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盼春來
鳳鳴宮中,陳德發支開了所有的宮人與內侍,只留下了太醫。
殿外,以劉鶴為首的官員聚在一起,忐忑難安地等著消息。
「劉閣老,你當時離得近,可瞧得分明?」
「是啊,我瞧著炸藥就在太子左近爆炸,太兇險了!」
劉鶴就在太子身邊隨行,刺殺過程看得清清楚楚,正因為看得清楚,他才不能說實話。
他哀嘆一聲,又搖搖頭,模稜兩可地吊人胃口,「不好說啊……」
此言一出,眾臣心裡就開始打鼓了,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這可如何是好?
此時,殿內給太子診脈的兩個太醫面面相覷。
太子傷在腹部,刀傷,不嚴重,一點也不嚴重,血輕易就能止住,但太子卻遲遲不醒,這分明是在暗示什麼。
陳公公不知內情,催問:「兩位太醫,太子傷勢如何啊?」
「這……」新任的李副院使遲疑道,「太子殿下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只是殿下遲遲不醒,不知是何緣故?」
陳公公也聽出了端倪,他看了眼躺著的太子殿下,腦子緊急轉了八百圈,依舊沒能領會殿下的用意,不過他懂了殿下的意思。
「哎呀……殿下怕不是傷到了什麼要緊處?」他擰緊了眉頭,「兩位太醫要不再仔細瞧瞧?」
李副院使心說瞧也瞧不出什麼,但除了再瞧也沒別的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再去檢查。
好在太子沒再為難他,他剛要去探脈,太子微微動了一下。
盛明宇擰著眉慢慢睜開眼,虛弱的樣子彷彿下一刻就要去了。他吃力抬起手,指著小腹問:「李,李副院使,為何這樣疼?」
「疼……疼?」李副院使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心說他在傷葯里加了止疼的葯,應該不會很疼才對,「那個,受了傷多少是會有點疼的,殿下要是受不住,我再加些止痛散?」
盛明宇搖頭,「不必了,我受得住,只是……傷在此處可會影響傳宗接代?」
傳宗……啥?
李副院使懵了,這都哪跟哪,這傷不及臟器,距離命根子也很遠,怎麼會影響傳宗接代?
還是陳公公腦子轉得快,立刻跟道:「這可得好生檢查一下啊,傷在那種地方總是有隱患的!」
李副院使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太子殿下是想要這傷影響傳宗接代啊!
可是,這是什麼道理?身為帝王,不能傳宗接代是大忌啊!
「沒關係,實話實說就是。」盛明宇虛弱道,「便是不能生育也無妨。」
無妨?怎麼會無妨呢?
兩位太醫都很忐忑,話說出去就收不回來了,這是事關社稷的大事,一言重如山啊。
陳公公看出兩位太醫不敢說,提點:「既然殿下說無妨,兩位太醫就直說吧。」
李副太醫硬著頭皮說假話:「確,確實可能影響生育。」
柳清儀進來聽見這話,愣在當場。
那人說什麼?影響生育?盛明宇不能有子嗣了?
吳循看著她,心情十分複雜。跟他知道盛明宇要藉此受傷的機會拒婚時一樣的複雜。
盛明宇成全了柳清儀不想入宮的心,但又不想娶別的女人,所以就計劃借著被刺殺的機會「重傷」,再對外宣布無法生育,永不成親。
在這之前,吳循或許還存有一點幻想。如果她自由了,她跟盛明宇的路漸行漸遠,那麼在漫長的餘生中,他也許還有機會跟她在一起。
但現在,他清楚不再有可能了。
盛明宇,一個帝王,為心愛之人犧牲至此,那他在她的心中就再無人可替代。
兩位太醫自寢宮出來,搖頭嘆息地出了大殿。柳清儀茫然走到盛明宇的床前,眼睛從頭看到腳,「你,你傷在哪?」
「你怎麼來了!」盛明宇一改將死之人的模樣,蹭地起身,拉著她的手焦急道,「不是不叫你出來嗎,外面那麼亂你瞎跑什麼?」
柳清儀:「我問你傷哪了。」
「吳循沒告訴你嗎?」盛明宇掀開衣襟亮出腹部包好的傷口,「就挨了一刀出了點血,傷口不深一點都不疼,這程度在戰場上都不叫傷。」
「那不能生育是怎麼回事?」柳清儀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生出的念頭。
「你都聽見了啊?」盛明宇本來不想說,怕她因此自責,「嗐,不找個借口怎麼退婚啊。」
柳清儀眼前一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你是不是傻?找個什麼借口不行非要不能生育,你當皇帝不能生育那還怎麼玩!再說你現在還不是皇帝呢,你就不怕他們不讓你上位?」
盛明宇被噴得狗血淋頭,心裡卻美得冒泡兒,他第一次見她著急,急得臉都紅了。她臉紅的模樣可真好看。
「柳兒,擔心我啊?」他賤兮兮地齜牙笑,活像個花痴。
陳公公跟吳循不忍直視,紛紛扭頭走出寢宮。
柳清儀甩開他的手,「別跟我打哈哈,這個借口不行,你趕緊收回。」
「收不回了。」盛明宇拿下巴指著殿外,「李副院使估計已經說出去了,再說人家配合我,我這改來改去的多影響威信?」
柳清儀瞪著他。
「沒事。」盛明宇拉她坐在床邊,「我心裡有數,若我坐不穩這位子,怎麼敢用這樣的借口。」
「那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柳清儀愧疚不已,她若知道他這樣犧牲,便是餘生再無自由也要進宮伴他。
「盛家皇室子孫昌盛,挑兩個在身邊教養就是。」盛明宇靠近她坐著,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當然,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我也不是不能朝令夕改,損失點威信。」
「好。」柳清儀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盛明宇看著她,自嘲一笑,「因為愧疚就不必了啊。」
「不是愧疚。」柳清儀最初有這個念頭或許是有愧疚的成分,可她既然承諾出口,就不再是因為愧疚。
「沒那個必要。」盛明宇洒脫地擺擺手,「話都傳出去了,犧牲我一個就夠了,何必再搭上你,這個皇宮不過是座華麗的牢房,別說你,我也不想待一輩子,我心疼你也羨慕你,你要真過意不去,就替我多出去走走看看,逢年過節的回來跟我講講外面的事就好了。」
柳清儀注視他,許久沒說話。
上元夜,皇室叛賊盛明軒的餘孽在北都城中行亂,炸傷百餘百姓,偷襲未來新帝致其重傷。白夜司盡數出動,剿滅全部餘黨,包括盛明軒的生母,先帝容貴妃。
據說容貴妃被抓時舉止癲狂,瘋言瘋語,叫囂著要讓盛家皇室覆滅,要將北都城夷為平地,要讓整個大周朝為他兒陪葬。
這傳言令百姓憤怒不已,北都城數次禍亂皆因這個皇室叛賊而起,好容易死了,還有他娘繼續禍亂,簡直可惡至極。
百姓們要求將容貴妃當街凌遲,以抵消大家心中的悲憤。
兩日後,白夜司對外宣布,五日後先帝的容貴妃將在菜市街當眾凌遲。
與此消息一同宣布的還有太子的傷情。
未來新帝因傷及腎器,以致不能生育子嗣,因此決定,登基后將挑選盛氏宗族中適齡的孩子養在宮中親自教養,擇賢立為儲。
此事本朝從未有過先例,難免引得滿朝嘩然。挑選宗族中的孩子為儲君,這是否不夠妥當?
當然,最不妥當的是讓一個不能生育子嗣的人為帝,但這話沒人敢質疑出聲。
相較於朝中的質疑聲,民間倒是很平靜。一來皇帝能不能生,挑誰做下一任皇帝跟他們沒關係。二來,未來新帝是被盛明軒餘黨所傷,新帝數次平息叛亂,救天下百姓於水火,人不能忘恩負義,於情於理都該是他為帝。
而很快,朝中也沒人敢再有意見。
消息公布后的第二日早朝,魏國公夫人進宮,當眾上交了聖祖令。隔日,安陽侯世女馮嫣,德慶侯府世子姚文庭也進宮交出了聖祖令。加上之前宋國公府上交的那塊,四塊聖祖令皆在宮中,也就是未來新帝手中。
這意味著,聖祖令將不再對皇帝有任何約束,也意味著四大家族對新帝無條件支持。
圍繞著四大家族而形成的利益集團勢力就此不再有,世家貴族的地位也隨之降低。又因為新帝要擇選盛氏宗族中的孩子進宮教養,因此皇族中對新帝的反對聲質疑聲也消失殆盡,畢竟未來的皇位,可能是他們任何一脈的。
皇族世家皆臣服,與他們利益相關的朝堂勢力也就沒了脾氣,新帝能不能生,立誰為儲君都沒人敢再質疑。
隨後,未來新帝又頒發了與公孫紓的退婚詔書,並宣布將來永不娶妻。這事擱在平常必得引起軒然大波,朝中的那些迂腐老臣恐怕得排著隊撞柱,可如今卻異常順利,甚至還有人稱讚新帝深明大義。畢竟他不能生養,弄一堆女人擱在後宮純屬耽誤人家。
新年過新春至,延期的秋闈終於開始。今年的考場出奇的乾淨,官員貴族無人敢在太子治下舞弊。
約兩個月後的殿試,那位淮南來的叫做李奕明的學子當堂求娶公孫學士府的小姐公孫紓。未來新帝對其讚譽有加,當即賜婚。此事還一度傳為佳話。
轉眼至春末,瑤瓊草終於長成。
柳清儀兩月前便回了濟南府,精心培育等待其成熟。瑤瓊草採摘后三刻即枯,必須要在它枯萎前製成解藥。
解藥製成后,柳清儀快馬加鞭回到了北都城。
晏長風這幾日過得無比煎熬。裴二雖說維持假死可長達一兩年,但人不吃不喝時間久了,總歸會虛弱。加之他體內的毒作祟,消耗得格外厲害。
柳清儀走時告訴她,裴二最多還能維持三個月,三個月後將會急速衰弱。身體太弱會受不住解藥的藥力。
裴二身體虛弱是擔憂的一方面,瑤瓊草能不能長出來更是令她忐忑不安,隨著柳清儀離開時間越久,她擔心越甚,一度無法入眠。
直到柳清儀回來,告訴她解藥已成,她整個人才算活了過來。
「小柳,不會再有任何意外或是不妥了吧?」
柳清儀對二公子檢查一番,說:「六成不會,他體內毒性已深,存在或是解除都是一樣的危險,得做好萬全的準備,二姑娘,去請吳循來,他內力深厚,關鍵時候得靠他保命。」
晏長風不敢耽誤,立刻讓葛天把吳循請了來。另外玄月閣的兄弟聽說了,皆來了尚書府候命。
與吳循一起來的還有盛明宇,他追著柳清儀問了半天,諸如要不要緊,有沒有把握之類,全是重複無用的問題。
柳清儀被他問煩了,直接把人趕出房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別來影響我。」
於是,晏長風跟盛明宇兩位插不上手的無用之人只能在屋外等候。
煎熬了三四個時辰,房間門才重新打開,柳清儀疲憊不堪地走出來,朝屋外的二人展開微笑,「好了。」
柳四姑娘罕見的明媚笑容,擊碎了壓在眾人心中的巨石,霎時間,雲開霧散,天朗氣清。
晏長風幾乎喜極而泣,她旁若無人地衝進房間握住裴二的手。明明這雙手還沒有什麼溫度,她卻覺得溫暖異常。
「暫時還醒不了。」柳清儀說,「解毒對他而言是巨大的消耗,且要恢復一段時日,起碼要五日後才醒,醒來后亦不能下地出門,需在溫度適宜的房間里待三個月。」
只要裴二沒事,晏長風也不在乎再等幾日,她現在滿心歡喜,看待什麼都很積極,「多謝你,小柳。」
柳清儀微笑,「不必謝,解毒制毒是我畢生的樂趣。」
五日後,裴修久違地睜開了眼。
這幾日他雖不醒,但有意識。他家媳婦兒每日在他耳邊絮絮叨叨,構想未來,短短五日就安排了快五十年的生活。
他醒來時,她正苦惱七老八十的時候沒牙吃肉,日子沒法過。
「你倒是還好,你不愛吃肉,嚼根筍子不廢牙口,可我不行啊,不吃肉活著還有什麼勁兒,咋辦呢?不知道小柳有沒有辦法讓牙齒再生?」
裴修無奈地笑,他說:「煮爛點就好了。」
晏長風久違地聽見他的聲音,渾身一怔,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眼淚婆娑,幾乎拼湊不起他的面容。
溫涼的手指拂去她眼角的淚水,他虛弱又溫和地說:「哭甚,你現在還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還能帶我游遍天下,快意人生,不該笑嗎?」
「你都聽見了啊?」晏長風淚中帶笑,「那正好了,不用我再廢一遍口舌。」
「嗯,從今往後,我一切都聽夫人安排,吃你的用你的,就專心當個軟飯夫君,可好?」
「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不反悔,下輩子也不悔。」
……
春末初夏的光熱烈宜人,透過窗棱灑入屋內。
斑駁漫長的歲月里,幸好有你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