鬧可說。
雖今年到了能成親的年紀,但自從他爹在世時定下的人家前不久悔婚不要他了,媒人上門來給他說一個四十幾的老鰥夫被他兩掃帚打出了門。
饒是秦小滿比較淡定的人,聽到這樣的話也是停下了手頭上的活計,像是說到了他在意的點上,連忙問道:「還找的上門女婿?我聽說那戶人家家境也不是特別好,怎有男子肯?」
「滿哥兒你不曉得?」
「是咧,這麼大年紀總算是成家,家裡爹娘都高興瘋了,見人就擺談。」說著,婦人還特地提了一嘴:「聽說還招的是上門女婿,一分禮錢都沒給!」
而今聽見隔壁村的老哥兒都已經成親,他不免有些唏噓,自己不過在家裡幾日的時間,人家竟然都有了歸宿。
秦小滿眉心一動:「隔村的老哥兒成親了?」
人家隔壁村子的老哥兒父母健在好歹有人養著,他家裡就孤零零一個人,到時候熬老了可沒人養。
「啥事兒?」
村民再見著他便叫他別挑剔人家,多準備些嫁妝嫁人,到時候就是第二個老哥兒了。
秦小滿家裡雖然已經沒有父母了,合該沒人拎著耳朵這麼教導他,但是村裡的鄉親可是熱情的很,自己沒把他們當爹娘孝敬,他們倒是把他當子女一般什麼都說。
誰家的姑娘哥兒的不滿意媒人說的人家,家裡人便會拿著隔村的老哥兒說事,教訓自家的哥兒姐兒:
「嫌七嫌八的,磋磨過了年紀要你曉得,到時候像隔壁村的那個一樣熬成老哥兒嫁不出去。」
「誰家辦事兒,這麼熱鬧?」
「瞧我都說哪兒去了。」夫郎及時拉回話頭,道:
「隔壁村那老哥兒的男人就是流民,不曉得是被城裡驅趕出來的,還是自己過來的,反正就是討飯討到了隔壁村,正好讓那老哥兒家裡人撞見,瞧著好手好腳的一個男子,登時就起了心思。」
村婦道:「隔壁村子那個老哥兒今天成親咧,先前爆竹聲就響了一回了。」
秦小滿聽的入神。
婦人接腔道:「那男子也願意?」
夫郎點頭:「人家老兩口兒可是問了他的,他自個兒願意,很快就談成了事情。再者有啥不肯的,本就是落難的人,朝不保夕,能去做上門女婿有個家,哪個會不樂意,那些難民可巴不得。」
婦人道:「也是這個理兒,獨就是怕是個有家室的,到時候日子好了扯皮。」
「咱們也沒瞧見那男子是什麼樣子,誰曉得什麼個情況,不過那老哥兒一直嫁不出去,尋著這麼個上門女婿也是件好事兒,總歸是要擔些風險的嘛。有些明媒正娶也還不是一樣一堆糟心事。」
說著兩個村民默契的笑了一聲,聊了一通見著秦小滿一直沒說話,婦人道:「滿哥兒,先前聽說你也想找個上門女婿,而下正是好機會,也去碰碰運氣吧。別再為趙家的事情傷心了,再找一個便是。」
秦小滿淡淡道:「我沒傷心。」
夫郎看了一眼婦人,兩人都把不信揣在肚子里,當著人沒敢表現出來。
要是真當著笑話把秦小滿惹惱,這哥兒可兇悍的很,指不準就掄起鋤頭來了,連同齡的男人都打得過,他們兩人可弄不過他。
「沒傷心就好,不過是一樁親事沒談成而已,村裡多的是談幾樁才成的。」
「嗯。」
秦小滿草草應了一聲后就埋著頭翻地,他翻地麻利又快,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但沒一個時辰還是把這塊地就翻好回去了。
人一走,地里便立馬熱鬧起來。
「這滿哥兒不單是拳腳硬,嘴也一樣硬哈,都閉門幾日沒出了,還說不傷心。沒準兒在屋裡哭的都起不了身了。」
「家裡沒人,哭咱也不曉得。」
「雖說趙家毀婚是有些不厚道,不過趙家的條件又不差,趙娘子本來一直就不喜歡滿哥兒,換做是我,我也不肯自己的獨子娶個這麼兇悍霸道的哥兒,那要是有些磕磕絆絆的,動起拳頭來怕是連婆婆都打。」
「是啊,他要是找個上門女婿是最好的,反正也沒爹娘管,整日在家裡想打架便打架。」
「不過他有那運氣能找到上門女婿嘛,又不是地里的白菜,那麼容易找啊。」
地里又是好一通議論。
夜裡,秦小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今兒曉得隔壁村老哥兒的事情倒是讓他心下很有些動容,雖然知道村民們說那些話不過是想看他的熱鬧,但他卻是真有些那個意思。
原本有的親事沒了,跟趙家娘子大吵了一架,來說媒的媒人又被他給打走,他霸道兇悍的名聲又一次在村裡落實,而下是別想誰家還能來提親了,也別想著還有媒人願意上門。
他知道自己脾氣是沖了些,太任性不計後果。
但是趙家和前來說媒的人也太羞辱人了,不就是看他沒有了爹娘,只有一個孤哥兒看著好欺負嘛,要再來一次,他還是要那麼做。
現下事兒既然已經犯下,他也只能承擔後果。
鄉親雖然說的難聽了些,但也說的在理。隔村的老哥兒即便成親的晚,但是人家說什麼也有父母兄弟,而自己父母已經離世,又沒有兄弟幫扶撐腰,什麼都只能靠著自己。
如今還年輕能吃飽飯,以後老了怎麼辦,還是要做好打算的。
希望不能寄託於旁人,還得自己去掙。
於是隔日起,秦小滿便開始留心著到村裡來乞討的難民,可是一連三五日,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他也曉得不是自己想找就能找到的,村子里不來,就跑到官道上去轉轉,這下倒是真碰見了難民,不過大抵都是些婦孺。男子終歸是少,就是有兩個也是老弱。
秦小滿把身上帶的吃食給了難民,晃眼過了大半個月也一無所獲,他泄了氣。
山林里長了冬筍,他也便把在流民里尋個上門女婿的事兒拋在了腦後。
入了冬月,這日,秦小滿囤了半背簍的冬筍,他預備背去縣城裡賣了換些燭火回家。
一到冬筍上市的季節,縣城裡的菜攤兒上都擺上了筍子。
今年冬筍長得多,價格大不如去年,只賣得上五六文一斤,且賣的人還多。
秦小滿賣到了下午才把筍子賣完,他本來是想在縣城裡逛逛的,不曾想午後些就開始下雨了。
冬雨不大,但是纏雜的寒意足能把人凍的不敢伸脖子。
秦小滿背著空背簍,把買的燭火用油紙包好,怕打濕了發潮給揣到懷裡,出門沒帶傘又費了十五文錢買了一把油紙傘。
尋常時候賣十二三文的油紙傘遇上雨天坐地起價,愣是貴了三文。
秦小滿氣的不行,打著傘出了城。
原本是準備做牛車回村,但是想著家裡有傘還被迫買了一把新的,又被敲竹杠就果斷放棄了坐牛車再花錢,選擇了走路回去。
路上細雨越來越大,秦小滿加緊著步子,好在是縣城出來的官道上因為冬日泥濘有鋪些石頭,不似村路一般容易打滑。
越遠於縣城,下雨天路上的人便越來越少了,走到後頭秦小滿就見著前頭有一對母子在趕路。
他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走著活動著身體也不覺得冷。
「娘,那是……唔……」
秦小滿忽而聽到腳步以外的聲音,不免舉高了些傘檐。
前頭的母子停下了腳步,小孩兒驚呼了一聲,話還沒說完便被老娘捂著嘴湊在耳邊不曉得說了句什麼,旋即被扯著迅速離去。
秦小滿眉頭一蹙,有些詫異怎麼了,不怕事兒的上前去,在母子倆駐足的地方也朝著旁頭看了一眼。
登時一個斜倒在道旁水溝里的泥人映入眼帘。
秦小滿在上頭看著溝里的人骨架很大,長手長腳的,似乎是個男子。
一身又臟又破,就那麼躺在躺著水的溝子邊一動不動,不知道還有沒有氣兒。
正直他猶豫要不要下去看一眼時。
男子忽然抖動了一下,似是看見了他,微微伸了伸胳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