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無盡畫廊(中)
「刷啦!」
重達十幾斤的白布拉下,露出一副即將完成的祭壇畫。
這幅畫共有十八聯,閉合六聯,打開十二聯,是標準的大型祭壇畫。
掀開內十二聯時,油畫的金色背景照亮了整個房間,豐富的顏料描繪了一個充滿活力的場景,更高維度的星星閃亮,給人喜悅、恐懼和驚訝的印象,甚至有些迷失方向,亞伯被這種豐富神聖的景象所震撼。
最上方是藍色的生命之泉,克里羅傑以月亮行星的序列描繪了十二位月神,靠攏神殿美德像的同時,似乎還參考了【星月預言者】的形象,純色翅膀從神靈的身後展開,濃密的睫毛低垂,注視著下方更小的先知和跟隨他的羔羊,一個接著一個融入星光燦爛的金色馬賽克中。
仔細一看,那根本不是先知,而是一個金髮的男人。
他佔據了空間的最大面積,成為唯一的聖潔印象,白袍拖地,表情慈愛,手指向上,做出「賜福」手勢,眼睛直視著觀眾的空間,幾乎是暗示了看向這幅畫的人將是被審判的對象。
從手指方向看去,一行何蒙里達語泛赫然寫著:
Cruorembibo,carnemdevoro;exvoluntateDei(拉丁:血與肉以神之名)。
上空是絢麗的世外桃源,和下方世俗的灰白景象產生了明顯的對比,排著隊的普通人神情各異,惟妙惟肖。
靈界與人性被中間的男人分割,他彷彿被一種比自己更強大的力量所注入,成為了傳達圖像與神聖之間無法表達的關係的載具。
經過克里羅傑的介紹,亞伯很容易明白了祭壇畫表達的意義:人類與神聖脫俗的聯繫。
克里羅傑點起蠟燭,火光在金髮男人栩栩如生的臉上浮動不定,亞伯緩緩靠近,想要把它看得更清楚。
果然,那正是克里羅傑本人。
虔誠的傳教者長相俊美、面帶微笑,但睥睨世人、姿態傲慢,彷彿萬物只有圍繞在他的身側,才能得到行星的眷顧、世界的真理。
欣賞完這副祭壇畫,亞伯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千言萬語,無法一言蔽之。
面對克里羅傑期待評論的眼神,亞伯絞盡腦汁,總算想起蘇滄嘲諷東方傳教士的一句古人族語。
「Do、Doctaignoranria……(拉丁:人只能學到無知)」
「沒錯,Spiritualiasubmetaphoriscorporalium,doctaignoranria(拉丁:因為靈性隱藏在肉體之中,只能感受,越是文字化它,人就越無知)。」克里羅傑驚喜地笑了,「這是您想出來的嗎,亞伯?Doctaignoranria!太妙了,我要把它當做下一幅作品的銘文。」
亞伯很慚愧,也不敢多說什麼。
「您高興……就好,大師。」
「是的,亞伯,您總能哄我高興。」克里羅傑拉住亞伯的手腕,「來,到這邊,看看我的禮物。您一定會成為我最寵愛的孩子。」
事已至此,亞伯差不多知道克里羅傑的禮物是什麼了。
逆月教徒的儀式!
既然逆月教徒是將人類轉化為血族的教派,克里羅傑開始介紹起這個種族。
血族作為人類歐瑪拉上唯二的鄰居,歷代文學著作皆有參與,萊茵城的凡洛林伊芙國立圖書館里中,幾乎沒有有關血族的真實資料,
傳說、小說和故事倒不少。
文學家和吟遊詩人把血族描繪成臉色蒼白、瞳孔鮮紅、模樣俊美的男女,永遠不會衰老,嗜睡且喜愛夜晚。
據克里羅傑說,血族確實擁有部分特質,他們臉色蒼白、永不衰老,因為從誕生那一刻起,血族早已「死亡」,沒有流轉能量的能力,全靠汲取、掠奪其他智慧物種的生命力延續存在。
歷史上,血族曾圈養過幾十個人類國家,奴役千萬人提供精血,直到被聖城之王愛得利三世解放。在民族意識覺醒的現代,這些國家們合併成【紫羅蘭聯邦】,時不時跟北方大國瓦列維拉發生衝突。
其次,睡眠狀態的血族生命力消耗速度大大下降,一旦進入【冬眠】,有些血族甚至能睡上整整100年,只消耗人類1年的精血。
至於眼睛鮮紅……這點相當有趣。
克里羅傑露出神秘的笑容:「實際上,血族內部共有兩個派系,一個是黑都【密黨】,另一個是阿爾梅加拉內海三角洲的【魔黨】。密黨的血族只能通過互相聯姻誕生,而魔黨的吸血鬼,基本由其他智慧種族轉換而來。」
「密黨的吸血鬼自稱『純血吸血鬼』,人丁稀少,各個要麼是【立法者】,要麼是【秘術師】——密黨將這兩種超凡途徑稱之為『親代』和『子代』,【能戰者】對他們來說全是低賤的『血仆』。」
「我們魔黨呢,就寬容許多,只要經歷【初擁】儀式,跨越【結血】之門,即可投入始祖的懷抱,三種不同的途徑也以『血爵士』,『血祭司』和『家主』分辨。」
「由於是天生的血族,密黨長著傳統的刻板印象,紅眼睛、白頭髮、青色嘴唇和獠牙,傳說中克圖格亞大人的相貌;我們魔黨則各不相同,唯獨使用力量時,才會露出血族的顯性特徵,平常保持原生種族的外貌,氣場幾乎沒有差別。」
亞伯大致聽明白了,原來世界上有兩種不同的吸血鬼,類似於人族的東南西北四大不同的新月教派。
不過,血族的分裂更厲害,人族只是教義分歧,超凡途徑想通;血族分明進入了同一扇靈性之門,差異卻跟不同的神明一樣大。
「為什麼有區別呢?」
「啊,您了解《神典》杜撰的血族起源。」克里羅傑說。
「……該隱殺了他的兄弟,對吧?」亞伯避免提到和他重名的典故人物。
「最初,始祖選中了第一位眷屬——魔黨首領、【血之海的女帝】莉莉安提陛下。可惜她提心高氣傲,不甘心屈服於克圖格亞之下,竟想取代祂的神格。她的想法剛一冒出,克圖格亞馬上有所察覺,用神力殺死了她。」
「為了保證代行者的忠誠和強大,克圖格亞砍下自己的兩根小指,化作新的眷屬。本該是一對夫妻,負責血族的繁衍。第一個被創造的是男人,【德拉科之子】德庫賽斯,如今的密黨首領,【黑都之主】。
「然而,始祖剛剛將他塑造出來的剎那,莉莉安提從德庫賽斯的胸口破開而出,殺死了她的兄弟。莉莉安提已經化為了血族神格的一部分,一體雙生,無法分離,只要克圖格亞創造新的眷屬,她必將存在。」
「無奈的始祖大人將她放逐,與德庫賽斯結為夫妻,生下八位最初的『親代』;流落在外的莉莉安提則在阿爾梅加拉內海的深處建立了屬於她的國度,通過偷取的血族神格,她發明了【初擁】儀式,賦予其魔力,用以增加更多眷屬。」
「啊……」
亞伯感慨萬分。
血族的分裂始於親眷之間的不和睦。
聽上去,人類把魔黨稱之為【逆月教派】有一定道理,他們嚴格來說並不算血族,就像人類藉助先知的恩賜感悟了葉法蘭,魔黨通過女帝莉莉安提進入了新的靈性之門。
硬要比喻的話,其實是一種「轉職」。
我認為目前種族的信仰,超凡途徑的方法和知識不適合我,所以另闢蹊徑。
其實,這沒什麼好抗拒的,不是嗎?亞伯想,超凡是一條出口唯一的獨木橋,神明開啟不同的大門,讓信徒們的靈性得以往上攀爬,最初有幾十條道路,越是接近終點,越是殊途同歸。
【能戰者】、【技巧家】、【秘術師】、【信徒】、【立法者】……
超凡途徑只是為了提升靈性,接近葉法蘭的原點,不過是理解能量的方式不同而已。
如果要追求超凡的本質,何必在乎人類,或者吸血鬼的身份呢?
更何況,克里羅傑慈祥而博學——精神有些問題——總的來說待我很好。
有他庇護,我的超凡之路肯定更輕鬆。
在階級分明的依蘭王國,光是活著亞伯已經是心力交瘁。
要不要試著……
可惜,這個念頭頑強地在亞伯的腦海掙扎了幾分鐘,就被毫不留情地否決了。
一旦成為吸血鬼、克里羅傑的「孩子」,意味著他徹底拋棄了人類最重要的本質——同理心。
克里羅傑和藹的藝術家面孔下,是一雙濫殺無辜的屠夫的手,生於封建領主世家,他的本性遠比新晉貴族更殘暴、更自私。
再者,血族是個掠奪性的智慧種族,只要存活就必須蠶食其他智慧種族的生命。
亞伯幻想成為過名聲顯赫的貴族,但硬要把統治的生殺大權塞給他,亞伯絕不會為了自身的利益,去掠奪弱小的人的財富、土地,乃至於生命;亞伯有時反省自己的軟弱,唯獨不願失去同情的能力。
因此,他絕不可能成為吸血鬼。
問題是,要怎麼逃離克里羅傑的控制?
大師成為領域已有數十年,亞伯堪堪入門一個月左右,兩者實力天差地別。
一旦惹得克里羅傑惱羞成怒,他必定是死路一條。
表面上「嗯嗯」地答應著克里羅傑的叮囑,亞伯左右偷瞄著出口,但直到克里羅傑讓他進入祭壇畫後方的房間,拿出一把祭司用的匕首,朝他揮手時,亞伯也沒找到逃離的出口。
兩人來到了一件較為狹小的空間,克里羅傑打了個響指,精神力如同一條長鞭,引得所有魔核發出光芒。
「來,把您的手腕給我。」他轉過身,親切地對亞伯說。
亞伯吞了口口水,磨蹭幾下,菲勒爾城堡是那麼寂靜,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他和克里羅傑兩個人。
掙扎無果,他祈禱著最後的奇迹,硬著頭皮伸出手。
「咯——」
下一刻,黑影一閃而沒,奇特的怪聲在耳邊響起,亞伯分辨出來,那是利器刺破皮膚,穿透血管的聲音。
「呃!」
克里羅傑張開嘴,四顆獠牙在昏暗的發光魔核中清晰可辨,輕易地穿透亞伯的衣服和皮膚,刺入血肉里,一陣痛徹心扉的劇痛后,他的鮮血不受控制地沖向傷口處,隨著吮吸,一點點流入了對方的身體里。
奇異的是,亞伯竟然感受不到太大的痛楚,傷口處一陣酥麻,令他戰慄不已。
大約五秒后,克里羅傑放開亞伯,後者因驟然失血過多而頭暈眼花,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緩過神來,亞伯顫顫巍巍地撫上手腕處的傷痕,那四個血洞竟已開始癒合,只留下坑坑窪窪的痕迹。
「大師……」
亞伯的聲音不成語調,這次他恐怕真的難逃一「死」了。
「呵呵,您的鮮血的滋味,真讓人迷醉。」
克里羅傑修長的手指撫過被血染紅的嘴唇,眼神妖異,更是嚇得亞伯頭皮發麻,還好下一刻,他恢復如常,一隻手臂搭上亞伯的肩膀,沉甸甸的,用無法反抗的力量拉近他。
「來,拿上這把匕首。」
「我需要……做、做什麼嗎?」亞伯不情願地接過它,恨不得它跟【塞西莉亞】是一個系列的超凡物品,有辦法帶他脫離苦海。
「接下來,您將真正和我本人碰面。」克里羅傑的眼神滿是狂熱,「哦,我們一定相處得很好!我迫不及——唔呃!」
忽然之間,他的神情大變。
亞伯來不及做出反應,克里羅傑重重將他退開,噔噔噔地退後三步,像是被人抽了魂魄,神情空洞,眼神渙散,背部勉強靠在一張低矮的石制方桌上,不至於癱軟在地,
「不會的,不可能——怎麼——!你是誰!啊……不要,求求你放過我!」
他的嘴中胡亂吐出破碎的辭彙,雙手緊緊抱住腦袋,身軀無力地蹲下來,蜷縮成了一團,發出「嗚嗚」的聲音。
「大、大師?!您沒事吧!」亞伯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一幕。
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位運籌帷幄、領域級別的血族,好像在一瞬之間陷入了崩潰?
不知是不是過於痛苦,縮成一團的克里羅傑嘴裡發出「嗬嗬」的輕微怪聲,身體開始小幅度地抽搐。
亞伯簡直驚呆了,下個瞬間,他扭頭就跑。
克里羅傑仍在原地,沒有追上來。
「啪、啪、啪!」
一扇扇畫廊的門被關閉,亞伯飛也似地穿過克里羅傑一生的傑作,逆流而上,直到年輕時期明艷而快樂的寫實畫之際,一個氣場冷不丁地靠近。
亞伯以為經歷了一系列瘋狂的事情,他會變得驚慌失措,事實恰好相反,他的內心平靜,馬上將注意力集中在【黃金的密匙】的靈性視野上。
來者是熟悉的人。
「——賈斯特·坎貝爾?」亞伯詫異出聲。
火紅之劍猛地推開畫廊外側的大門,與亞伯四目相對,他的額頭冷汗細密,那張冷峻而不近人情的臉上滿是驚懼之色。
「是你,亞伯!你還活著!」他大叫道,不由分說地衝進畫廊,「快跑!」
「賈斯特,不能進去,這裡面是——」
亞伯話音未落,賈斯特早已掠過他,聲音從後方傳來。
「是魔物、一隻魔物追來了!亞伯,快跟我來——月神在上啊,請你務必相信我,魔物絕不是能以任何常理對待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