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醞釀了大半天的雨,中午稀稀拉拉下了兩場,就放晴了。
落了雨的午後,天氣十分清爽。昭蘅剛用過午膳,寧宛致和李南棲就噠噠地跑來找她。寧宛致跑在前頭,風風火火,紅色的胡裝裙擺翻湧蕩漾。李南棲在後面追得氣喘吁吁。
「阿蘅姐姐!」跑到昭蘅面前,李南棲興奮地指著寧宛致手裡的鳥籠說:「小寧找到一隻會說話的鸚鵡。」
寧宛致一手舉著鳥籠,一手用松枝逗弄,教它道:「小乖,喊嬸嬸!」
鸚鵡神氣地在籠內獨步,然後忽略她們期待的眼神,把頭扭向一邊。
寧宛致氣得用松枝戳它的屁股:「不說話不給你餵食了。」
李南棲伏在昭蘅的膝上,啃著脆脆的桃子,兩條小腿在空中晃晃悠悠,捂著嘴發笑。
寧宛致瞪了她一眼,又換成昭蘅一樣輕柔的口吻:「小四郎,小四郎,小乖,說小四郎。」
小乖兩隻眼睛瞪得溜溜圓,尾巴甩開,扭過身子,再也不理她。
寧宛致嘴翹得老高,把鳥籠掛在廊下:「阿爹騙我,小乖根本不會說話。」
昭蘅對著她淺淺地笑:「鳥兒怎麼可能天生會說話?拿去馴獸園問問,說不定他們有教鳥說人語的辦法。」
寧宛致揮手招來個宮人,讓她把鳥送去馴獸園,拉開昭蘅身旁的椅子坐了上去,百無聊奈地趴在桌上,下巴擱在臂彎里看著遠處宮殿的金頂:「好無聊啊。」
小四郎離開后的每一天都是這麼無聊,她在心裡默默地說。
李南棲看寧宛致實在沒精神的樣子,直接跳起來對她們提議道:「我們去騎馬吧!」
寧宛致精神為之一振,唰的站起來,立刻道:「走,騎馬!」
她們問昭蘅會不會騎馬,她搖了搖頭。
寧宛致挽著她的臂,說:「沒關係,我帶著你。」
昭蘅莫名期待,心裡有些痒痒的。
從極度貧瘠的生活里走出來,她對很多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充滿嚮往。她想學字、學騎馬,還想學彈琴、跳舞,太多太多……
然而人的精力和時間都太有限,她現在每天光是認字練字都不免感嘆光陰短暫。
「走吧。」李南棲小手勾著她柔軟的手,撓了撓她的掌心,蠱惑她:「大不了把我的小紅給你騎。」
心癢難耐,昭蘅點頭。
三人換好了衣裳,寧宛致看到昭蘅穿著窄袖騎裝,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挽著昭蘅的手臂,雀躍地說:「嬸嬸,你真好看,跟小四郎話里的仙子一模一樣。」
寧宛致從不吝嗇讚美,總把昭蘅誇得飄飄然。
「小四郎書房中掛了一幅美人騎馬圖,可漂亮了。」寧宛致輕輕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喜愛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小四郎妙手丹青,皇上都誇他的畫有驚世之才,等他回來后,讓他給你畫一幅畫像,掛在殿下的寢宮!」
李南棲跟著點頭:「小寧說得對!」
想到自己的畫像被掛在李文簡的寢殿,昭蘅耳尖兀的發紅。
她們到了草場,看守的侍衛小跑著進去稟報。
昭蘅提起裙角走下馬車,再把李南棲抱下來,校尉已出來相迎。「公主、昭訓、寧大姑娘,您的馬已經備好。」校尉見了禮,將她們帶進草場。
寧宛致的是一匹棗紅色的汗血馬,李南棲的則是一匹尚且只有半人高的小馬駒。小馬駒和她相識,似是知道她是自己的主人,踱著歡快的步子跑到李南棲身邊,用濕漉漉的鼻子拱她的臉,李南棲笑著躲不停。
昭蘅側眸望著李南棲臉上的笑意,心情也跟著變好。
「嬸嬸,上來。」寧宛致扶著馬鞍,縱身輕輕一躍,像一隻輕盈的燕子,跳上馬背,向昭蘅伸手。
昭蘅高頭大馬心裡還有點發憷,寧宛致抖了抖手,腕上的鈴鐺叮噹響不停:「有我呢,別害怕。」
寧宛致還小几歲,她都不怕,自己怕什麼呢?
大不了摔了再爬起來。
這樣想著,大大方方地把手遞給寧宛致,寧宛致臂力極好,握著她的手掌重重一拉,將她拉到馬背上。
昭蘅眼睛一時睜大,沒控制住自己,當即低低地驚呼一聲:「小寧!」
「嬸嬸,坐好了!」寧宛致大笑起來,雙手從昭蘅肩下繞過去,將她半圈在懷裡,一手扯著韁繩,一手甩著馬鞭,直接打馬。
馬兒揚蹄長嘶,絕塵而去!
李南棲正在佩戴護具,忽見她們閃電一樣從面前跑過,著急地招手喊道:「你們等等我呀。」
寧宛致才不聽,催馬的鞭子揚得更高更快。
初夏的風颯颯地吹在面上,灌進衣襟里,吹動著袍角翻滾如浪。昭蘅後背緊緊地貼著寧宛致的胸口,耳畔只有蕭蕭風吟和寧蒗之爽朗的笑聲,昭蘅劇烈跳動不已的心跳漸漸慢下來,攥緊寧宛致的袖子的手也慢慢鬆開。
身邊的草場飛快向後退,她們追著落日的方向疾馳,恣意快活的滋味在她胸口激蕩。
「嬸嬸,我們去追夕陽!」寧宛致笑得整個胸腔都在激蕩。
昭蘅受到她笑聲的感染,也摒棄一向的謹小慎微,雙手捂在嘴邊,朗聲回答:「好!」
李文簡站在高高的哨樓,極目眺望北方,看到疾馳而來的一大一小兩匹寶馬。
一望無垠的碧綠草場延伸到天際,晚霞已經被風吹來,她們披著霞光,紅色的騎裝在橘黃日色里絢爛得不像話。
「寧宛致和小八又來了。」李文簡眺望著她們的身影,忽然瞥見前頭寧宛致的懷裡還圈了一個人。待她們跑近,李文簡才認出那人是昭蘅,她唇邊漾起笑意,像是這艷麗的天,掃去所有堆砌的晦暗,是清澈舒朗的好天日。
兵部幾位官員陪同李文簡來校場巡堪,見他久久望著草場盡頭,不由問:「殿下可是看出什麼了?」
「沒有。」李文簡收回眼眸,看向瑰麗的天,也笑了笑:「看來,明天又是好風日。」
那官員往遠處的青山看了一眼,然後指著山對他說:「『有雨山戴帽,無雨山攔腰』,明天有雨的,殿下。」
李文簡朗聲而笑,轉身負手低頭步下層樓。
官員看了看李文簡,又看了看天,一頭霧水地撓了撓頭,快步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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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馬回去,昭蘅腿都是軟的,走路的時候雙股顫顫,身上也有些酸痛。
但愉悅的心情卻沒有消減半分,臉上一直掛著笑意。
休息了一會兒,林嬤嬤把晚膳送到房裡來吃的。許是下午太累,晚膳竟也格外香甜。撤走膳食后,林嬤嬤問:「主子還要去承明殿嗎?若是累的話,記得差個人過去回聲話。」
昭蘅忙說不用。殿下身負麒麟之才,肯屈尊降貴帶人進學,是多少人終其一生也得不到的機會。
她咬牙爬起來把衣裳換了,略作整理後走出長秋殿。
入夜時分又飄了幾滴雨,她見雨勢不大便沒有打傘,只披了一件披風,在蓮舟的陪伴下向著承明殿走去。
細雨紛紛,或許因為下午太過快樂的,她竟覺得這雨絲也可愛起來。
牧歸站在書房外,身形半隱在黑暗中,他遠遠看到昭蘅的身影從雨中行來,拿起將倒放在牆角的傘,撐開迎出去。
昭蘅看到牧歸,眼角綻出絲笑意,溫和道:「牧歸將軍,你回來了?」
牧歸不敢看她,只低著頭,嗯了聲,將手裡的傘舉過她的頭頂。
書房大門緊閉,屋內的窗紙上透過幾分暖黃的光芒,將李文簡的影子映在窗牖上。
牧歸上前輕叩門,道一聲:「昭訓來了。」
裡面便傳來一道平和的嗓音:「進來。」
李文簡其實有些意外,騎馬是件很費力的事情,尤其是第一次騎馬。雙腿要緊緊夾著馬背,一圈跑下來,很快就開始酸痛。
他以為她今天不會來。
牧歸推開門,昭蘅走進去。
李文簡書案前點了一盞燈,燈燭的光亮只能罩著他半張臉,他手指輕輕地壓著太陽穴,面上有淡淡倦意,抬眸打量她。
她換了身紫煙色留仙裙,樣式和顏色都不出挑,平平無常的衣裳再她身上被穿出了別樣的雅緻恬靜。
「殿下。」她唇畔噙著笑意,入內後向他福了一禮。
雲鬢酥腰,恭順柔嘉。李文簡想起的卻是下午她在寧宛致臂彎里那恣意張揚的模樣。
李文簡輕輕擺了擺手,牧歸退出門外,「吱呀」一聲,合上兩道門。
李文簡瞥向她旁邊的那張書案:「去那邊坐。」
昭蘅點點頭,徑直走到他旁邊的那張書案坐定,打開懷裡抱著的包袱,將今日要看的書都擺出來,慢慢提筆。
照顧殿下箭傷那段時間,昭蘅便習慣了同處一室他們各做各的事情,是以並不在意他還在身旁,援筆埋首認認真真寫起字來。
她寫字的時候很專註,周圍的事情都不能影響到她。是以窗外的瀟瀟雨聲也未能入得她的耳。
筆墨遊走,一筆一劃,很快就寫滿兩張紙。
李文簡卻沒那麼專註,她的筆尖在紙上遊走發出窸窣的沙沙聲。他昨夜飲了酒,本想早些去給昭蘅按了穴道好睡覺,怎奈她熬到午夜方歇。
等他往返兩趟,再躺到床上,睡意杳然無蹤。
是以今日有些疲倦。
聽到筆尖摩擦紙張發出沙沙聲,他微微側眸看向奮筆的昭蘅。或許是下午騎馬疲了,她坐得沒有那麼直,背弓成一道流暢的弧度,修長的脖子也垂下,鬢間散開的碎發被夜燈照得發光。
書案下,兩□□疊隨意擺放著,左手則握成拳,輕輕地從胯間錘到膝蓋窩,再錘上來,一遍又一遍……
李文簡的目光也隨著她的手,從上往下,再從下往上。
燈芯爆開,發出「噼啪」一聲響,手裡的書晃了下,差點落在地上。李文簡收回思緒,覺察到自己的失神,搖頭笑了笑,別開眸繼續看書。
時間過得很快。
昭蘅寫完了字,站起身捏了捏後頸,才看到李文簡還在看書。她等紙上的墨跡幹了,然後才揭起紙張走到他面前,福了一禮:「殿下,我寫好了。」
李文簡接過寫滿字的紙,她的苦練很有效,跟一個多月前歪歪扭扭的字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拿起鎮紙,將紙張在桌上攤平,而後提起硃筆,細斟慢琢,將錯誤之處圈了出來。
昭蘅站在一旁,看著他批改,每當硃筆落於紙上,她的心都要揪一次。到最後,看著滿紙硃批,她窘迫得輕輕咬了下唇。
「不錯,很有進步。」李文簡指著她的字道:「字是一個人的風骨,若是從一開始就不打好根基,以後就會越走越偏……你的字雖有不足,但瑕不掩瑜,回去后將描紅的地方多加練習。」
昭蘅這才鬆了口氣,能得一個風華無雙的人一句哪怕不算誇獎的鼓勵,讓她有說不出來的愉悅。她的眼睛彎了起來,露出笑意,重重點頭:「好。」
李文簡側身拿起書案上的茶盞,吹了吹茶湯的熱氣,抿了一口。
倦意又來了。
昭蘅收完東西,走到李文簡身旁,福了一禮往外走,剛邁出一步,又扭過身看向李文簡,唇畔笑意點點,忍不住跟他分享:「我今天去騎馬了。」
李文簡抬眼看她。
她眼睛清澈明亮,浮現出在她眼中少見的雀躍。
騎馬有這麼好玩兒嗎?
值得從下午一直開心到現在。
他笑笑,頷首:「好玩兒嗎?」
「嗯!」昭蘅重重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不是好玩兒,是那種隨風放空自己的感覺讓她著迷,在那一刻她什麼都不用想,整個人前所未有的輕鬆,似乎什麼煩惱都煙消雲散。
「只可惜我現在還不會騎,是小寧帶著我。」昭蘅略有些遺憾,如果能自己控制韁繩,把握方向就更好了。
李文簡端起一旁的茶盞,飲了一口茶,正想說以後有機會教她騎馬,剛張嘴,竟然打了個哈欠。
「我耽擱太久。」昭蘅幡清醒,看向烏沉沉的窗外,已經到了殿下休息的時間:「打擾殿下歇息了,我先告退了。」
李文簡頷首,沒再留她,他實在倦得不行了。
昭蘅彎唇,又道了謝,快步往外走去。
李文簡看著她輕快雀躍的步伐,又打了個哈欠,太困了。
他起身往外走,打算等昭蘅一睡下,他就立馬掐暈她,趕緊回來睡覺。
困。
他抬步邁出門檻,卻看見昭蘅又回來了。
簾外暴雨如注,燈光底下騰起一層水霧。
她腳尖濕了,提起裙擺抖了抖,看向李文簡:「雨太大了……」
「殿下。」她的聲音有一點慌亂,看向李文簡的眼神閃爍了下:「我能不能在您這裡暫住一夜。」
李文簡始終面色如常,她又不是沒在這裡住過,如此也省得他再往長秋殿跑一趟。
他答應得很痛快:「好。」
昭蘅跟在李文簡身後回到寢殿,飛羽已經把李文簡的寢衣準備好了,看到昭蘅,他愣了一瞬,又飛快地出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件山嵐色的圓領長袍。
正是上次她被雨困在東宮時穿的那一件——李文簡少年時的舊衣。
飛羽端進來熱水,埋著頭飛快跑了。
昭蘅擰了帕子給李文簡洗漱,她下午騎了馬,出了一身熱汗,又讓人在次間的浴桶里灌熱水,她打算沐個浴。
水準備好,昭蘅悄悄瞥了眼寢殿里的李文簡,他居然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她悄悄地往次間走去,忐忑地脫了衣裳邁入浴桶之中。
溫暖的熱水將她包裹,暖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她滿身的疲憊得到緩解,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與此同時,她發現身上有些細小的傷痕。尤其是大腿內側,因為用力夾著馬肚,好些地方摩擦破皮,隱約有血痕。
她仔細看了看,沒有什麼嚴重的傷,心想,明天回長秋殿找些藥膏擦一擦就好。
直到熱水變得溫涼,她才從浴桶中起身,擦乾身上的水漬,穿上李文簡的長袍。
她近來又清減些許,原本就寬大的袍子穿在身上更加晃晃悠悠,褲腿堆疊在鞋面上,她提著褲腿小心翼翼地走。
剛走到寢殿,一個小宮女站在門外輕喚了聲:「昭訓。」
她又提著褲腿走到門口,宮女遞給她一枚天青色瓷瓶,道:「殿下讓我給您送的外傷葯。」
昭蘅愣了下,他什麼時候讓人送葯的?他怎麼知道自己受傷的?
宮女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您準備沐浴的時候他吩咐的。」
是因為知道騎了馬會受傷,所以專門給她準備傷葯嗎?
昭蘅將瓷瓶握在掌中,轉身回到寢殿,看向李文簡。他已經睡著了,呼吸綿長均勻。
因為他睡著了,昭蘅眼光也放肆起來,看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殿下這張臉生得真是無可挑剔。
濃眉深眼薄唇挺鼻,就連縱橫交錯的睫毛也似纖長羽絲精心排列然後黏上去似的。整張臉猶如工筆畫師執筆細心繪就的風流人物誌,氣度清貴恍若神祇。
沒錯,是神祇,慈悲仁愛,高貴令人不忍染指。
看了一會兒,她打了個哈欠,時間已經不早,該睡了。
她的目光在軟塌上床上游移了一圈,最終還是決定去床上睡。以前睡軟榻是因為殿下身上有傷,她怕壓著他的傷口,現在他的傷好了,她沒理由再跟他分床。
之前因為奶奶五七未過,所以她和李文簡併未同房,但現在她也沒理由抵觸這事。
她知道殿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如果他偶爾不那麼清心寡欲,她大概也不會抗拒。畢竟,在其位,謀其事,人總要盡到自己的本分。
這樣想著,她心底敞亮了,不再糾結,從床尾悄悄地爬到李文簡身邊,扯了一角被子,搭在身上。
闔上眼,腿上酸脹的疼痛緩緩傳來。她終於知道殿下為什麼要給她送葯了,原來這麼疼。
怕弄醒李文簡,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瓷瓶的蓋子。
旁邊躺著個大男人,即使她已經做好什麼事情都會發生的心理準備,但到底還有羞恥之心,她暫時做不到頂著他的氣息大馬金刀地脫褲子上藥。擰著身子將褲管輕卷堆到大腿根部,手肘輕碰了下身旁的男人,李文簡混混沌沌問:「怎麼了?」
「我……」昭蘅僵在被子內的手不由攥緊了錦被:「我、我在……抹葯。」
身側人迷迷糊糊說:「好,我幫你。」
昭蘅愕然,在一片昏暗中望向李文簡的臉,臉憋得通紅,滾燙得就快要滴出血來。
她已經許給了他,是他的昭訓,不應該矯情地拒絕他的觸碰。總之早晚都有這一遭,無論如何也躲不掉。
一片漆黑里,時間真難熬。
罷了。
過了良久憋出一句細若蚊吶的聲音:「有勞殿下。」
一陣長久的沉默,最後回應她的是李文簡綿長的呼吸。昭蘅半支著身子爬起來,借著幽暗的光看他,確認他是睡著了說夢話,長舒了口氣,又躺了回去,三下五除二抹了葯,放下褲管睡了。
李文簡做了一個夢,夢到昭蘅少女時的事情——
十四五歲的少女,恰似一朵半開的海棠,跪坐在一間幽暗的黑屋裡,脖子和四肢都被鐵鏈束住。
屋子只有一扇天窗,灑下一道灰塵四舞的光柱。她半裸跪坐在光柱后,身子微微顫抖,忽然瞥了他一眼,然後拿起案上的匕首,在另一條手臂上慢慢劃開口子,慢條斯理地割下一塊細嫩的肉。
李文簡想要阻止她,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緊緊扼住,只能發出沙啞的哀鳴。
少女臉色蒼白,輕咬唇,指尖顫抖去夠放在條桌上的紗布。可是她的指尖剛剛碰觸到紗布一角,天窗外忽然狂風大作,捲起桌上的紗布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最後停在他的錦靴旁。
緊接著,少女抬起眼,定定地看著黑暗中的他,雪肩輕顫,語氣哀婉:「幫我,殿下幫幫我。」
他低眉,視線落在她滴血的手臂上,她的痛苦如同濃煙,隨著他的呼吸潛入他的身體,深入他的內心……
迫得他胸腔激蕩,幾乎難以呼吸。
「好,我幫你。」
李文簡醒來時,意識仍有些混沌,望著昭蘅近在咫尺的眉眼,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他以為昭蘅的借宿東宮是和照顧他時一樣,和他分榻而眠。
李文簡一向不喜歡與人同眠,所以十分詫異為何她昨夜上榻,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低頭,看到昭蘅正睡在他懷裡,寬大的衣領扯開了些,露出大片雪白鎖骨。他別開眼,抬手揪著她的衣領想為她整理一下。
睡夢中的昭蘅被吵到,發出一點帶著睏倦的慵懶鼻音,像貓兒倦懶時撒嬌的淺吟。李文簡整理衣襟的動作一頓,抬眼去看昭蘅。昨夜他實在太困,沒等她睡下就先睡著,所以她睡得不是那麼安分,雙手捧在心口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貼在他的臂彎里,櫻唇緊抿,眼角有點點濕意,似乎又被噩夢魘住了。
他看向窗戶,只有一絲很淺很淺的光芒。
太早了,還是讓她繼續睡一覺。
他抬起手,準備按她頸后的穴道。
卻不料袖子被什麼東西牽絆住,他用力扯了下,才發現原來他的一角衣袖被她緊攥手裡。
本就睡得不沉的昭蘅忽然驚醒,撒開緊緊交握的雙手,他的衣袖在她掌心裡被揉得皺皺巴巴。
昭蘅朦朧睜開眼,看著李文簡略有些驚愕的神情,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她尷尬地看著李文簡微皺潮濕的衣袖,腳趾不自覺地蜷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