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惡魔05

005

尖銳的石塊重重向下砸去。

皮肉開綻、骨頭碎裂發出既清脆又沉悶的聲響，打破了聖誕前夕社區應有的祥和與寧靜，更是讓剛剛如藝術家精心繪製般的畫面蕩然無存。

溫熱的血肉飛濺至夏天身上，她震驚地跌坐在地。再抬起頭，剛好對上馬修循聲轉過來的視線。

與她一樣，馬修的臉上沾滿血淋淋的痕迹。他潔白無瑕的肌膚、如金子般燦爛的頭髮上儘是血污，暗紅色的痕迹之下，與天空和大海同色的澄澈藍眼依舊澄澈剔透。

那之中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畏懼、沒有愧疚，也沒有驚覺自己做錯事之後的煩惱。對於馬修·丹尼希來說，他接到的任務是清理花園，因而處決一隻無辜的動物的行為和清理積雪之間沒有任何區別。

幾分鐘前夏天還驚嘆於馬修的容貌，緊接著他就身體力行地向她證明了自己當之無愧為原作中的兇手形象。

天使的皮囊之下，蘊藏的是惡魔的靈魂。

夏天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她迅速從地面起身，湊到馬修面前，抓起一把積雪往馬修臉上擦。白雪觸及到肌膚融化成水，借著冰水夏天粗略地替他、替自己擦去臉蛋頭髮上的血跡，然後又用積雪之下的泥土覆蓋在飛濺到衣物上的痕迹。

「讓皮特太太看見就不好了，」夏天壓低聲音說，「她會嚇到的。」

馬修沒有做出任何錶示，他任由夏天處理。

掩蓋好身上的血跡，夏天又迅速鏟走被砸了個稀爛的田鼠屍體，並且將留著血痕的白雪依次鏟走。

她讀過不少連環殺手案例，許多例子中都說大部分擁有反社會人格的連環殺人犯在幼年時會有縱火和虐殺小動物的行為。馬修·丹尼希的行為太典型了，他甚至比現實中存在的兇手更進一步——至少那些犯人在童年時期可以溝通呢，而夏天覺得現在自己的討好親近無異於焐熱一塊石頭。

有了動力，清理花園的速度比往日都快。

夏天收拾好所有痕迹，整個過程讓她產生了一種幫殺人犯毀屍滅跡的荒謬錯覺。她氣喘吁吁地回到馬修身邊，自始至終小男孩都無比「乖巧」地站在原地，若非他還在呼吸，幾乎就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

「日後看到老鼠、田鼠之類的害獸，可以選擇用藥物處理，」她說，「大人們不喜歡看到血肉橫飛的場面，他們會因此把你當怪物，然後會像弗蘭克一樣排斥你、對你不好。既然同樣能夠處理害蟲，為什麼不選擇他們喜歡的方式呢？」

說出這些話時夏天的手都在抖。

不是出於畏懼，而是見識到血腥場面后腎上腺素本能地上升。她的語速也比往日快了不少。

「這個世界是有個框架的，馬修。」

夏天從虛空中比劃出一個框框。

「人類很虛偽，規定出了法律、道德和其他更為細緻的規則，如果誰的行為舉止超出這個條框，就會受到懲罰，」她飛快地說，「比如說史密斯太太不許家中產生矛盾，弗蘭克違背了他，就要挨罰。」

「但我們可以在這些規則之下儘可能地做自己。」

她努力地向馬修解釋。

「比如說討好制定規則的大人，他們就會喜歡你，不自覺地偏向你，」夏天提議道，「再比如說動用藥物和工具清除害蟲害獸，而不是搞成大人不喜歡的模樣，他們就會獎勵你。」

「也許你不理解規定存在的意義……但為了自己好，不挨打、多獎勵，不去做大人討厭的事情，不好嗎？至少你有糖吃，也能受到保護。」

只是馬修看似完全無動於衷。

海藍色的眼睛始終緊緊鎖定著夏天，他端詳著她，觀察著她，彷彿夏天是什麼值得鑽研描繪的獵物或者畫作。只是他已經看了她整整一天了，難道還沒得出什麼結論嗎？

夏天不禁有些氣餒。

她也不知道馬修有沒有聽懂或者聽進去，男孩不會給她任何回應。

總不能讓她投喂馬修·丹尼希到好感度滿值吧！

算了，一步一步來。

才剛開始不到二十四小時，她還有的是時間去摸索馬修的想法和行為軌跡。

「收拾好了就走吧，」夏天調起輕鬆的語氣，「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你不要再徒手砸死什麼動物了，馬修。有的是解決辦法，我們選一個不會讓別人害怕的，不好嗎？」

幸而她「毀屍滅跡」的手段利索高超。

積雪洗掉血痕、泥土遮住污漬，讓兩個小孩子看上去像是在花園裡好好打了場雪仗才搞得一身濕漉漉又沾滿污泥。皮特太太見狀樂不可支：「兩個調皮的小天使，又給史密斯太太製造家務活。」

「不會給史密斯太太添麻煩的。」

夏天認真回答：「我會使用洗衣機！」

皮特太太很是欣慰：「哎呀，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八十年代的物價並不高，每次夏天幫忙勞動可以獲得五十美分的零花錢，而今天皮特太太不止給了一美元，還送了夏天和馬修一人一瓶汽水。

出門之後，夏天就幫馬修擰開汽水瓶蓋。

「你看，」她把汽水遞給馬修，「如果你殺害小田鼠的行為被發現了，肯定不會有免費的汽水喝。咱們喝完再回家。」

平日里史密斯太太可不會給寄養兒童買汽水來著！要讓弗蘭克和他的小跟班看到，肯定會搶走。

馬修乖乖接過夏天遞來的汽水，送到嘴裡喝了一口。

「怎麼樣？」夏天笑眯眯地問。

幾十年前的可口可樂，她也沒喝過。夏天擰開蓋子，剛剛送到嘴邊，就聽到系統提示在耳畔響起。

【攻略目標：馬修·丹尼希好感度+1，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89，好感度：3。】

她捧著汽水的手驀然停了下來。

不止好感度漲了，連黑化值也降了！

好感度上漲很好理解——他們連聖誕節和新年時都很難喝到可樂，稀罕的東西到手，可以算作是馬修的需求得到了滿足。

至於這黑化值……

難道是因為他聽進去了嗎？

夏天唯一能想通的便是殺害動物的行為被她掩飾了過去，皮特太太沒有發現，所以他們得到了獎賞。一連串的行為讓馬修意識到夏天的勸誡和提議是對的，於是他選擇接受她的說辭。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證明馬修無動於衷的外表下，有著無比清醒的頭腦。

他會觀察，會審視，會評估外界並且得出自己的結論，進而證明馬修也和其他孩童一樣有著超高的學習能力。

沒有情緒不代表智力有障礙。

夏天莫名覺得，馬修也許比普通孩子要更聰明——不然他怎麼能屢次把比自己大八歲的弗蘭克耍得團團轉？

她剛剛氣餒的心情驟然轉晴。

回到家中，夏天替馬修脫下外套，拿著臟衣服直奔洗衣房。

他聽得進去，就擁有溝通的可能。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假設夏天能與馬修順暢溝通，朝夕相處下她就不信他們無法成為親人和朋友。

但既然小小的馬修心裡門清，為什麼不願對外界做出回應，不願意開口呢？

洗衣機運轉起來，嗡嗡作響。

夏天拉來一個板凳，叫馬修坐下，自己則捧著浴巾反覆擦拭他濕漉漉的頭髮。

「你都聽進去了對不對。」

在機械轟鳴之間，夏天壓低聲音：「我不是在對著石頭說話，每一句話你都在認真傾聽。」

端坐在小板凳上的馬修一聲不吭。

「人是要溝通的，你不回我話，剛剛我很傷心，」她說，「我以為自己嘴巴都說幹了，你都沒當回事呢。」

柔軟的毛巾從馬修頭頂撤離，溫柔的接觸消失了。

夏天抱著浴巾蹲下來，選擇與馬修平視。

「我也很孤單，弗蘭克討人厭、萊拉又暴躁，我希望能和你交朋友，馬修，」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如果你把我的話都聽了進去……能不能給我一些回應？哪怕只是眨眨眼、點點頭都好。」

馬修掀開濃密的睫毛，看向夏天。

「我可以與你做朋友嗎？」夏天問。

六歲的男孩紋絲不動。

一秒、三秒，半分鐘過去了，夏天無奈地舒了口氣。

好吧，這也——

就在夏天以為她會和之前無數次詢問一樣，不會得到回應時，馬修突然抬起手。

他的動作太快了，快到幾乎不像是個孩子。當那雙稚嫩白皙的手伸到夏天面前時她猛然一驚，夏天幾乎以為馬修要攻擊她，就像是他把胡椒粉倒在弗蘭克臉上、就像是他殘忍砸死小田鼠一樣。

但那隻手最終落在了夏天的頭頂。

觸感傳來的時候夏天心中一驚，本能地閉上眼睛。然而幾不可查的觸感讓夏天後知后覺自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她緩緩睜眼。

馬修隨意地摸摸夏天的頭髮，那很輕，他沒用任何力量，只是用柔軟的指腹蹭了蹭夏天的劉海。

這……

夏天茫然地看著他。

伸手摸了摸夏天頭髮的馬修還是保持著面無表情的狀態。

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