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三月初的光景里,村戶一派熱火朝天的播種。
率先要培育的就是自家的秧田。
稻穀從播種到成熟要歷經四個步驟,首先是浸稻種,接下來才是播種。
播種前會用稻稈把稻穀種子包起來在水裡浸泡,待到泡過的稻穀種子發芽了,這才將種子密密麻麻的灑進泥巴翻耙的細軟水田裡,而這塊田被稱作為秧田。
待到秧田裡長高出來的稻秧有一個月後,再把這些稻秧連根扯起來分別栽到其餘水田。
分栽以後,待到秋時稻穀成熟就可以進行收割了。
而下三月間正是播種的時候。
秦小滿和杜衡兩口子把發芽的稻子撒進秧田裡,今年暖和,稻穀發芽率不錯,浸泡的稻穀種子差不多都發芽了。
一畝地的秧田半天都用不了就可以拾騰好。
開春以後白日子長了,秦小滿早早催促著杜衡回屋去睡,地頭的事兒忙完夫妻的事兒也還有的忙。
中年男子笑仰了一下下巴。
「那是你沒見識過他們一家的德行。又懶又愛貪便宜。」秦小滿罵咧道:「大伙兒都忙著開始撒稻種了,他還擱那兒耙秧田。」
尤其是才播種的日子裡,這些稻穀才發芽吐出個白生生的嫩芽,鳥雀跳進田裡會啄食。
男人罵罵咧咧的退了回去,繼續到自家秧田裡去忙碌了。
「嗯。」
「姨父想種那可得趕緊去買些種子了,要是錯過了時節可就種不成了。」
「你看看他們那水田,水都沒有多少,都不能叫水田得叫乾田了。每年收成不好只在那兒怨聲載道的,也不想想幹啥收成不好。」
杜衡看著氣鼓鼓的哥兒笑了一聲:「不會吧。」
說著就在麻袋裡抓了一把菜籽起來:「哎呦,這菜籽種好著咧,是城裡買的還是自家留的啊?」
次日,窗戶亮起來的時候秦小滿也醒了。
杜衡客氣的叫了人。
瞧著過來的中年男人,秦小滿雖然很不爽,還是跟杜衡介紹了一聲。
看著年輕的小兩口撒完秧苗后又在秧田邊的地里忙碌,他眼尖兒一下子瞧見麻袋裡裝的是菜籽,光著腳從田裡走了過去。
杜衡順了順秦小滿的背:「好了,別生氣,管旁人的。我把地理好你可以撒菜籽種了。」
一早上秦小滿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杜衡說道。
「年前定下的小豬已經可以出圈了,我今兒去背回來。」
「啊?」
兩人晚些時候忙完才收工回去。
小滿這才丟開了他的手,孔照祥連忙甩了甩手:「你這哥兒手勁比那牛還大,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看你認真的,不說是親戚還是鄉親咧,小氣的很。」
杜衡蹙起眉:「這就是你先前跟我說的愛貪便宜小肚雞腸的姨父?」
撒秧不費功夫,憂慮的是撒種後天氣變冷,又怕蟲害。
「哎喲,這不是書生嘛,沒想到還會下地呢。」孔照祥湊過去:「今年還要點菜籽啊,真不錯咧。」
秦小滿眼疾手快抓住了孔照祥的手,拽著人不鬆開。
這時候就要靠人守著呵斥想飛來的鳥雀,但人總不能一直守在田裡,於是曠野田地之間就多了許多的稻草人,立在田裡土地上,在風中搖晃嚇退鳥雀。
搭話的中年男人腆著臉道:「你不會是借口不想借稻秧給姨父吧,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這孩子可太較真了!」
「我相公說糟踐下來后還不曉得夠不夠分栽咧,攏共種不了多少田。」
「是嗎,昨晚上有些人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是孔姨父。」
這年頭沒有膠布可以籠在秧田上頭,給稻秧保暖,還能防止鳥雀跳進田裡吃稻秧。
孔照祥的手被捏的生疼,只好齜牙把手裡的種子放了回去。
秦小滿把種子灑了,杜衡又在種子上頭撒了一層細膩的薄土。
杜衡打了個哈欠,輕輕捏了一下秦小滿的腰:「把牛趕去運吧,背著多重啊。」
「滿哥兒,今年你們兩口子育下一畝田的秧苗啊,是要種不少田噢。到時候我這秧苗要是不夠啊,怕是要管你們借點。」
秦小滿也沒急著爭辯,眼睛轉悠了會兒,他趴到杜衡的胸口前:「下回換我在上頭唄。」
「可不就是他嘛,偏生地還離咱們家的這麼近,煩人的很。咱們要把地看好了,指不準就來偷我們的菜苗。」
孔照祥卻充耳不聞,說著說著就想把抓起來看的油菜籽要往自己兜里裝:「我們家裡還沒有種過這油菜,今年也撒兩顆看看咧。」
秦小滿腰縮往後躲了些,他抓住杜衡的修長的手:「我腰還疼呢,昨晚上只比前頭好一點點。」
過了兩日,夜裡下了場春雨,滴滴答答細細綿綿的下得有一個多時辰。
「一畝田的秧苗,夠分栽二三十畝田了,你家裡不是二十畝田嘛,怎麼都夠了。這稻秧分栽也不能種的太密,不然要互相陰著,田裡肥力不夠收成不好。」
「城裡買的。」杜衡實誠說道,如此有些廉恥心的也不會提出要人家的種子的話。
杜衡聞聲從床上爬起來,他看著一臉認真的秦小滿,遲疑了一會兒,旋即又斂眉笑了起來。
看來是嘗到甜頭了,這哥兒。
「啊什麼啊,就說成不成吧。」
杜衡捏了捏秦小滿的臉:「成。」
秦小滿見他答應,喜滋滋的在杜衡額頭上親了一口:「起床!」
兩人吃了早飯趕著牛車去了一趟村民家捉了一對小乳豬,花費了將近一千文。
「這兩隻小豬養到過年,養壯實些賣掉,不單成本錢能回來,還可以賺上不少。」
往年他都只養一隻,今年土地擴耕,牲口也多添了,他心裡美的很。
「過年的時候你再做點香腸嘛,二叔同我說前些日子他在城裡碰見堂叔,他說我們年初送他的香腸味道很好。」
「好啊。」
兩人正說著,杜衡看見主路旁頭的田裡水比下雨前深了一點:「我去看一眼我們的秧田怎麼樣了。」
「昨兒那點小雨不礙事。」
秦小滿話雖這麼說,但還是勒停了牛,跟著杜衡一起去看秧田。
「呀!田裡的水咋變得這麼淺了!」
秦小滿還沒有到田邊就嚷了出來,遠瞧著自家的水田裡的水淺薄的只面住泥巴,他還不信,緊著步子跑到田坎邊發覺還真沒看錯。
「昨兒夜裡下雨,怎的田裡的水不多反倒是少了!」
「那便是你田裡的水太多了把田坎衝垮了嘛。」
一道聲音傳過來,秦小滿才見著下頭那塊田的田彎處走出來正在撒稻種的兩口子,正是他姨父和小姨父。
秦小滿瞧見兩口子的田倒是水汪汪的,起碼三個指節深了。
「你把我家田坎挖了口子,讓水流你們田裡!」
杜衡看著流水出去的缺口,連忙刨泥巴給堵住,眼雖是瞧不出到底是人力拋開的還是水衝垮的,但是那點春雨確實不至於衝垮田坎。
他查看田坎的功夫,秦小滿已經臉紅脖子粗,擼起袖子一個縱身就跳到了下頭的田裡。
「你們竟然敢挖我的堤,我跟你們沒完!」
「欸!你這哥兒,說話可得憑證據,你瞧見我挖你田堤了啊!?」
兩口子原本還氣勢洶洶的,看見跳下田的小滿一下子就慫了,連忙往後退:「滿哥兒,你可不敢打人!我、我告訴你,你要是動手我可……..杜衡,杜衡,快拉著你家滿哥兒啊!」
「小滿,別動手!」
杜衡趕緊繞著跑下田去,他一把抱住哥兒的腰,氣鼓鼓的人渾身蓄滿了力,要不是自己兩隻手勒著,人就要動拳腳了。
兩口子見著秦小滿活像眼睛發紅的小牛犢,屬實也有些怵,好在是稻種已經撒完了,兩人可以借故趕緊走。
「什麼人吶,對著親戚還想動手動腳的,走,回去了。」
秦小滿眼瞧著兩口子離開,他掙脫開杜衡:「你幹嘛啊!這明擺著就是他們兩口子乾的,不給他們一點教訓還想著使壞!」
杜衡拉著秦小滿的手,耐心道:「你要是真給他們兩拳頭,到時候反咬咱一口,指不得還要賠他醫藥錢。」
「我就是氣,這種人就該邦邦給他兩下!」
秦小滿揚起腳沖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空踹了幾腳。
「惡人自有天收,他們把水引到自己田裡不見得是好事。」
杜衡牽著秦小滿上了田坎,迎面來的風吹到臉發冷。
水田裡蓄積的水太深,灑下的稻穀未曾全然沉底,大風過來蕩漾起水波,平撒下的稻穀被吹刮堆積在了一塊兒。
秦小滿怔怔的瞧著,他側身看了一眼杜衡。
杜衡笑道:「他要是不竊咱們田裡的水也不得遭這場災害,就等著他們著急去吧。」
他爬去上一塊梯田裡,在那一塊自家的田裡開了個小缺口。
幸而是兩塊田都是自家的,秧田也選在了底下的那一塊,缺水可以從上一塊梯田放。
如若不然,還得去河裡挑水過來,孔家的屬實也是心眼兒壞。
「緩著些,咱們家的也才播了落日,根苗沒有長穩。」
「我在最邊上開的口子,不會沖著稻種。」
兩人守著水緩慢流到了秧田裡蓄到一指節才封上。
孔家兩口子本身也不是村裡勤勞的那一批農戶,稻種撒下后的兩三天里沒有落雨,又見著秦小滿跟杜衡扎了三四個稻草人插在秧田和旁頭的地里。
杜衡扎的稻草人栩栩如生,又用料子輕的破布在稻草人身上系著,就是吹點小風那布條也飄的老高,鳩雀都不敢飛到這片兒來。
兩口子佔了這便宜,撒了種子後過了四五天才想著來看看稻秧的長勢。
一到田邊就號了出來:「俺家的稻秧咋長這模樣了!」
地里鋤草種地的村民聽見一聲粗噶的喊叫聲,見著孔照祥在自家田坎上又跳又叫,活像條發了瘋的牲口。
大伙兒面面相覷:「這又沒有落雨暴晒的,照祥喊個啥?」
村長也在地里播種,見狀停下鋤頭問了一句:「照祥,咋的啦?」
那人哪裡有心思回話,一個勁兒在自家田埂前跳腳。
「這是咋的了嘛。」
村長見人不答話,丟下活兒上前去瞧,村民見著村長都過去了,連忙也跟著過去看熱鬧。
「呀!照祥,你家的稻秧咋的團在了一起,是不是撒稻種的時候沒有撒勻啊?」
村民在圍上田坎,孔家秧田的稻種一團一團的在水深的凹陷窩子里,春日裡已經長出芽孢的種子沾著泥土本就很快能紮根,眼下這稻穀已經四五日了,早長進了泥里。
稻秧開長本是喜人的事情,但是團在一起太密集了會影響稻秧的長勢不說,到時候分栽更是不好分開。
孔照祥著急的直跺腳:「就是手再抖也不會撒的這麼不勻!」
「那說不準噢。」
秦小滿過來看自家的秧田,老遠就見著他那姨父的田埂上聚集了許多村民,就曉得孔照祥總算是發現了他田裡的秧苗長的不對。
他趕緊拉著杜衡跑過去,生怕慢了錯過了熱鬧。
「是你!就是你把我的秧苗弄成這樣的!」
孔照祥看著秦小滿抱著雙手走過來,一臉瞧好戲的樣子,惡狠狠的就要上去拽秦小滿。
「照祥,你胡鬧什麼呢!」
村長呵斥了一聲,兩個年輕的壯力一把拉住孔照祥不許他生事兒。
杜衡下意識的也拉著秦小滿,他倒不是怕孔家那個衝過來打到小滿,實則是怕小滿炸毛起來給孔照祥幾下。
小滿一點不怵:「我倒是想有本事給你弄成這樣,那撒到了田裡的稻穀我咋給你刨到一起去?莫不是一鋤頭一鋤頭的勾過去的。」
大伙兒也覺得不可能,就算真的有過節,但農忙時節里誰有這麼多空功夫來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一時間大家都用責怪的眼神看著孔照祥,滿哥兒脾性本來就不好,一個做長輩的還這麼跟人家鬧像什麼樣子,再者這事兒本來就跟小滿沒關係。
還是村裡的老莊稼漢五福叔蹲在田坎上,伸手撥了撥田裡的水:「照祥啊,你這秧田裡的水太深了,是不是播種的時候起風了?這八成是撒播的時候種子沒有沉底,風大攪動水把種子給卷在一塊兒了。」
「啊?」
孔照祥聽著村裡的老莊稼人這麼說,竟然急哭了起來:「那我這稻秧咋辦啊!」
「要不然把長一塊兒的都用密釘耙子給耙散開吧,反正才播不久。」
「那哪成,都已經生根扎泥里了,雖說不深,但是那耙子一耙傷了稻秧根子,耙開也不一定長。」
村民七嘴八舌的,說了半天也沒個結論。
秧田是春耕的關鍵,但說到底不是自家出了事兒,大伙兒也只是出點子派不上用場的主意,沒真著急。
眼見著孔照祥一個人在那兒嚎叫,還是五福叔道:「怕是不成了,這秧田不敢去折騰灑下的種子,乾脆趕著時間還早,趕緊再開一塊田撒谷種吧。」
「且不說家裡沒有幾畝田可用,這重新料理一塊田出來撒播種子又得花錢,家裡才多少點稻穀啊。」
村長這時也發話道:「誰讓你把秧田裡蓄那麼多水的,撒播天氣也不看好。」
「再者這都撒播好幾天了,咋的今兒才發覺嘛,平素也不來盯著些。」
孔照祥自知是吃了啞巴虧,心裡是又悔恨又傷心,卻又是不甘:「滿哥兒,你天天過來看自家的秧田,見著我家的稻秧不對也不說一聲,是沒把我當親戚的!」
秦小滿冷笑了一聲:「姨父你講不講理,這究竟是誰家的田,自己看管不好還怪起旁人來了。這陣子農活兒那麼忙,我來也只瞧一眼自家的秧田,誰有功夫給你守著你家的田啊!」
「是嘛,照祥你就是再著急也不能這麼說啊,誰也沒義務幫你看著田的。」
村民難得幫著秦小滿說了一次話。
諸人一通相勸,秦小滿也擠著進去假心假意的安撫了兩句。
孔照祥見著秦小滿,心裡更是火大,但是大伙兒都在,他也不好說什麼。
這朝要損失稻穀不說,只怕耽誤了時節。
心裡有氣也沒地兒撒,被大家勸著趕緊去開新的田來補撒種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