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誰來的信啊?」
秦小滿瞧著送來的七八個大箱子,未問清楚來由自也不能開箱,可即便是沒有打開瞧見內里究竟是些什麼,那麼幾大個能裝下三四個人的箱子就是放的地瓜也夠人吃上幾個月了,那麼大的手筆,家裡可沒有兩戶親戚有這種條件。
來者又全數是生臉,其實不單是秦小滿疑惑,便是杜衡也有些詫異。
若非是前來的人捧著一封信上來,杜衡當以為是尋錯了人。
「杜大人,小人是徽州派過來的人,這是我家老爺給大人的信。商隊路過落霞縣,聽聞大人任職秋陽,老爺特地遣小人前來問候一聲。」
聽聞徽州二字,杜衡恍然大悟,未曾開信當即便曉得了是何人來的信件。
他捏著信封:「舅舅一切可好?」
「謝大人挂念,老爺一切都好。」
杜衡看著前來的幾個人,不由得問道:「舅舅可是在落霞縣?」
魏家商隊經行,淺淺一打聽許是不打聽或都能得到他的一二消息。
他先時聽聞杜衡說母親娘家是徽州大商,也不過是空聽了句大商戶,現下瞧著這手筆,方才把這大商戶給具體了些。
杜衡受著催促,只好當著秦小滿的面開了信封。
便是那至親骨肉,擅學擅料理營生的都要得家中看重些呢,更何況是旁的。
杜衡把信折好放回了信封當中,揉了一下秦小滿的腦袋,他知道小滿話里的意思。
「老爺此次未曾隨小人這支商隊經行錦團府這邊,但也事先吩咐了小人路過落霞縣時打聽一番大人的消息,得知大人在秋陽縣任職老爺十分挂念,先行差遣了小人過來問候。」
結果杜衡還不領情,魏逢怎麼能不生氣。
魏舅舅信里沒寫什麼要緊事,無非就是說再次得到杜衡的消息,聽聞外甥現在入了仕途,舉家都很欣慰,特地送些禮品前來慰問一番。
一家人分隔兩地本就讓人心傷,當是常來信函多多挂念才是。
等著杜衡把人安置妥當,秦小滿趕緊攥著杜衡進了屋:「你快瞧瞧信里說甚麼了,不是又想把你喊走吧!」
杜衡這些年摸爬打滾走到今日,也愈發把這些摻雜著利益與厲害的關係看了個明白。
怕哥兒不能通識信上的文字,他在椅子上坐下,朗聲給秦小滿念了起來。
不過他又道:「先時咱們在落霞縣裡頭都不見得那邊再來信函聯絡,而今都搬到秋陽縣裡做官了,那頭反倒是得到了消息。」
昔年雖是有了些小的矛盾,可終究無傷大雅,魏家自是能遣人來問候。
領隊男子道:「如此便多謝大人盛情了。」
「既是來了秋陽縣地界上,那便在縣裡好好休整兩日,待本官書信好勞你同舅舅帶個安回去。」
出發點可以說他不純粹,但卻不能說他是壞的。
雖說杜衡還是為著他留了下來,經年累月,日子過得平平靜靜的,而今又毫無徵兆的冒了出來,誰知道又打的是什麼主意,他難免有點心慌。
「阿衡,見字如晤。自落霞縣一別,已是近乎於六載光陰,兩廂茫茫不得訊,今幸再得你消息,聞侄官居秋陽」
杜衡招了招手,府衙里歇住不得這麼多人,自是要安排到縣裡的酒樓去。
沒人會平白無故誠心誠意的待你,總歸還得是看一眼你的價值。
杜衡看著慌慌忙忙的秦小滿,失笑道:「而今我都成家立業了,又不是小孩子,舅舅能叫我去哪兒?我就是要去旁地那也是朝廷才能安排,舅舅家業再大,那也不過是商戶人家,沒這個本事的。」
許是商隊恰好要路過落霞縣,這才打聽了消息去找的人。
領隊的男子連忙同杜衡拱手道了謝:「大人孝心,只不過此番家裡到錦團府生意的商隊不止小人幾個,隊伍大抵還在落霞縣上,小人不敢多留,還當前去府城與之直接匯合。」
至於今朝那頭會來信,其實也並不奇怪。
秦小滿想想也是,只不過昔年這舅舅來的神出鬼沒,趁著他不在家差點就把杜衡給他接走了。
秦小滿也有點好奇,跟著他過去開了箱子,此次的禮品當真很是豐厚。
秦小滿取出順滑漂亮的綢緞,道:「縣裡都沒有這般成色的緞子,到底是富庶之地的商戶!」
秦小滿聽完信上的內容,又湊上腦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見著確實就是杜衡念的那樣后,吐了一口氣。
杜衡也感慨,果然不同價值階段別人給的東西也大不相同。
無親無故的官員尚且要費心前去維護,這一個沾親帶故的官員怎又會白白放著不要呢?
商戶利益為首位,算盤很會打。
可那時候他不過是魏家一個庶女所生的孩子,魏逢作為嫡長子能順道花費精力尋他一場也是極為難得了的。
杜衡如今做了官,這兩年在考課也還不錯,是有些前途可言的,雖是人沒有在落霞縣了,可秦家人在落霞縣的地位卻穩步提升,如此少不得人嘴中常常提起他這個做官的侄婿。
後來魏家的商隊也還去過落霞縣生意,只是再沒有聯繫過,杜衡那般地位,自也不好意思再給人書信,只怕讓人以為另有所圖。
杜衡道:「本官知你們出來一趟不易,歇息兩日也是無妨,秋陽縣距府城路程近於落霞縣,你們歇兩日走恰能與隊伍匯合。」
當初他拒絕了魏逢前去徽州生活,魏逢定然是心中有所氣焰恨鐵不成鋼的,即使杜衡心裡知道舅舅昔時並不是千里迢迢特意去落霞縣尋他。
商喜官,歷來都要花費不少銀錢前去疏通打理關係,如此方可保經營順遂與富貴。
杜衡道:「瞧瞧舅舅捎來了幾大個箱子,看看有些什麼好東西。」
作為縣官兒,這事兒自是好安排的很。
杜衡微微一笑:「難為舅舅經商繁忙,還掛記這我這個不成器的外甥。」
兩箱錦緞絲綢,兩箱瓷器古玩,又兩箱子特產吃食,什麼板鴨、酥糖、梨膏、鱖魚、大閘蟹等等。
想當初魏舅舅走時就只給了他二十兩銀子,現在卻一個瓷瓶也不止這個數了。
可即便是今朝送的禮品已經是昔年那筆銀子的幾十倍之數,但對他的用處卻大不如那二十兩銀子。
昔年他可是用那二十兩銀子聘妻讀書生子,安家立業一路有了今天。
其實不管魏家是出於親情,還是出於多一個人脈而關照,他也都打心底承當初的那份情誼。
杜衡當即便寫了兩封信。
封好信,翌日杜衡將信件帶去尋了此次過來的魏家人。
能單獨帶上一支商隊的,那都是魏家的親信。
此次前來秋陽縣的便是魏家手底下用了十多年的老人,叫袁安。
杜衡作為魏逢的外甥,有一層親眷關係在身上,他派人過來問安,定然不會找那些個不放心的人。
必然是信得過的,以此防止有什麼私密之事不方便交待。
「舅舅掛記本官,這些年本官也一直都掛記著舅舅。當初未有混出個名堂本官無言問及舅舅安好,而後任職在秋陽縣,此地貧瘠窮困,公務繁雜也是叫本官無暇分身。合該是本官這個不孝的外甥主動問安,倒是叫舅舅挂念前來問候,說來也是慚愧。」
「大人勵精圖治,秋陽縣中百姓誇讚,大人乃是舍小家而顧全大家。」
袁安走商多年,很會說話:「老爺最是欽佩清正官員,若得知大人在秋陽縣為官如此明德,定然欣慰不已,必然會理解大人的難處。」
杜衡笑道:「舅舅一貫是如此。」
言罷,他從身上取出準備好的兩封信,同袁安道:「若無小家又何有為大家的今日,舅舅的恩情杜衡沒齒難忘,這朝也為小家籌謀一番。」
袁安聞言一喜。
「本官記得兒時去過家裡幾回,魏家主宅坐落於徽州淮宣縣上,如今縣裡當是新任了一位縣丞乃二甲新科進士。」
袁安自是對縣上的一切事宜十分了解,於商戶來說,縣中一應的官員調動更是了如指掌。
「杜大人長目飛耳。」
「並非如此,實乃這新任縣丞是本官昔時的同窗故友。」
杜衡把信件交給袁安:「這一封是給舅舅的,一封還勞你跑腿送到穆縣丞手上。」
袁安心領神會,當即謝過杜衡:「多謝杜大人周全。」
徽州富庶繁榮,上任的地方官員看似不過小小芝麻官兒,實則是背後都各有神通,可並不似偏僻小縣的官員容易應付。縣裡新官上任,那便要重洗一次牌,各方商戶都得再度使力。
有了杜衡這封信,事情定然會好辦的多,可謂是意外之喜。
穆惕在徽州新官上任,魏家也在徽州,杜衡從中牽根線,同處一地上官與大商能結好,不管是對官還是對商來說,其中的好處杜衡在秋陽縣裡做了兩年官是能深刻體悟。
這不是賄賂,是人情。
杜衡拋出了好處后,引著袁安在縣裡逛了逛。
「舅舅家裡生意做的廣,早年間經營絲綢、瓷器等貴重之物,各地走商邊行邊售。聽聞後來商隊做大,隊伍也從一支分做了三五支同時出發前往各府縣,經營的商貨也不再單是絲綢、瓷器,涉獵甚廣。」
「正是,商隊擴大以後,單做絲綢、瓷器利潤有所減少,老爺便帶著商隊採取各地特色,一路進貨一路賣貨,生意倒是比之昔年獨做絲綢、瓷器更為紅火了不少。」
走商隊伍經行到縣城,縣裡的商戶會從這些大商隊手上進時新的貨再自行銷售,而商隊也會從縣城裡採購特色貨物,吃食、布匹、蠶絲等等各種物品,轉而就倒賣到他地去。
商隊一邊做著生意,其實也隨之帶動了地方上的經濟發展,各地貨品流通,謂之雙贏。
「你走商多年,對各式各物大有一番見識,瞧瞧這棉花與胡麻如何?」
杜衡帶著袁安進了一間鋪子,帶他看了今年縣裡新得的棉花與才榨出來的麻油。
既是讓看,袁安也未有推辭,按照自己走商選物的經驗品看了一番。
「棉花雪白蓬鬆,胡麻濃香油亮。不說是極致上品尖兒貨,倒也能稱得一句好。」
袁安連年出門走商,早年間跟著魏家人開闢過魏家的商路而遊走各地,不說踏遍了天下,但也在大耘朝下的每片土地都留過經商行的印子。
其實早先秋陽縣也是魏家商路的經行地之一,只不過後來政策變換,地方窮困又有匪徒,魏家的商隊不想冒險來賺幾個薄錢,秋陽縣便從商隊的地圖上給劃去了。
距今他也有好幾年的光景沒有來過秋陽縣了,來送信之前,商隊里還特地派了幾個手腳最出眾的練家子隨行,就是怕進了秋陽縣的地界兒上出事,不想過來一路竟是坦蕩的很。
進了縣裡,發覺秋陽縣倒是比想象之中要熱鬧許多。
他也有些意外縣裡竟然還有好幾家胡麻棉花鋪子,按照秋陽縣的商繁情況來說,不該有這麼多胡麻鋪子才是。
倒是不等他問,杜衡先行解釋了其中緣由:「這是縣府鼓勵農戶種植的作物,商鋪也是縣府支持所營。秋陽縣窮苦如死水一灘,總歸是還要商隊經行才可以。」
袁安很上道:「大人的意思是想家裡的商隊過來?」
杜衡應聲,果然商人便是一點即通。
「魏家商隊各府縣經行路線乃是在出發前便做了規劃,自然到了地方上也會因時而做些調整,但是否經行秋陽縣這等大事獨小人也做不得主,只怕還得要老爺才能決定。」
杜衡道:「這是自然,不過本官先行帶你在縣城中賺賺,你也好將一切據實回稟給舅舅,到時候是否到秋陽縣,他老人家做主便是。」
「小人定當將消息帶到,屆時早日回信。」
杜衡頷首。
送走魏家的商隊,杜衡心裡也多了一層盼望。
「你說魏舅舅會不會答應啊?要是商隊不肯來,縣裡的胡麻內銷有限,外銷不出,到時候定然會關門。」
杜衡寬慰道:「商隊而今來秋陽縣沒有甚麼弊端,便是過路去府城或是蘇杭都要比繞路近,舅舅當不會不肯。再者就算他不願意前來,我也早做了二手準備。」
他已經書信回了落霞縣聯繫了雲家的商隊,魏家的商隊不來雲家的也會來。
先前之所以愁也是擔心太依賴於雲家了,還讓舅舅的商隊前來,其實也是為了多多益善。
縣裡不能獨靠一家商隊,一旦依賴於獨一戶,屆時把人胃口養大養刁了以後,縣裡的商戶勢必會受到打壓,本縣商戶的生意也就不好做了。
還需要兩廂制衡才是,一家獨大終究不能長遠。
雲家的起家產業是茶葉,魏家起家是絲綢、瓷器,在主產上未有衝突,也只有倒賣的商隊生意上會有競爭,如此兩支隊伍都過秋陽縣才是最好的。
倒是不出杜衡所料,年底的時候徽州那頭就回了信,秋陽縣將添進魏家商隊的經行路線,明年十月左右的時候商隊就會到。
而在此之前,與秋陽縣為鄰的雲家商隊先行過來帶走了大批的胡麻與棉花,倒賣送去了別地。
年底的時候商隊是不會休息的,下半年裡的生意就是看著過年節,老百姓採買年貨捨得花錢,商隊也便將各地的花樣倒賣。
雲家商隊從秋陽縣平平安安的拿貨而過,不單是把秋陽縣的胡麻棉花給倒賣了出去,要緊的是打響了商隊再次進入秋陽縣這個名聲極差的縣城的第一槍。
槍聲算不得響,但是周遭各縣與府城還是聽到了聲音。
年關的時候,杜衡驚喜的發現,已經有他地商戶運送東西從秋陽縣地界經過了,更甚於有府城上的商戶來縣裡做生意了!
雖然也只是鳳毛麟角,可這無疑是往秋陽縣這攤平靜了太久的死水裡投入了小石頭,漣漪不大,但也是開了個好頭,屆時漣漪疊生,那便可以撼動湖面了。
杜衡看著這喜人的態勢,心裡美的很。
今年過年,他也「大發慈悲」的提早兩日閉衙,讓縣衙班子的官吏過個歡喜年。
杜衡從理政堂里出來的時候,一陣冷風直接灌進了領口裡,冷的他一個哆嗦。
秋陽縣裡的冬天暖和,往年他都是敞著個脖子來去自如,這幾日天氣有些陰沉,脖子沒有護著還怪冷的。
他舉頭看了一眼天色,昏沉了好幾日的天總算是把雨落下來了。
牌坊的空地上石板已經打濕殆盡,六房的官吏也都處理完政務回家去了,各部門都把門閉著,只余兩個打掃的幹員還在掃地。
縣衙里安靜的有些凄清,雨聲清晰可聞。
可於秋陽縣來說落雨卻是件好事,秋收以後的土地翻耕了一遍,雨水下去正好潤了土地,水渠水庫也好囤水,明年夏時足水灌溉莊稼。
為此秋陽縣裡的雨紛紛可叫人生不出傷愁之意來,多的也只是歸家的繾綣。
杜衡搓了搓手,也一頭鑽進了內宅里,剛到院子,一團毛茸茸就撲到了他懷裡。
「爹爹快看看承意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杜衡瞧著腿邊毛茸茸的小承意,穿了一件全是白兔毛的冬衣,還有一個小帽子帶在腦袋上,像是小兔子成精了一樣蹦蹦跳跳的跑了出來。
這當兒張著雙手,圓溜溜的模樣要他看新衣服呢。
他笑了一聲,矮身把小崽子抱了起來,忍不住埋進去吸了吸,兔毛柔軟舒適,整好讓人取暖。
「這件兔毛冬衣還是在落霞縣的時候做的,今年這邊冷可算能翻出來再穿一回了。」
先時做衣服的時候承意就很喜歡這件白兔毛的冬衣,暖和還可愛,就是做的有些大了,穿著很不靈便。
本想等個一年再穿的,結果搬來了秋陽縣先時的厚冬衣幾乎都派不上什麼用場了,今天冷,許是小滿給小崽子翻出來的。
杜衡抬起承意的胳膊瞧了瞧,只是可惜放了兩年袖子又已經有些短了,小孩子長得快,以前抱著還只有一小團,腳丫子也不過到他的腰腹,現在抱著腳丫子已經到他大腿了。
承意張著嘴巴讓杜衡看:「前頭再掉的小牙又長好啦!」
杜衡瞧了瞧承意嘴巴里兩排整齊的牙齒,點了點頭:「是又長好了。」
承意開心的抱著杜衡的脖子:「那就又可以吃爹爹做的羊骨啦!」
杜衡親了親小崽子的臉頰:「好,爹爹晚上給承意還有澹策做炙羊排。」
冬雨綿了好些日子,杜衡閉衙后的幾日里都在內宅里待著,給夫郎孩子燒菜,教小甜糕還有調皮蛋寫字讀書。
日子倒是過得舒坦,眨眼就到了正月裡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