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章
東西是雲家送來的。
在落霞縣時雲家小子很喜歡和承意一起玩耍,兩個小傢伙溜達來溜達去,兩家人便有了些來往。
杜衡在落霞縣的時候偶有見到雲家老太太,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倒是雲家家主常年帶著商隊在外生意,他只見過兩回,雖照面打的不多,但簡單接觸下也能讓人覺著言談舉止舒快,他的印象挺是不錯。
杜衡曉得,雲家派熟臉送那麼兩大車的東西前來,主要還是為了答謝雲青文一事。
兩家掰扯了這麼些年,雲青文能夠全身而退於雲家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這朝自是感懷秦家的恩情。
送來的禮有些多,杜衡閑來無事同秦小滿一起拆箱看了看。
雲家倒是周到很會來事,並沒有送些甚麼金銀器物留人話柄,幾大箱子都是各地特產吃食,還有筆墨字畫。
讓杜衡意外的是竟然還有一個大箱子里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什麼蹴鞠、九連環、竹蜻蜓等等,零零散散的塞滿了一整個箱子。
「承意親啟?」
可你知道的,我早上起不來,冬天更起不來,怎麼能去學堂呢?
爹爹生氣,打我手板,可沒用。母親心疼,寫信給外祖告爹爹的狀呢。
承意,見字如晤。
年尾爹爹從蘇州回來,他說我年紀也不小了,請了一位先生來家裡教導我開蒙讀書。
他放好信要起看看雲吞說送過來的玩具,一回頭便竟見著背手站在窗外的杜衡。
承意讀完信兩眼彎彎,捧著信開心的在凳子上晃悠了會腳丫子,他可開心自己也有信能收了。
杜衡聞聲抬頭,看見秦小滿手裡有個信封,他連忙湊了上去,瞧見尋常的信封上落著幾個有點青澀的字。
杜衡蹙起眉頭,連忙拿過信封:「拿來,我拆開看看,跟我兒子寫些甚麼!」
「雲家小子寫的?」
「爹爹?」
望回信,雲奪。
承意他一向讀書作畫認真不喜歡別人打斷,這朝聽聞有信件也不免驚奇。
承意你能讀明白我的信嗎?
爹爹說杜大人是才學之士,又很心疼你,肯定會教你讀書認字的,他要我好好寫字才不會被杜大人笑話。
杜衡蹲下`身看著身前漂亮的小朋友,在日色下白的像是能發光,眼睛里總是笑意盈盈的。
杜衡頓下手,乾咳了一聲:「說的也是。」
你好不好?在秋陽縣好不好?
他招招手,讓小廝上前來把信送到承意房間去。
他經常看見爹爹處理各地的來信,自己還是第一回收到信件,心裡忍不住雀躍,連忙放下了手上的羊毫筆。
秦小滿點點頭:「我方才從箱子里拿到的,瞧著著字跡,應該是那小子寫的吧。」
承意揚起秀氣的眉毛,開心的跑了過去:「爹爹今天沒有處理公務嗎?」
今年縣裡又下雪了,我開始高興,又不高興,再又高興了。
可我忽然就想讀書了。
「雲奪說他學會寫字了,還給我捎了好多好玩兒的過來。」
承意老實的把信交給了杜衡。
我高興下大雪能捕鳥,圍爐,可想著你怕冷肯定也不會常出門,那就沒什麼高興的了。但聽小叔說秋陽縣的冬天從來不會下雪,很暖和,想到你不會在冬天受冷,那就太好了,我很高興。
我寫了五遍,這回是字寫的最好的,就算寫的不好,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會笑話我。
他連忙回到了凳子上,挪動著身子坐了端正,打開信封,果不其然。
於是今年冬天我都再沒有和巷子里的小朋友一起頑,終於,學會了寫很多字。
我見母親給外祖寫信,我就也想給你寫信了,可我不會寫字,你怎麼能收到我的信呢。
如果沒有的話,也可以叫一個先生代你寫,我給他錢好啦。
聽到小廝進來的聲音,他疊起眉頭:「有什麼事呀?」
秦小滿卻突然背過手:「你這爹怎麼做的,還是讀書人,看人家的信件幹嘛。」
看著封面上的字跡,他沒問小廝哪裡來的信,一下子就猜出來是誰給他送的了。
小心將信紙折好放了回去,不免又覺得好笑。
箱子里的小玩意兒都是我一個個選的,送給你和弟弟,弟弟的名字有點難寫,承意替我問他安,等我學會了寫他的名字的時候再叫他好啦。
原來不止是澹策覺得他的名字難寫啊。
承意靠近杜衡,緊緊挨著他:「承意是看見爹爹才這麼高興的。」
他伸手捏了捏小朋友軟乎乎的手掌:「過來瞧瞧我們的小甜糕,收到雲奪的信這麼高興啊?」
杜衡聞言老懷安慰,點了下承意的鼻尖,把小朋友抱了起來:「真是爹爹的小棉襖,嘴這麼甜。雲奪給你說什麼了?」
「小公子,有您的信。是老爺讓小人給公子送過來的。」
承意收到雲家送來的那封信,還在房間的案台前畫翠竹。
如果你學會了寫字,也給我寫信好嗎?
老父親腆著臉,一目十行,見著雲吞沒寫什麼亂七八糟的才放了心。
都說小孩子的忘性大,這小子倒是記性好會惦記人,都搬到秋陽縣這麼久了,還想著跟承意頑。
不過字字句句倒是可見小孩子情誼誠摯,不由得笑了一聲:「這小子。」
承意可不曉得老父親的心思那麼多,只道:「那爹爹,雲奪的字寫得好嗎?」
杜衡沉吟片刻:「還能看吧。」
想必是請了白榕書院的夫子教的。
「那跟承意的比呢?」
杜衡沒想到自家小崽子勝負心還挺重,笑道:「自然是我們承意的寫得更好。」
承意歡喜,抱著杜衡的脖子,貼了貼杜衡的臉:「那爹爹下午教承意和弟弟寫字吧,弟弟學寫字可快了,前些日子我翻了千字文給他照著寫,到今日已經能寫二十幾個了。雲奪的字寫得好,弟弟的字也得寫好才是。」
杜衡道:「澹策倒也聰慧,就是不愛進書房。今兒一大早就去馮將軍宅子了,現在八成在跟小虎耍槍呢。」
馮萬河月前從它縣徵兵回來,帶著馮小虎耍搶,澹策見了興緻可高。
承意趴在杜衡的肩膀上:「我叫弟弟回來書房,他會願意來的。」
杜衡失笑,感慨了一句:「是,澹策也就最聽你的話了,哥哥要替爹爹多叮囑弟弟讀書才是,不然以後字都不會寫,怎麼給別人寫信啊。」
承意不曉得杜衡話裡有話,只認真的點點頭:「嗯!」
秦小滿在園子里看著在廊子下閑轉的父子倆搖了搖頭。
承意打小就軟和,而下都五歲多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任什麼叔叔嬸嬸的抱過了都要誇一聲,下回見到了都還想再抱抱。
不過承意跟著嬤嬤讀書也已經有些光景了,現在覺得自己是大朋友了,再不是小時候那般誰都給抱,現在可會躲著了不讓人抱抱。
別人哄都不讓抱的,也就只有杜衡了,小崽子很喜歡他,老父親不抱他還要撒嬌讓抱的。
而下見著好的跟要揉成一團面的父子倆,真真是父慈子孝。
他招了招手:「快過來把這些芹菜折出來,晚上熬湯。」
日子悠悠,縣裡近來沒什麼大事,歲月平和過得卻快。
一日三餐,天氣燥熱,熱著熱著不知覺間就到了熱火朝天的秋收。
今年縣中水利工程竣工,春夏交替灌溉之際由縣衙開閘放水,十二鄉的地都得了水灌溉,再沒上游堵河攔水兩個村子爭打的情況。
再又有了省時省力的水車澆灌,不單莊稼飽足了水分長勢喜人,農戶也比之往年輕鬆了太多。
老百姓感恩縣府,秋收以後道路坦蕩沒有匪徒作亂,十二鄉的里正都爭先恐後的把糧產上繳進縣府,甚至連下派前去收賦稅也比之往年順暢的多了。
秋收繳納田產賦稅百姓越積極配合就是對縣府越大的敬重。
方才九月底,在官民兩方積極辦事和配合下,今年秋收的事宜便清算的差不多了,比去年足足提前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這效率,縣衙班子的一應官吏都感慨實在是高。
杜衡瞧著戶房送上來的賬簿時,早聽江豈說今年莊稼長的好,收成定然有所提高,議論說談的人多。
即便是不聽人說談,杜衡看著今年秋收縣城裡的熱鬧程度,便可知一二今年的收成如何。
打開賬簿,杜衡才確切的看到數字。
此回秋收縣衙收到的糧產共計一萬石左右,比之去年多增了兩千五百石的糧食。
這個成果可謂是相當喜人的。
自然了,能有今年這個數目的產收,也是因為水利、安定,以及新開了兩三百畝荒地的成果,並非是單靠一項整治得出的回報。
但不得不說,杜衡夙興夜寐與縣中的諸多勢力鬥智斗勇,吃受了不少坑害與委屈沒有白受。
產收肉眼可見的提高了,賦稅倒是也有所長勢。
去年賦稅和商稅一併上繳朝廷堪堪萬兩之數,此次核算下來有一萬五千兩的模樣,直逼兩萬兩。
不過此次多這麼多還是因為收到了一整年的商稅,去年上半年的商稅杜衡並沒有收到什麼,只餘下了一筆爛賬,待上繳朝廷的時候大頭也只有下半年的商稅。
也就是說刨開上半年收到的商稅,比之去年,也就增長了一千兩稅收的模樣。
這筆賬算下來,比之產收的增長,這點賦稅錢長的當真不多。
其間還有一筆是流民安定好貢獻的人口稅,縣裡的商鋪雖然陸續再有開張,收益卻並不多樂觀。
縣裡的商業昔年被打壓的太厲害,終究不是一日兩日能夠恢復的。
杜衡看了今年的關稅,這一項幾乎少得不好上賬簿,須知這項稅收可是他地的肥水之項,秋陽縣卻是墊底的項目。
昔年秋陽縣窮,縣衙里從老百姓那兒撈不到什麼錢,只好大肆剝扣外來行商者。
秋陽縣關稅足足高出他地兩三成,走商耗費極高的關稅進來發現縣民又窮買不起什麼東西,又得頂著被秋陽縣山匪搶貨的風險,生意不好做,誰還願意進來經商,每每經行只有虧本的份兒。
久而久之,雖秋陽縣北接府城,東往徽州,南臨蘇杭,也算是個經行的要塞,但卻無商敢來。
人窮縣亂,任何商戶提上一嘴秋陽縣都要搖頭,口碑在商賈中極差,便是繞遠路過也不會願意選擇從秋陽縣過。
就這般態勢,秋陽縣晝夜不熱鬧,花樣少,商業一塊兒的賦稅少也是常情。
其實杜衡先前整治蔣作無的時候便簡單的了解到了這些問題,只是當時事情多的棘手,他也沒法子立馬就重理行商的事情。
不過蔣作無下台以後,他立即便把關稅恢復了正常,但秋陽縣早已經「聲名遠播」,而今這般消息閉塞並不靈通的時代,即便是恢復了關稅,外頭的商戶秉持著對秋陽縣已有的名聲,一時半會兒哪裡會再來。
杜衡也是頭疼,這都一年了還這模樣,若不靠人力去改變,只順其自然是別指望關稅能起來了。
他也勸慰自己,秋陽縣的名聲不是一來就壞的,是日積月累慢慢壞下去的,那想要改變其名聲,也不能靠一日之功。
即便現在他大肆的宣揚秋陽縣的關稅下降了,商戶得到了消息人家也未必肯前來,關稅是低了,可老百姓還是窮啊。
窮首要想到的就是吃飽飯,飯吃飽了才會有心思去想吃的更好,穿的更花哨,有了需求,商戶前來才有錢可賺,才能把生意做起來。
最後關稅才能漲起來。
杜衡盤算一通,還得下苦功夫啊。
秋高氣爽,杜衡把今年需得上繳的產收以及賦稅擬好文書,過了簽字手續送上去后,今年縣裡的一樁大的公事也算完工了。
縣裡的大戶人家忙著辦詩會雅集,秦小滿也多番受邀。
杜衡倒是也支持縣裡這些集會,他雖不喜歡去參加,但這般集會多,說明老百姓的日子再往好的方向發展,大家能在好時節里坐下來吃茶閑侃,便是日子平順。
「你真不跟我一起去,說有一大片的秋菊,盤子那麼一大朵,好瞧的很。」
杜衡坐在軟塌洗了一把臉,看著秦小滿今兒穿了件青蓮色的交領綉錦,襯得頭髮挽起來的臉氣色很好。
秦小滿長得其實並不多出眾,五官不算精緻但端正,組合起來是一張挺耐看的臉。
再者他有一雙單眼皮的眼睛,清澈靈動,是讓人越看越會覺得喜歡的長相。
許是他看了太久,正在收拾東西的秦小滿頓住了手:「怎了?我今天這衣服不好看?」
「怎麼會不好看,這料子是府城那邊的掌柜送來的吧,說是京城時新的。做了衣服你今天穿著去賞菊正是合適。」
紫色的衣料市面上不如藍色紅色的多,為此布匹也更為難得一些,做成衣裳走在街上也出眾不少。
杜衡站起身,從抽屜里翻出了一隻白玉簪子,輕輕給秦小滿上在束好的頭髮上。
「這根玉簪是我的,待會兒便當是我陪著你前去賞菊了。」
話畢,杜衡在秦小滿的後腦勺落了個吻。
秦小滿摸了摸頭頂的玉簪,不由得笑了起來。
兩人在屋裡親近了好一會兒,外頭的下人過來催了兩趟早食這才出去,吃了飯後一起出門卻去了不同方向。
杜衡今日要去鄉里轉轉,秋意深深,山野里的白色小野菊開的常見,偶然都能見著幾個讀書人對菊吟誦。
「大人來了,知縣大人來了!」
杜衡方才從官道上下去,還沒進村子便有農戶眼尖兒的發現了馬車,放下活計跑到了村道上來等著他的馬車。
「大伙兒怎知是我來?」
杜衡下馬車,瞧見團在道上的一堆農戶,他笑呵呵的,農戶也都笑呵呵的。
「老早就聽見過路的說知縣大人今日下鄉秋巡了,看見馬車便曉得是大人到這頭了。」
農戶熱情的很,說完便端著水碗來:「天氣還有大咧,大人一路下來口渴吃點水吧。」
杜衡沒客氣,接過水碗喝了一口:「是秋菊茶啊?」
「這節氣里山菊多,摘了些晒乾泡水喝。」
杜衡應了一聲:「倒是解渴。」
一路上杜衡走到哪兒,哪兒便是熱切的招呼問候聲。
杜衡晃然,像是回到了以前在落霞縣田灣村的日子,村前村后都是親戚熟人,撞見個人都能招呼攀談上幾句。
這般熱鬧的氛圍已經是許久不曾見了。
杜衡看巡的空當里,和農戶招呼也順便了解些今年耕種的民情。
「今年灌溉可容易些?」
「鬆快的多了,往年就是家裡有耕牛的澆灌也比不得現在有水車的澆灌進程。咱家中五口人,往年料理這十餘畝田地早出晚歸,而今夏天氣大的時候都能閑在家中納涼了。」
農戶貼著杜衡爭先恐後說著今年農桑:「往年夏灌鋤地的節氣里中暑氣的人好生多咧,今年少得很。這都是知縣大人修築水利給大伙兒撥款修水車的功勞咧。」
杜衡輕笑道:「今年收成是比往年好些,可都吃得飽飯嗎?」
農戶嘿嘿道:「這幾畝地產糧也就那麼多,吃飽飯哪有那麼容易。」
話音剛落,里正連忙瞪了說到興頭上而口無遮攔的農戶。
農戶自知說錯了話,連忙拍了拍嘴糾正道:「不過已經是許多人家都吃得上飯了,這可比先時的光景好的太多。有飯吃鄉親們也不必賣兒賣女的過日子,家裡有人口,肚子里吃進了飯有氣力也好出去找活兒幹嘛,如此定然能吃飽飯的!」
「我知你們說的是實誠話。」杜衡道:「日子過好不是一日就能好的,只要大伙兒勤懇,日子會好起來的。」
農戶見杜衡並未有不快之意,便繼續道:「大人說的是咧,您瞧這水利修的好,省時省力,咱這些農戶耕種鬆快不少了。可賤皮子就是閑不得,這左右是有閑力,要是能多開兩畝荒地種點莊稼多好啊。」
杜衡聞言笑了起來:「大伙兒若是都有這般上進的想法是最好不過的。」
「在縣誌上看了縣裡的地形地勢,今日特地來鄉里實地巡看,也來看看你們,聽聽你們的想法。」
「大人賢明,有大人在,咱們縣裡的老百姓定然能過上好日子咧!」
杜衡選訪了大半日,回縣裡直接去了前衙,又在理政堂里取出了縣誌來。
其實秋陽縣的縣誌他已經看了好多遍,雖說不上爛熟於心,卻也對上頭所記載的內容頗為了解。
秋陽縣天旱,地廣,土質較為疏鬆。
他先前決定修水利的時候就看過了地,而今水利修好也取得了成效,算是針對天旱做了補救。
常言道因地制宜,天時無法改變,那就只有從別處下功夫。
單修水利肯定是不行的,針對土質農作物也可以做一定的調整。
老百姓吃上飯容易,但吃飽飯吃好飯卻不易。
想要達到後者的吃飽吃好飯,光種植果腹的稻子玉米按照秋陽縣的天時地勢情況並不樂觀,還得因地制宜種植些經濟作物才好。
秋陽縣地勢寬廣,可供開墾利用的土地多,現在老百姓農戶手頭上又能空閑出力來耕種更多的土地,已經符合了天時地利人和。
杜衡覺得是時候鼓勵老百姓開墾荒地,利用秋陽縣的天時種植改變窮苦日子的經濟作物了。
他把早就已經草列好的單子又潤了潤色,預備待著上衙的時候集議繼續大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