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他當真是答應了?」
「是。他先時把我和小雪關著,過了兩日自就答應了下來。若非如此,我們母女倆又如何出得來,現准我回去採辦些東西呢。說是二月里就選個好日子進門。」
魏鴻明聽著杜友燕前來報信兒,既是意外杜衡會答應,又覺得情理之中。
到底都是男人,先前裝甚麼清高,有人家送人前去都拒之門外,無非還是人不夠美貌。
段雪那容貌身段兒,是男人哪裡會拒絕得了,更何況還是年少有過些情誼的。
但既見著杜衡要納段雪做妾,他心中又不多痛快,雖是以後那頭有個自己的眼線替自己辦事兒,也能膈應住杜衡,但想著這麼如花似玉的姑娘沒到自己手上轉送了出去,想想也是可惜。
他挑起眸子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前去辦著。」
杜友燕應了一聲。
魏鴻明忽而一把扯住杜友燕:「你們母女倆最好老實些,若是敢生出旁的心思來,我便宰了段雪的姘頭。」
「至於你,浪蕩貨。」
「那婦人是甚麼人?新找的僕婦不成?」
半晌后,杜友燕才從魏鴻明的屋子裡出去。
這幾年魏鴻明愈發不將他放在眼裡,他早就動了想和離的念頭,可魏鴻明哪裡捨得丟了雲家這麼大的助力。
「魏鴻明實在是無恥!」
「這事兒真假?一直聽聞縣太爺和夫郎感情極好,成親好些年都不曾納小。縣太爺是入贅的,沒有秦家答應,事情能成?」
「聽說那婦人是來見老爺的。」
前幾日同魏鴻明大鬧了一架,他心頭沒曾平息下來還給氣著,而下撞見這般事情,更是噁心個透底。
雲青文聽聞這話,心中更為憋屈,又掃了一隻茶盞子在地上:「那要我死不成!」
不多時,嬤嬤便回來了。
縣裡的人家也喜歡去買點來沾沾春意換換口味,秦小滿以前在村裡是把這些野菜給吃膩味了的,但搬到縣裡幾年,沒常吃著這些野菜,春天乍然看見倒是有些懷念起那一口味道來。
雲青文豎起眉毛:「可我見引著那婦人的是老爺園子的小六。」
可這人鬼鬼祟祟一般又面生的很,他放下手頭的西洋遠鏡,問了一聲自己旁頭伺候的嬤嬤。
「除卻月前新進園子的女子,這幾日家裡並不曾有新採買僕役啊。」
「知縣大人好相貌,兩個孩子也生的好生乖巧。」
為此這幾年鬧成這樣,也還拉扯著在過。
「公子息怒啊,公子前去也只能鬧上一番,老爺怎會答應和離,只會徒增夫妻仇意。」
雲青文想著不得重視還走脫不得,不免伏在桌上哭罵了還一通,直叫身體疲乏了才讓嬤嬤扶進屋去。
他想著剛才瞧見那婦人雖然三十餘的年紀,但身段兒頗有些看頭,又是明艷相,心裡覺得不對勁,有些氣惱道:「你趕緊去問問。」
雲青文正在偏園裡修築起來的高台上,用他長兄走商得來的新玩意兒西洋遠鏡看春景,掃眼倒是清晰的瞧見自家園子後門方向有個三十餘的婦人,沿牆低著頭由個僕役引著快步往外頭去。
春來,每年縣裡都會新起野珍宴,便是酒樓食肆里前去採買上鄉野人家送到縣裡來賣的春生野菜,像是香椿啊、竹筍啊、薺菜、蒲公英等等,種數繁雜。
前兩日買了些新鮮的薺菜回家做湯,本著親手燒個湯給小崽子吃,結果就連不挑食的澹策也屏著氣才把湯喝完。
啪的一聲,嬤嬤嚇了一跳,雲青文把桌上的茶盞子摔到了地上。
嬤嬤連忙攔住了氣急敗壞的雲青文。
「和離,我這就要去跟他扯個明白!」
「你不曉得?聽說縣太爺要納個小的,是青梅竹馬的表妹,前些日子在縣衙門口認的親,被縣太爺接進了內宅里,聽說那表妹好資貌,這朝張羅著要接人進門了。」
杜友燕面色雖有屈辱一閃而過,到底是沒敢反抗。
這些春生的野菜鮮嫩,市集上賣的農戶多,大攤小攤的看著很喜人。
「那不是縣太爺夫郎嘛?今兒是帶著兩個孩子出來吃飯吧。」
「倒是奇了,少見杜夫郎到酒樓來,今朝竟然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往常見著都是一家四口出來的。」
自知手藝不如杜衡,可惜孩子他爹這兩日奔忙著,沒得功夫給小崽子燒菜,他便帶著兩個小傢伙去一趟酒樓。
說至此,他在杜友燕身上捏了一手。
嬤嬤頓了頓,還是道:「方才從老爺屋裡出來。」
但人再多,到底是這園子的主子,基本還是認得個面熟。
若是和離以後,魏鴻明再尋個正室也不難,但要想找到雲青文這般家世的可不容易。
「我這輩子是要葬送在此處了!多叫我再瞧魏鴻明一眼我都噁心,若是能和離了,哪怕這輩子是再嫁不出去也比好過在這頭受這些腌臢氣好!」
魏鴻明風流他是曉得的,一簍子一簍子的往家裡收人,好歹是年輕乾淨的,不想還不知足竟然還勾纏起這般半老徐娘了!
魏家園子大,足有四進大園子,僕役也甚多,里裡外外的大幾十號人。
這些年每每雲青文鬧到這上頭,魏鴻明作為一個舉人老爺,他只要不鬆口這門親事就難散,雲家終歸是商戶,低人一頭。
雲青文雖心裡有了些猜測,聽到下人來回稟時還是被氣了個結實。
雖說兩人不睦以來,雲家減少了對魏家的幫扶,但看著雲青文的面子也決計不可能一毛不拔。
再者雲青文急躁氣盛,動不動就回娘家不管夫家料理宅院等一應,雲家再有人脈家底豐厚,那也抵不住有個不懂事的哥兒,這破脾性全然足夠他大做文章拿捏住人了。
「便是有這層干係,這夫夫倆不才鬧嘛。瞧這不是獨一人帶孩子出門了都。」
「要我說縣太爺昔年落魄受秦家扶持才走到了今日,做了官兒便忘了本心,也實在是叫人嘆息。」
一腳下了馬車的人聽見議論聲,不由得伸長了些脖子,還真瞧見了秦小滿。
以及站在身旁已經長高了一截的秦承意還有秦澹策。
雲青文在家裡撒氣了兩日,眼睛腫的快瞧不見人,敷了好些葯才好,今兒儀態恢復了才出來轉轉。
不想竟碰見了秦小滿。
當初曉得了杜衡是縣裡的新任知縣,他是又悔又氣,頗有些惱羞成怒,想著自己之前乾的事,只怕是已經把人得罪下了。
為此有甚麼能遇得見秦小滿的宴席他一概都推了不曾前去,倒是還真沒在縣裡如何碰見過他。
他脾性是驕縱了些,但也沒幹過甚麼作姦犯科的事情,其實也並不怕秦小滿,只是怕他來笑話自己而已。
今聽了閑,他不由得翹起嘴角,看來這落霞縣裡夫妻和睦恩愛的標杆也不過如此嘛,男人其實也都一個脾性,不過是有的濃烈有的淡然些。
他大著步子徑直走了過去。
「爹爹,是雲叔叔。」
承意率先看到了雲青文,下意識的往秦小滿身上靠,連忙搖了搖秦小滿的手。
「喲,這不是承意小公子嗎,長高了啊!」
雲青文看著疊著眉頭還是跟以前在家裡看到的時候一樣白皙卻愈發可愛的承意,伸手正想摸一下小朋友的臉蛋兒,忽然什麼卻抵在了他腰上。
「不許摸我哥哥!」
雲青文瞧著忽然跑過來攔在秦承意身前的小男孩,兇巴巴的豎著眉毛,不曉得從哪裡抽出了一把木製的關公大刀戳在了他腰上。
「澹策,不要無禮。」
秦小滿見著來者:「原來是魏夫郎,許久不見了。」
雲青文覺得魏夫郎三個字頗有些膈應,他道:「知縣夫郎貴人事忙,難得一見也是常事兒。」
「說來也是老相識了,那要不然今兒一起?」
雲青文一挑眉頭,而今是誰不比誰好過,他還怕不成。
「夫郎盛情,自是奉陪。」
小二引著幾人上雅間。
澹策見著雲青文要一起吃飯,沖著人像生氣的小牛犢一樣哼了一聲,牽著承意的手快快的跑去了前頭。
二月初,縣裡茶餘飯後議論的知縣內宅之事沒個定論,眼睛瞧著內宅的門,看那縣太爺的表妹究竟哪日進門去,然則不曾等到個結果,倒是這本該要進縣太爺內宅的表妹扭頭一張狀紙竟然把縣裡的大戶魏舉爺給告了。
這事兒實在是新鮮,一個是縣裡才議論個沒休的人物,一個又是縣裡的鄉紳大戶,無疑是個大熱鬧。
得閑不得閑的跑去縣衙外頭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魏鴻明收到傳喚之時,還在家裡的軟塌上躺著,受他那水盈盈的小妾剝著果子伺候。
聽到管家急匆匆的前來稟告,一骨碌從軟塌上坐了起來:「你說段雪寫狀紙告我!她不是預備著給杜衡做小?杜友燕前些日子才過來說了日期,這當日子不進門,你說她反而給縣衙遞了狀紙?」
管家也是汗顏,正預備著段雪進了縣衙內宅以後讓那小知縣狠狠吃上一壺,不想一轉卻是變了風向。
「這女子竟然敢扯著成年舊賬在衙門伸冤!」
「她莫不是仗著自己那知縣表哥撐腰而瘋了不成?她還要不要他那姘頭了!」
魏鴻明氣的一巴掌拍在桌角上,旋即立馬起身披上外袍。
「我瞧這婊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立馬讓看著何家的人動手,想那婊子是惦記她姘頭的很,便給她送個指頭耳朵的去也好有個念想。」
管家連忙應聲,隨之跟上去:「老爺可是要前去縣衙回話?」
魏鴻明一甩袖子:「我是舉人,吃了官司可差訟師前去本人不到堂,他杜衡也不過是個舉人,還想當面審問我,笑話!」
早兩年打通官府之前,魏鴻明也沒少吃過官司,訟師也都是老人精了,應付下頭一場官司不在話下。
待著休庭取證期間,魏家便可將事情擺平。
果不其然,訟師代出席後頭一場訴訟很快應付了過去,魏鴻明人都未出面便給那縣太爺擺了一回譜兒,提前給個下馬威。
然則魏鴻明卻未能得意兩日,在等著下一場官司開庭前預備是把段雪給處置妥帖,沒想到派出去何家的人卻被扣住了。
魏鴻明打聽消息不得,心頭一沉。
這才估摸出段雪是一開始就跟杜衡已經串通了,就等著他出手去拿何家人。
魏鴻明自知草率了,原單憑段雪手頭的那點證據不足為據,這朝派人出去脅迫人便罪加一等。
不等魏鴻明想好應對之策,縣府里接連又收到了幾張狀告魏家的狀紙。
其中有告魏家欺占糧產,逼良為娼;也有告魏家仗勢欺人,辱打白丁。
「荒唐!魏家還沒倒呢,這些賤貨竟就想眾人推!真當我魏鴻明死了不成!」
魏鴻明惱羞成怒,終於是在家中坐不住,在家裡安排了一番,同訟師一道上了堂。
「被告魏鴻明,你可知罪?」
雄赳赳的魏鴻明立於審堂間,在跪叩於知縣的原告前氣勢十分強盛。
「愚生於秋陽縣幾十載,勤學苦讀,經營料理,方得立足於縣上於鄉紳之列。常言道樹大招風,這些年多有嫉恨誣陷之人,還望大人明察。」
杜衡坐於堂前:「你的意思是自己無罪,而是狀告之人嫉恨而為?」
「大人明鑒,愚有過失之處,可為讀書之人,怎會知法犯法。」
杜衡見人還裝著糊塗,也不與之做口舌爭辯,一招手,當即兩個練家子被壓了上來:「你既不認曾欺壓段家一事,那作何派人前去暗害與魏家交好的何家人?供認畫押字據一應皆在,你作何抵賴?」
魏鴻明早料想到派去何家的人被縣府抓走受審必定招了,他厚著臉皮便道:
「魏家確實曾借錢給段家,昔年縣裡受災,百姓地主營生不易。愚家中尚有薄產,感念秋陽縣養育一場,不忍縣民受苦,便廣施借款出去幫助縣民度過難關。段家是地主之戶,當時所借款項數額較大,愚對此事也有些印象。」
「可家宅讀書等事千頭萬緒,愚生意上多是下頭的人打理,並不知曉催收段家欠賬手段偏頗了些。確是愚未能約束管教好下頭的人,如此才使段家受冤屈。」
他一派誠懇之色:「於段家之事,愚願以段家欠款三倍之數補償於段家。」
段雪冷聲道:「我爹便是被你們欺辱含恨而終,你輕描淡寫幾個錢就想了事!」
「段姑娘節哀。可段老爺去世也不是我們魏家的人打死或毒死的,因病離世也只能怪自己的身體,如何能怪到魏家來?」
魏鴻明給杜衡拱手:「大人可見,愚手下之人雖催收有所過激,但這些人也看魏家家業而想多訛,借錢之時千好萬好,還錢卻千推萬阻,催收確實不易,這才促使法子過了些,還望大人明鑒。」
「肅靜!」
杜衡敲響驚堂木:「你言下之意是說此番受狀告或確有其事,但並非自己所為,而是手下之人擅作主張,只是自己約束不力失察之責?」
魏鴻明道:「回稟大人,正是如此。若非此番有人前來申訴,愚竟渾不知手底下之人如此行事敗壞魏家聲譽,往愚讀書一場。為免大人煩憂,愚已然將罪魁禍首帶來。」
瞧見被壓扯上來的男子,杜衡也不過堪堪掃了一眼,許是個沒少為魏鴻明鞍前馬後之人,但而今不過是個頂罪羔羊罷了。
杜衡都用不著審,那男子便道出催賬不易,欠債之人拒債不還這才動用了些武力意外打殘了人,一應認罪盡數往身上攬去。
「你是說催債借錢諸事乃是你派人所為,魏鴻明並不知曉?」
「是,老爺仁善,並不曉得善心借出的錢被這些人戶咬著不念恩德歸還。」
杜衡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判。
魏鴻明眉心舒展:「大人,若是所訴準確,核實後魏家願意補償賠損。」
在堂中一同受審的人當即都想叫屈,本受魏家壓迫多年不得喘熄,而今好不易鼓足勇氣孤注一擲前來狀告,若是魏鴻明不倒,這般草草拿個人出來頂罪,又賠撒些錢出去便安歇了事情,回頭他們這些人必然吃不了兜著走。
再是讓魏家躲過,往後在縣裡豈非更得意,誰又還敢受屈狀告,左右結果都一樣。
然則杜衡哪裡不知這些道理,既敢開堂審理,就沒打算再讓魏鴻明再如往昔一般安然出去。
不等堂中人再言,杜衡冷聲道:「滿口胡言,不知悔改。」
杜衡舉起案台上的一本冊子:「這賬本上一筆一賬記得清清楚楚,你還說你不知曉全數是手下人所做,未得你授意,賬本上多出本金連年高昂的利息數你一個舉人還看不出不對?幾年利息都夠本金兩三倍之數了,誰家人如此蠢笨要拖著本金不還連年還如此之多的利息!」
話畢,杜衡便將冊子甩了下去。
魏鴻明心頭猛然一驚,連忙將冊子拾起,只防有詐。
草草翻了兩頁,他心就涼了大半截,這賬本所計當真是他的私賬!
他止不住心頭的震驚,雙手也發顫起來,頭一次慌的亂了陣腳。
「既是欺壓臨到頭還不認罪,當堂狡辯拿人頂罪,罪加一等!」
「這、這不可能!這賬本、這」
魏鴻明囫圇片刻,竟突然當堂將賬本撕扯開來。
「大膽!魏鴻明你這是做什麼!」
當即衙差上前扣住了魏鴻明,魏鴻明還不死心的死死拽著賬簿,儘可能的撕扯零碎。
「刻意損毀證據,再加罪一等。」
杜衡看著發瘋一般的人,悠悠抽出另一本賬簿:「這般要緊之物,本官如何會輕易再放回你手上,你看到的那本不過是謄抄的而已。魏鴻明,你堂中無狀,又還有甚麼可抵賴。」
堂中受審之人儼然沒想到縣太爺已經拿到了魏家賬簿,登時心中生出一股熱流來,既是感懷知縣明察秋毫,又幸沉冤得雪。
跪在堂間的杜友燕見著魏鴻明竟然真被拿捏住了要害,原本還恐著發抖,登時便鬆了口氣。
雖是自己先前也被段雪擺了一道忽然就被扯著來告魏家,介於曾經的經歷,杜友燕差點暈過去。
她一直擔驚受怕著,哪裡曉得事情竟有轉機。
受魏鴻明壓辱這麼些光景,一直忍氣吞聲不敢言語,而下她忍不住罵道:「魏鴻明,你個人面獸心的人渣,害得我們母女倆好慘!若非知縣大人明察秋毫,就要將你這等人逍遙法外!」
魏鴻明始終明晰不得他的賬本怎落到了杜衡手上,眼見杜友燕還囂張了起來,他也不顧甚麼鄉紳的體面了,當即啐了杜友燕一口:「你這個婊子,浪蕩貨,怎麼著,見著你男人要落獄了猖笑的厲害,是又急著尋新男人不成!」
杜友燕當即白了臉:「你胡說八道甚麼!」
「你不就是這麼個玩意兒!」
眼見著堂中堂外如此之多的人,杜友燕再是潑辣也到底是個婦人,哪裡受得這般堂而皇之的惡言,當即撲了上去:「你竟侮我清白,我同你拼了!」
杜衡見著這態勢,連忙敲驚堂木,讓衙役把人拉開去。
「魏鴻明欺占糧產,放貸騙息,仗勢欺人數罪齊發,即刻打入南監看押,只待查明是否還有作姦犯科的罪項,擇日再做懲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