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的惡魔24-26

024

餘下的時間不多了。

眨眼間,已至春季。

弗蘭克與賈斯汀離開，寄養家庭中的氛圍大為好轉。史密斯太太少照顧兩個麻煩精，對餘下四名兒童的態度也溫和了不少。今年復活節,她破例帶領著大家前去小鎮的商業中心過節。

系統滿打滿算留給夏天一年的時間,還是算到了史密斯先生突然投資破產為止。而在全家資金周轉出現問題之前,原作的夏天就已經被人領養了。《血影殺機》里沒說夏天是什麼時候被領養的，於是夏天不得不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算。

開春以來夏天一直在尋找辦法。

首先排除掉靜等史密斯夫婦破產,就算夏天破壞掉領養機會，她也未必能與馬修輾轉至同一個寄養家庭。更遑論新的家庭也未必會比史密斯太太更負責,把希望寄託於福利機構無異於坐以待斃。

其次，她也在有意識地篩選機構義工送來的領養申請。

史密斯太太把大部分家務都交給孩子們去做，借著整理房間的借口，夏天多次出入主卧室。

幾個月來確實也有兩個家庭打算收養馬修，然而夏天看來都不是很靠譜。她把最不靠譜的那份申請偷偷丟掉了，餘下兩個連史密斯太太自己都沒看上。

機會越來越少，夏天不得不正視一個事實：她有很大概率會與馬修分開。

誠然有的家庭願意收養多個孤兒,或許就有願意同時收養她與馬修的家庭。但這個幾率太小了,夏天不能把希望寄託於中獎上。

她也不想當一個替對方做決定的討厭大人的！何況夏天的攻略任務最為重要。

但現在的問題是，餘下的時間沒幾個月,夏天認為優先順序最高的事項是為馬修尋找一個完美的家庭。

回想起他對自己的依賴和執著……這是個不容忽視的不穩定性因素。

「馬修？大家都在等你呢。」夏天站在門口喊道。

「嗯。」

他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夏天定睛一看,發現馬修正站在垃圾桶旁。

開春之後馬修剛剛過了生日，今年已經七歲了。大半年來他長高了不少,又因為不再受他人欺凌,看上去比初見時更為利落整潔。男孩穿著橙色外套，艷麗的色彩襯的他的金髮和精緻容貌鮮活靈動，馬修手中拿著一長串漂亮的彩片,正……準備丟到垃圾桶里。

這可是莉莉送給他的！

昨天夏天帶著馬修和福克斯家雙胞胎一起畫復活節彩蛋，多餘的顏料就叫他們把白紙剪碎塗上各種顏色，串聯起來在日光下分外絢爛，很是好看。

莉莉對此愛不釋手，但她還是忍痛將一部分彩片分給了夏天和馬修。

人家當做瑰寶贈送你的禮物，你卻準備丟進垃圾桶里！她有些哭笑不得。

察覺到夏天的目光，馬修的動作微頓。

他平靜地抬起頭：「沒有用處。」

夏天：「……」

行吧，至少他還是客氣地道謝收下禮物來著。沒有當面丟掉已經算是巨大進步了。

不過夏天一早就發現了，馬修不是很能理解藝術——準確地說，是對需要用感性思維欣賞的所有事物與概念。

在馬修眼裡，鴿子是白的，於是畫作就應該是白的；碎紙屑就算染上漂亮的顏色，它們也只是沒有用處的碎紙屑。老天爺是公平的，贈予他超乎超人的感官和思維能力的同時，也剝奪了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嗯，也許缺乏同理心也是造成結果的原因之一。

「丟掉多可惜。」

夏天笑著說：「還是有用處的，就看你如何利用。」

馬修聞言側了側頭。

她走上前，接下長長的彩片，用廚房裡的剪刀將其剪成兩端，並且把其中一段系在了馬修的手腕上。

「戴出去吧，」夏天拍了拍馬修的腦袋，「你會看到的。」

小鎮當地人口並不太多，商業中心也不過是個設施較為全面的小商場罷了。今日復活節，不管是周邊的農民和護林員，還是住在鎮子里的居民都紛紛來到商業中心的廣場前。

福克斯一家也在。

諾亞和莉莉大老遠就看到了他們，一邊揮手一邊大喊著夏天的名字。

雙胞胎一眼就看到了馬修手腕上明晃晃的彩片，莉莉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你戴出來啦，真好看！」

七歲的女孩雙眼亮晶晶的，天真的臉蛋上寫滿了純粹的喜悅。她高興得恨不得原地跺腳，抱著福克斯太太的手臂拚命搖晃：「馬修很喜歡彩片，媽媽，彩片系成手鏈很漂亮！」

「既然如此，回家你也剪成手鏈好不好？」

福克斯太太笑著牽起莉莉的手。

她看著女兒開心，本就輕快的心情更是明媚幾分。福克斯太太也是發自真心的喜愛夏天和馬修，平時忙碌時由他們陪伴雙胞胎，不知道省下自己多少時間呢。

沒什麼比自己的孩子搬新家后立刻交到好朋友更好的事情了。

廣場四周都是小攤小販，福克斯太太環視四周，最終向棉花糖攤位走去並且拿出錢包。

「作為你們與諾亞和莉莉交朋友的感謝。」

福克斯太太為每個孩子都買了一份棉花糖，連萊拉和約翰都不例外。

「祝你們復活節快樂。」她笑著說。

「哇！」

「謝謝福克斯太太！」

「媽媽最好了，復活節快樂！」

儘管棉花糖對夏天來說不是那麼有吸引力，可她還是笑吟吟地道謝並且接過來。

「看。」

趁著諾亞和莉莉與母親撒嬌時，夏天舉著棉花糖對馬修說：「小小的碎紙屑也能發揮用處。」

馬修看向自己手中的棉花糖。

金髮男孩捧著潔白蓬鬆的糖果，他不張口已然是一副美麗的畫作。馬修沉思片刻：「發揮用處的並不是紙屑。」

總是這麼聰明。

夏天點頭：「是這彩紙中承載的感情，馬修能想出來是什麼嗎？」

「祝福。」

馬修不假思索：「贈禮的本質。」

這是夏天以捕夢網回饋他的鴿子羽毛時曾經說過的話。時隔半年多，他仍然清晰記得。

「沒錯，」夏天肯定道，「莉莉喜歡彩紙，所以她才把彩紙送給你，她想把這份喜愛和快樂傳遞給你。也許彩紙本身沒有任何用處和意義，但莉莉的感情賦予了它獨一無二的價值。而馬修把彩紙戴在手腕上，等於告訴莉莉你接收到了這份快樂，所以——」

她晃了晃手中的棉花糖：「我們得到了這個。也算是一種善意的傳達和結果。」

馬修若有所思：「聯結。」

夏天：！

要是所有的兒童都像馬修·丹尼希一樣，你講什麼都能聽得進去，估計天底下的小學教師都會過的幸福許多。

「這就是莉莉、諾亞與你的聯結，」夏天溫聲說，「還記得你們怎麼成為朋友的嗎？是你把牛奶糖送給了他們，於是分享快樂就成為了你們的聯結。」

「我知道了。」

這很好懂：他與福克斯雙胞胎的關係就建立在分享與交換禮物的基礎上。而且莉莉與諾亞的性格很好，雖然是年幼的孩子，但他們向來大方又慷慨，同他們相處時馬修無時不刻都在體會這點。

「善意換來好的聯結，」馬修試探性地總結，「可以利用。」

呃……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是她先說的彩片「可以利用」不是嗎。

俗話說得好，行事論跡不論心。夏天也不指望著馬修·丹尼希能在短時間內成為熱忱、開朗又同情心的普通兒童，就算他到了也沒長出同理心來也沒關係。

全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冷漠的看客和尖酸刻薄之人，也不見得他們各個都是罪犯。只要遵守道德法律不做壞事，能善待他人而非進行傷害，就算沒法共情又能怎麼樣呢？

她承認這是在安慰自己，夏天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她又說不上來。

而一切悉數落在馬修眼底。

年幼的男孩抬起眼，寶石般的眸子越過棉花糖，看向神情複雜的夏天。

「你很在意。」他突然開口。

「什麼？」

「祝福，」馬修篤定道，「你希望我能記住。」

「……是的。」

夏天幽幽舒了口氣。

復活節的街頭人聲鼎沸，售賣汽水零食的攤販、兩兩結伴的家庭，以及擺在街頭巷尾各種地方的復活節彩蛋，交織出小鎮罕見的熱鬧景象。兩個孩子交談期間，其他人已經先行一步了。

「夏天、馬修！」

諾亞中氣十足地在前方提醒道：「快跟上，別走散了。」

每個人的面龐中都掛著欣喜滿足的笑容，這更顯得馬修·丹尼希此時的冷淡與審度格格不入。

他冰冷平靜的眼眸一如既往。

「咱們邊走邊說，」夏天牽起馬修，由衷地開口，「我確實希望你能記住。」

「為家人、為朋友付出也好，保護也好，與他們分享也好，本質是想要對方能夠感受到幸福與快樂，」她說，「不管做了什麼，哪怕是不喜歡的事情……就像是與莉莉和諾亞交朋友，同他們分享牛奶糖，彼此的最終目的，都是渴望看到對方體會幸福，過得更好。」

馬修：「你也一樣。」

夏天莞爾：「是的，我也一樣……哎呀！」

街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她光顧著說話，一個不慎，迎面就與走來的一對夫婦撞上。

好在對方反應迅速，走在前方的男士眼明手快扶住了夏天：「小心點，小小姐。」

夏天臉一紅：「啊，抱歉。」

她匆匆抬頭，只看到男士身上的服裝剪裁極其優秀，以及他身邊的女士拎著大牌包包。

估計是來度假的夫婦吧。因為這包實在是太貴了，夏天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位女士一眼……感覺有點眼熟。

陌生的夫婦對著夏天笑了笑就與之擦肩而過，但夏天分明聽到那位女士一聲啜泣。

「要是愛麗絲沒出事，也應該……」

「瑪格麗特！別再說了，我們是來度假的不是嗎？」男士趕忙安慰道。

「可是……」

「我不會忘記愛麗絲的，」男士說，「她永遠是我馬丁·紐爾伯特的女兒。」

夏天驀然頓住步伐。

她難以置信地扭過頭，再次看向漸行漸遠的有錢夫婦。夏天想起來她從哪裡見過那對夫婦了——在報紙上，是東海岸著名的富豪馬丁·紐爾伯特和他的太太瑪格麗特·紐爾伯特。

也是《血影殺機》原作里，收養了亞裔小女孩夏天的夫婦！

…………

……

025

《血影殺機》中只說原本孤女Summer被有錢人家收養，並沒有詳細說明前因後果，這部分還是系統為了方便玩家理解原作，作為背景補充一併打包送給了夏天。

紐爾伯特夫婦本有一女愛麗絲，因意外去世已有兩年。

夫婦二人悲痛不已，但兩年之後，他們決定走出創傷去迎接新生活。

於是紐爾伯特夫婦商議之後，準備收養一名孤兒撫養。這既可以算作為死去的女兒祈福，也是希望能盡自己所能解決一名兒童的苦難。

原作中紐爾伯特夫婦來到中西部的小鎮度假，好巧不巧碰到了孤女夏天。

她在餐廳偷聽到紐爾伯特夫婦去世多年的女兒愛麗絲很喜歡分享和表演，於是夏天在餐廳舉辦的親子活動場合主動上台表演詩朗誦，並且把得到的獎品贈送給「看起來很悲傷」的紐爾伯特太太，並且希望她能開心起來。

身為商業大亨，紐爾伯特夫婦當然看出了夏天用心討好的小心機。

但他們本就準備用過餐後去當地的福利機構看看情況，夏天刷了一次臉后，二人看到她也在待收養的孩子當中不由得上了心。

小女孩夏天很聰明，只是顯得有些市儈和投機。

紐爾伯特夫婦認為相遇就是緣分，還是決定收養她、好好教育她，悉心照顧讓本有長歪趨勢的夏天成為了相當優秀的人。

然而她最終還是為童年助長霸凌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媽媽，我好餓，咱們今天在外面吃飯吧！」

「是呀，回去時間要好久的！」

夏天沉思之時，莉莉和諾亞正抱著福克斯太太的雙臂撒嬌。後者為難地看向史密斯太太——畢竟她對寄養兒童的態度說好確實不夠好。

「今天是復活節，不如一起吃飯吧。」

要是弗蘭克和賈斯汀還在，史密斯太太斷然不會為六個孩子掏錢花銷。但現在她轉念一想，送走兩個瘟神早就該慶祝了，更遑論留下的幾個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

「咱們就去湯姆先生的家庭餐廳。」史密斯太太難得大方一回。

這下，連約翰和萊拉都紛紛面露喜色。

湯姆先生的家庭餐廳，是鎮子上最熱鬧、也是最受歡迎的餐館。一行人浩浩蕩蕩進門，立刻受到了店員的熱情招待。

餐館內主打家庭餐廳的招牌，因而復活節氛圍是少不了的。夏天還注意到餐廳中央臨時設立了小舞台，上面擺滿了小桌子小椅子。

來用餐的多為拖家帶口的夫婦，估計是為一會兒的親子活動準備的。

系統並沒有說明原作中「夏天」什麼時候得到了與紐爾伯特夫婦相識的機會，但……擺明就是現在。

夏天的視線稍微一轉，果然在餐廳一角看到了略顯蕭瑟的紐爾伯特夫婦。

沒有比紐爾伯特夫婦更適合教育馬修·丹尼希的養父母了。

他們能教好古怪刻薄的「夏天」，也善於看穿一個人的本性、善於教育培養將其帶到正路，最重要的是他們有錢，也有無盡的善良和耐心。

當夏天看到紐爾伯特夫人傷心又帶著笑容的面龐時，才意識到自己遲遲不滿意其他收養家庭的原因。

之前對每個提交申請的家庭都不滿意，正是因為她在拿原作中「夏天」的情況做比較！

但紐爾伯特夫婦為了給予兒童最好的資源，他們本就只打算領養一個孩子。

如果他們能領養馬修而不是自己的話……

把表現機會讓給馬修，是完全可行的！

夏天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這個世界也不是現實世界，她甚至不是真正的「夏天」，內芯為成年人的她選擇比馬修多太多了。

該具體怎麼辦才好呢？

就在她思考之際，餐廳老闆喜氣洋洋地走了出來。

「湯姆先生看到這麼——這麼多小朋友，可太高興了！湯姆先生一高興，不小心煮了太多的雞蛋。剛好今天是復活節，小朋友們幫湯姆先生塗一塗彩蛋，發給大家好不好呀？」

聽到這個，餐廳內頓時炸了鍋。

福克斯雙胞胎第一個站了起來：「我們可以，我們在學校里就畫過！」

老闆立刻響應：「那就請兩位先生、小姐上台來。」

莉莉想也不想，牽起夏天：「夏天和馬修也一起來！」

小姑娘也不是傻瓜，夏天擅長畫畫，有她做搭檔，他們的彩蛋一定是最漂亮的。

「去吧。」

史密斯太太難得寬容，喜氣洋洋地開口：「少不了你們的披薩，回來吃也一樣。」

這正中夏天下懷。

馬修可不會主動表演節目，分發彩蛋則是接近紐爾伯特夫婦最好的機會。

莉莉和諾亞都還算有點繪畫天賦，在夏天的協助下，他們的彩蛋毫無懸念地獲得第一名。

「好了，去把彩蛋分給大家吧。」

夏天把裝彩蛋的小籃子分發給幾個孩子：「莉莉從左邊開始發，諾亞從右邊，馬修就從中間，好不好？」

馬修寶石般的眼眸掃向面前的彩蛋。

他當然對此毫無興趣。

當眾繪畫、分發彩蛋，這樣的行為讓馬修聯想到馬戲團中表演的猴子。他不會從近似的活動中收穫任何快樂和好處，馬修甚至有些感到厭煩。

但夏天說得對，想要得到，就得付出代價。

馬修與福克斯雙胞胎成為朋友帶來的好處遠超他的付出，再者……他也發現，成為大人規則框架中「優秀開朗」的小孩子，會換來更多的善待和保護。

忍下無趣，融入他們，就像是樹林里的那些爬蟲和蜥蜴，披上了與枯葉和青草一樣的偽裝。

這是可行的。

於是馬修乖巧地接過裝滿了彩蛋的籃子，對著夏天點了點頭，朝著自己負責的區域走過去。

如馬修所預料的那樣，他不過是稍稍扯起嘴角、對這每桌人道聲祝福，就換來了無數讚歎和感謝。男孩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務，直到他停在餐廳角落的桌子前。

「先生、夫人。」

馬修平靜地把最後的彩蛋送到夫婦手邊：「復活節快樂。」

緊接著他抬起頭，迎上了一雙從未見過的眼睛。

在此之前，馬修·丹尼希從未意識到，一個人的眼眸里能容納如此之多的情感。這位夫人容貌精秀且氣質高壓，她接過馬修遞來的彩蛋時揚起驚喜的笑容，但她的眼睛里還是寫滿了淺淺的悲傷和懷念。

表達喜悅時，應該是這幅模樣的嗎？

夏天不是的，莉莉和諾亞也不是的，對方複雜晦澀的情緒讓馬修感到困惑。

這位夫人並不開心，但她還是流露出近乎讚歎的笑意。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她甚至親昵地摸了摸馬修的頭——就像是夏天那樣。

「我幾乎以為是天使降落在我的身邊，」陌生的夫人表揚道，「這些彩蛋是你畫的嗎？」

「是我的朋友。」

馬修誠實回應：「她擅長畫畫。」

夫人莞爾：「真謙虛，你叫什麼名字？」

「馬修。」

「你是與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嗎？」

「我住在史密斯太太家裡。」

一句「史密斯太太」讓面前的夫婦愣上一愣，頓時明白了馬修的身世。

馬修敏銳地察覺出夫婦二人的尷尬，但他只是無所謂地側了側頭。

她很悲傷。

所以對大人來說，悲傷和感到快樂是不衝突的，這是馬修得出的觀察結論。他無法理解也體會不到，但事實擺在眼前。

果然忍耐是有收穫的。

馬修很滿意，在這無趣的一整天，總算是品味出了幾分淡淡快樂。

夏天告訴馬修表達快樂時要分享給他人，而分享的最好方式就是祝福。於是直到陌生的女士收回了摸著自己頭髮的手，馬修再次抬頭。

他揚起嘴角——馬修發現，大人最喜歡的就是他流露出笑容，禮貌地出言：「願你不再悲傷，女士。」

陌生的女士微微瞪大眼：「你說什麼？」

然而馬修早於她一步轉身離開，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

計劃非常成功。

夏天看到馬修與紐爾伯特夫婦交談，也看到了紐爾伯特夫人驚訝的表情。

甚至是在史密斯太太結賬時，家庭餐廳的老闆還說，有一對外地來的夫婦為了感謝復活節的彩蛋，已經替她付了錢。

這足以證明馬修為紐爾伯特夫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相信事後夫婦二人去福利機構時會看到馬修的信息的。

只是——

回去的路上，夏天越想越心事重重。

她沒忘記馬修對自己展現出的依賴和信任，是夏天說過二人要做家人和朋友的。

現在不經過馬修同意就讓他做了這麼多，等紐爾伯特夫婦上門時……他會是什麼心情？

說是不要當替小孩子做主的討厭大人，到頭來還是做了討厭的事。

夏天多少覺得自己有些虛偽。

而她擔憂糾結的模樣，也悉數落在了馬修眼底。

到家之後，史密斯太太招呼大家去休息，在準備回房間之前，馬修毫無徵兆伸手，一把拽住了夏天的衣擺。

春季之後孩子們換上了單薄衣衫，夏天素色的裙擺叫馬修抓在手中，力道之大險些把她拽個趔趄。

「馬修？！」

夏天驚訝地扭過頭：「怎麼了？」

馬修·丹尼希罕見地擰起眉頭。

他好似察覺出什麼，但又想不出具體緣由。男孩碧藍色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夏天：「你不開心，為什麼？」

夏天：「……」

大半年相處下來，哪怕是塊石頭都能相處出感情，更遑論夏天不是石頭，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件事不該瞞著馬修的。

他們的聯繫建立在坦誠和直率之上，夏天不想從此與其產生隔閡。

她深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夏天溫柔地說，「咱們到你房間去談，好嗎？」

得把收養的事情告訴馬修。他的未來，他有知情權。

…………

……

026

馬修的卧室空空蕩蕩，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活人居住的氣息。

唯獨能凸顯齣兒童志趣的就只有雙胞胎塞給他的紙疊軍艦，以及掛在窗邊、由夏天親手製作的捕夢網。

夏天坐在床邊，故作輕鬆地拍了拍馬修的床鋪：「摸上去比我的硬多了！」

然而馬修沒有開口。

那雙藍目始終鎖定著夏天，如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眸冷淡且銳利。馬修向來敏銳，他一眼就看出了夏天的情緒不對：根據他觀察得到的結果，今日復活節出行很順利，人人都應該收穫足量的滿足與快樂。

但夏天卻表現出了相反的情緒。

「為什麼？」馬修執著地問。

夏天一聲嘆息，收斂了強擺出來的笑容。

是該告訴他的。

「我在不久之前，偷聽到了史密斯先生打來的電話，」她闔了闔眼，斟酌著開口，「他說他的一筆生意出現了問題，似乎是資金周轉不過來了，想把小鎮上的房子賣掉，要史密斯太太和他一起到城市裡租房子住，馬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馬修：「換地方住。」

夏天苦笑幾聲：「嚴格來說也沒錯，因為福利機構會把我們安排到其他寄養家庭去。」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還有約翰與萊拉，即將面臨著不能拒絕的分別。」

她的語氣中沾染著不可避免的難過：「大家會被安排到不同的家庭里，就像我和我的弟弟一樣，離得很遠，之後很難再見面。」

馬修擰起眉頭。

很少能見到男孩做出如此直白的反應，他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困惑。馬修澄澈的藍眼在夏天的臉龐來回徘徊，試圖尋找出什麼端倪，但最終本就幾不可查的情緒凝聚成了最簡單的反感。

「我不允許。」他平靜開口。

「……我也不想，馬修。」

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向來缺乏人性、行事作風更接近動物的馬修，竟然意外地展現出了幾分孩子氣。

也對。馬修再怎麼聰明敏銳，到底也是生活在小鎮里的七歲幼童。

他的腦海中里暫時還沒有分別的認知，對他而言，這個鎮子就是整個世界。

「但你我都不是制定規則的人，」她低聲說，「所以我想了個辦法。」

馬修沒有開口。

就像是起初二人相處那般，他只是觀察著夏天，用那雙藍眼審視著她。唯獨與過去不同的是，夏天能在其中尋覓到清晰的不滿與抵觸。

「我在電視機上見過今日與你交談的那對夫婦，他們很有錢，而且女兒因意外身亡。」

夏天下定決心，將白天的事情坦白出來：「如果你我一定要分開，馬修，我希望你能被有錢、善良的人家收養，而不是繼續在寄養家庭中輾轉。假設紐爾伯特夫婦準備收養一個孩子，他們會是最完美的父母。」

餘下的話不用多說。

馬修那麼聰明，他當然明白了一切。

纖細精緻的男孩站在夏天面前，上一秒還展現出幾分不悅，下一秒藍眼中的一切情緒驟然消失殆盡。

「不。」他開口。

夏天莫名有些心酸。

她伸出手，欲圖像往日一樣摸摸他的頭髮：「我知道，我該提前告訴你的，這也是我自責的原因。你能——」

馬修·丹尼希毫無徵兆抬起右臂。

他的速度太快了，當夏天反應過來時，馬修已經牢牢抓住了夏天的手腕。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數值+10，目前？？？數值：70。】

夏天：「……」

這個？？？數值的增加時機，讓夏天多少有些領悟了其中內容。

恍然間她幾乎覺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什麼鉗住了，力道之大足以產生明晰的疼痛。夏天毫不懷疑馬修再這麼用力下去她的腕間會留下清晰的印記，而男孩顯然沒有任何鬆手的意思。

他不開心。

是因為意識到夏天的言論提及離別，他感受到了分別的難過嗎？夏天覺得以現在馬修對情感的理解能力，恐怕遠達不到這個程度。

馬修做出的回應並非「不想」而是「不允許」。

與其說是不願意分別，不如說是不想事態超出自身控制吧。

「我也不願意。」

夏天坦白道：「我的弟弟就是這麼離開我的，因為不熟悉對方家庭而徹底斷了聯繫，今後我與他再見面也不過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我不想與你也淪落到這般下場，馬修，最好的情況便是紐爾伯特夫婦收養了你，我能知道你的位置，他們也有財力和精力能安排你我保持聯絡、甚至是時常見面……這是最好的辦法。」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0，？？？數值+10，目前黑化值：65，？？？數值：80。】

行吧。

她一點也不意外。

系統怎麼可能安排攻略過程順順利利呢？一年的期限本就是個約束，就像是打遊戲一樣，到了劇情轉折點，你總得拿到關鍵信息、打出重要事件才能推進下一步劇情。否則等待著玩家的就是BadEnd。

夏天自詡該做的都做了。

九歲的身軀做不到太多事情，她只能將史密斯先生破產視作不可違抗的劇情轉折點。幾個月來夏天搜羅了所有意願收養馬修的家庭，沒有一個有意向收養多個寄養兒童。

根據系統給出的消息，紐爾伯特夫婦也不例外，但放眼整個美國，比他們還優渥的收養家庭少之又少。

她知道馬修的去向，能與之電話、通信聯絡，而紐爾伯特夫婦足夠有錢，就算夏天被福利機構安排到天涯海角，只要馬修願意，他們都能見面。

這是個相當優秀的方案。是選擇該方案，還是賭餘下幾個月出現奇迹？夏天選擇前者。

而替他人做出選擇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馬修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他就像是一台被初始化了的機器一樣，又恢復到了起初冷冰冰的姿態。寶石般的眼眸死死鎖定住夏天，沒有情緒、沒有反應，只是如盯緊獵物般看著她。

夏天的手腕還牢牢抓在他的掌心之中。

「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她沒有退縮，也沒有畏懼。夏天依舊用平和輕快的語氣柔聲出言：「你關心我的安危，你想保護我……我希望能你能記住這份感情，這份聯繫。」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0，？？？數值+10，目前黑化值：75，？？？數值：90。】

「這份感情的根本來自於你希望我能過得平安幸福，馬修，我對你也是一樣。相互的情感交織於一處，你我才成為了家人。」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10，目前黑化值：85。】

自始至終馬修·丹尼希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但夏天非常平靜。

她知道數值的暴漲不意味著馬修沒有聽進去——他一直能聽進去，哪怕是最開始黑化值高達90的時候。

「就像是你贈送我的羽毛，最終變成了捕夢網一樣。」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黑化值+5，目前黑化值：90。】

一切彷彿回到了原點。

當系統提示他的黑化值重歸起點時，馬修·丹尼希終於做出了反應。

男孩精緻秀麗的面孔微微抬起，他站在背光處，髮絲的陰影因光線而拉長，讓他一部分臉蛋隱匿在黑暗之中，顯得有些捉摸不透。

但夏天依舊清晰意識到他的藍眼越過自己，看向了那串捕夢網。

她隨著回頭，敞開的窗子將春季溫暖的夜風吹拂進來，潔白輕盈的捕夢網隨著微風在半空中搖蕩。

室內安靜的可怕。

「馬修。」

夏天輕聲出言，不帶恐懼、不帶質問，更多的像是在表達一種信任：「你會傷害我嗎？」

——她就像是那張捕夢網。

馬修·丹尼希凝望著面前夏天鎮定的面孔，不由得產生聯想。

沒有力量、沒有重量，輕得好似隨便一陣風都能吹走，但它又如此神奇。馬修也不知道為什麼，當他把捕夢網掛上去后，每每再夢見不好的事情，聯想起窗邊的贈禮，就覺得事情不是夢中演繹的那麼糟糕。

聯想到夏天也是一樣。

她說的對。

馬修想不出辦法。

他不喜歡事情超出掌控的局面，而夏天是他的，他也不允許她離開。她說的這番話嚴重冒犯到了他，甚至可以說是觸怒了他。

但大人的規則框架不由他制定，他說了不算，也沒有力量與之抗衡。

是他還不夠強大。

夏天告訴他這規則框架如何運轉，又該如何在這框架之下生存。

馬修明白夏天的想法：和往日一樣，先暫且歸順大人的庇護之下，利用他們的規則，忍耐到他們長大的時候，就能擺脫庇護與約束再次見面。

這是個很好的辦法，就是目前會導致她離開他。

很不喜歡，但值得忍耐，畢竟想到得到，就需要付出代價。

馬修不得不接受這個代價。

他不允許別人把夏天從他身邊帶走，但……

「我辦不到。」他打破沉默。

「什麼？」

夏天愣了愣，他說什麼辦不到，是辦不到傷害她嗎？

然而還沒等她細想，面前冰冷如人偶般的男孩，又驟然如重新開了機般眨了眨眼，那雙藍眼中浮現出淡淡的……近乎喜悅的情緒。

夏天：「……」

之前黑化值和？？？數值飆升都沒能讓夏天驚慌，因為這是意料之中的反應。但現在，當馬修漂亮的臉蛋上浮現出清淺、溫順的笑容時，驚訝過後，夏天卻感受到了幾分久違的寒意襲上心頭。

「不是夏天的錯。」

不，這樣是不對的。

馬修·丹尼希第一次意識到問題：夏天的處世之道並不能讓他完全滿意。

她始終想著「利用」規則，而從不考慮如何去掌握它們。馬修嘗試著交換和忍耐，換來的依舊不是讓他開心的結果。

是的，他們都不是制定規則的人，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倘若大人們強行執行，馬修·丹尼希辦不到阻止別人把夏天從他身邊帶走。

那就成為制定規則的人。

現在不行，以後會的。

馬修抬起頭，看向帶著幾分震驚意味的夏天笑著說：「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