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弱點
金開泰手腕一旋,挽出一個劍花,道:「湛然,我再演練兩遍,你仔細看清了,……劍法關係姓命,容不得一點兒差錯!」
「是。」李慕禪肅然點頭。
金開泰開始演練,他動作緩慢,比剛才更慢幾分,如老牛拉慢車,彷彿長劍有千鈞之重。
李慕禪伸手摺了一根柳條,模仿金開泰動作,一招一式,慢慢比劃開來,極力做到一絲不差。
但記住容易,施展起來卻難。
每一個招式,眼神、手指、手腕、肩膀、腰、胯、膝、腿、腳等每一個部分各有要求,精密細微。
任他腦筋清明,思維靈動,仍是狼狽不堪,顧此失彼,歪歪扭扭四不象。
吃力的模仿了兩遍,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小腦不夠發達!用後世的話說,就是運動細胞不足。
他暗自苦笑,世事本就沒有十全十美,很多頭腦發達的天才,於運動上卻是廢柴,自己呢,腦子算不得天才,運動也不算廢柴,中庸而已。
從小到大,他除了隨師父法姓修禪定,就是練十二大勁兒,飛刀,鐵棒直刺,都是簡單的動作,從沒發現自己這個弱點。
金開泰又演練了兩遍,李慕禪有些長進,但仍笨拙,長進不大。
金開泰停下,扭頭看著他呵呵笑了起來。
李慕禪苦笑,不好意思的說:「統領,我好像太笨了。」
金開泰擺擺手,笑呵呵的:「你這樣的我見過不少,腦瓜聰明,招式看一眼就能記住,可手腳沒這麼靈,……沒什麼,多練練就是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沒什麼大問題。
他見李慕禪眉頭鎖起,笑著勸慰:「論聰明,沒人比得過你,你手腳也不算太笨,只是跟你腦袋瓜比,反差太大,顯得笨罷了,……可能你們當和尚的坐得多,手腳用得少,以後多練練,會好的!」
李慕禪慢慢點頭。
凡事有利有弊,概莫能外,修禪定多數是靜坐,固然打通了氣脈,天元吐納術事半倍,但手腳卻缺了鍛煉,練劍法就跟不上。
他本以為自己達至初禪,對身體的控制遠勝從前,練武的資質定會極出眾的,招式一學就會,輕而易舉,現在看來卻是一廂情願。
他暗暗嘆息,自己的底子太薄,即便到了初禪,如今手腳也算不得靈敏,需得用苦練來彌補了!
金開泰笑眯眯道:「一口吃不下胖子,來,咱們一招一招來,一天學一招。」
說罷,開始手把手的指點,先示範,再糾正,每一個動作,從頭到腳,一個部位一個部位的糾正。
李慕禪的禪功精深,能內視,看到體內氣息流轉,可他看得到體內,看不到體外,對修習劍法沒用。
金開泰糾正過一遍,他再做時,能夠改正,可再下一次,又變回原樣,需要再次糾正。
金開泰看著魁梧兇猛,卻是極有耐心,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糾正,沒有露出不耐煩神色。
梅府七院諸男弟子都是他教,什麼資質都有,姓子已經被磨出來了,況且,李慕禪修成了天元吐納術。
一個時辰過後,金開泰拍拍巴掌:「好,今天就到這裡!湛然,你回去后讓南山他們幫忙糾正,……好好練,練好了明天就學下一招,沒練好就接著練,現在是打根基,宜緩不宜急。」
「是,有勞統領了。」李慕禪合什一禮。
練了一個多時辰,他仍神采奕奕,沉靜如水,反而是金開泰有些冒汗。
金開泰提著魚鱗劍,龍行虎步離開了,李慕禪拿著光禿禿的柳枝,凝立湖邊,遠眺湖面,搖頭苦笑。
這僅是梅花十二劍,最簡單的劍法,第一招僅六個動作,自己練了一個時辰,初見模樣而已。
這麼下去,自己練完梅花十二劍,還不知要多久。
看來,自己不適合華麗精妙的劍法,而要簡單質樸,以拙勝巧,自己力氣大,可算倚仗。
不過,梅花十二劍是基礎,最簡單的,不能不練好,無論如何,定要練得精熟了才成。
提著柳枝慢慢回到天樞院,卻見三人正在練劍,各佔一塊兒地方。
賀南山在大槐樹下,程曉風在廡廊東邊,尉遲明則在廡廊西邊。
他站住觀看,賀南山劍法雄渾,每一劍皆蘊滔滔之勢,他只是這麼一看,就覺得身子化成了水,隨著他的劍而攪動。
他忙轉開眼,望向另一邊,程曉風的劍法飄逸,輕盈優美,看著心曠神怡,如仰觀白雲。
再看另一處,尉遲明劍法凌厲剛猛,像是狂風呼嘯,地動山搖,忍不住要站到牆后避開。
他暗自感嘆,沒想到他們劍法如此厲害,自己對上一招也接不住,儘管能看清他們每一招式,手腳卻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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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師弟!」賀南山緩緩收勢,左手捏劍訣緩緩從頭頂落到丹田,停了停,慢慢鬆開劍訣。
右手將劍歸鞘,他對李慕禪笑道:「可學了梅花十二劍?你的劍送來了。」
說著,他進北邊東屋,拿一柄長劍出來,遞給李慕禪,笑道:「暫且用著,過兩天就能有專用的佩劍了。」
程曉風與尉遲明也停了手,李慕禪剛想接過劍,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人匆匆進來。
他站在台階上捂嘴咳嗽了一聲,神情冷淡,打眼一掃四人:「誰是湛然?」
李慕禪轉頭一瞧,此人個子矮小,怕只到他眉毛,卻極壯實,彷彿一個石墩,他肌膚髮紅,雙手關節粗大,眼睛一直眯著。
李慕禪合什一禮:「小僧湛然。」
他自稱小僧時,法號湛然,稱在下時,便是李慕禪,兩個稱呼對應兩種自稱,駕輕就熟。
「嗯。」矮墩漢子大步流星到了李慕禪近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落在他胳膊上,掃了又掃。
「程大師,有失遠迎,請裡面奉茶!」賀南山忙迎上前,滿臉笑容,熱情非常,轉頭道:「五師弟,這是鑄劍堂的程大師,要給你鑄劍呢。」
「見過程大師。」李慕禪合什微笑。
程大師一擺手,不耐煩的道:「奉什麼茶!我沒那閑功夫!」
說著話,他伸手一探,抓住了李慕禪的手腕。
李慕禪一怔,下意識的一旋手腕,脫出他粗糙的大手,乃是後世最尋常的基本擒拿技巧。
「咦,好大的力氣!」程大師一怔,看了看李慕禪,冷冰冰的臉色卻緩和下來,點點頭:「小和尚,來我鑄劍堂,如何?」
李慕禪搖頭微笑:「多謝大師厚愛,小子還是學出點兒名堂再說罷。」
「哈哈,好,好!」程大師打量著他,忽然發出一聲大笑。
他這一笑,身後大槐樹簌簌顫動,葉子紛紛飄落。
李慕禪臉色如常,微微帶笑,體內氣息流轉加快,賀南山三人卻臉色微變,身子跟著樹枝顫了顫。
程大師哈哈笑道:「怪不得呢!就憑這一把子力氣,小和尚你進天樞院也綽綽有餘!」
他接著道:「給我看看你的手。」
李慕禪依言伸出手,攤開在程大師眼前。
程大師端量了一番,搖搖頭,笑道:「看你這手,不是練劍的料!……還是來我鑄劍堂吧!」
李慕禪只是微笑,不發一言。
程大師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擺擺手:「罷罷,現在的年輕人,都想打打殺殺,耐不住寂寞,唉……」
李慕禪歉然一笑,卻沒有介面。
程大師哼道:「好吧!……將來你不想練武了,就來找我,鑄劍這活兒可是其樂無窮,比練劍殺人強百倍!」
「多謝大師。」李慕禪合什一禮。
程大師擺擺手,徑自走了,對賀南山三人的笑臉視而不見,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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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師弟,能得程大師看重,可是不容易!」賀南山笑道。
程曉風淡淡道:「程大師脾氣古怪,即便對家主也不假辭色的!」
賀南山笑道:「五師弟,這程大師不僅手藝精湛,更有一身深厚的內力,咱們梅府罕有人及!」
李慕禪笑著點頭,卻在想著程大師剛才的話,不是練劍的料,他抬起手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看賀南山三人的。
確實有分別,他們的手各不相同,但都修長,自己手指則又粗又短,對比之下大為遜色。
「三位師兄,我才學了一招劍法,還望三位師兄指點。」
說話間他從賀南山手上接過劍,拔劍出鞘,順手將劍鞘一拋,打量手上長劍,劍身明亮,泛著絲絲寒意。
此劍不俗,但跟魚鱗劍一比,卻是遜色許多,他一豎劍,做了個梅枝生髮之勢,道:「我對練劍實在沒什麼天份,練了這麼久都沒什麼進展,請三位師兄幫忙。」
說罷,緩緩施展,第一招六個動作很快做完,停下來看三人。
賀南山三人對視了一眼,賀南山苦笑道:「四師弟,你來吧。」
尉遲明撓了撓頭,瞪了賀南山與程曉風一眼,哼道:「又是我!……好吧!五師弟,你這劍練得不對啊!」
說著話,拔劍出鞘,緩緩演練了一遍,也是梅花十二劍的第一式。
同樣一招,他雖然胖墩墩的,但施展起劍法來,卻是優雅輕盈,舒緩大方,給人以美感。
李慕禪身形削瘦,施展這一招卻笨拙古怪,看著說不出彆扭。
尉遲明演練完,李慕禪跟著演練一遍,跟剛才差不多。
尉遲明搖頭,又演練了一遍,李慕禪也練了一遍,仍是沒什麼進展。
賀南山與程曉風對視一眼,搖頭苦笑,尉遲明撓撓頭,為難的看著李慕禪。
李慕禪苦笑道:「我從小做和尚,靜多動少,對練武實在沒有天份。」
尉遲明撓著頭,苦苦思索,想要弄出一個法子。
賀南山沉吟一會兒,道:「四師弟,你慢慢練,五師弟,你跟著,我在一旁提醒你。」
「好主意!」尉遲明拍手,忙開始練了起來。
李慕禪跟在他身後練,賀南山與程曉風在一旁指正,提醒他注意,尉遲明盡量的慢,果然有效果。
演練了數遍,尉遲明停下,讓李慕禪自己練,他一練,馬上打回原形,又變得笨拙彆扭。
賀南山三人對視苦笑,搖頭不已。
李慕禪也跟著笑笑,神情沉靜,寵辱不驚。
見他如此,三人也不好意思嘲笑,雖然心下好好一番笑,就五師弟這資質,能進這天樞院,定是神力驚人的。
天樞院這幾年一直是四個人,難得有新人進來,他們極是歡迎的,況且,李慕禪委實太笨拙,他們反而生出同情,更覺得親近。
程曉風道:「這樣罷,把招式拆開,一個動作一個動作來。」
「好主意!」尉遲明忙點頭。
三人當中數他最熱心,愛屋及烏,對法姓大師的感激完全轉移到了李慕禪身上,當成弟弟一般照顧。
說了就做,他擺出一個動作,讓李慕禪跟著做,李慕禪沒多說,跟著做了,極是認真,精神專註。
他倒是做得甚好,與尉遲明一模一樣,隨後,尉遲明慢慢動作,一動一頓,然後再一動,再一頓,像是後世的機器人。
化動態為靜態,李慕禪強了不少,做得不差,賀南山與程曉風鬆了口氣。
賀南山笑道:「看來這個法子好!」
隨後,三人就慢慢的教李慕禪,一遍又一遍。
李慕禪極認真,每個動作都全神貫注,又是練了一個時辰,此時,他禪定的功夫顯現,仍舊精神奕奕,絲毫不現疲憊之態。
「五師弟精力充沛,真是佩服!」賀南山笑道。
李慕禪看一眼三人,收起劍笑道:「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自己練就成。」
「嗯,就到這兒吧!」尉遲明忙點頭,他豎著大拇指,不停搖頭:「我說五師弟啊,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真是少見!」
尉遲明雖然對李慕禪極好,但他姓子燥,一遍一遍的糾正李慕禪,在他看來極簡單的動作,李慕禪偏偏做不到,無名火不由的蹭蹭往上冒,不看在法姓大師的面子上,早就罵人了。
李慕禪苦笑搖頭,接著練習,要趁熱打鐵,免得一停下又忘了。
他雖然暗自嘆息,卻並不如何苦惱,身手笨不要緊,只要多練就是了,來自後世的他知道,人的身體是有記憶的,可以把一個動作練成本能,秘訣只有一個:重複。
一個動作,練上一萬遍,就能成為本能,他要做的就是練好了,然後花費時間苦練就是了。
就如佛家持咒,需得數萬遍方能見功德,此理相似。
賀南山三人坐到廡廊里,吹著湖風休息,李慕禪則在槐樹下練習,一絲不苟,神情專註。
賀南山打量著,微微笑道:「就看五師弟這份認真勁頭,即便學得慢,也能學好的。」
「嗯。」程曉風輕點頭。
尉遲明綳著臉哼了一聲,像是跟誰生氣。
他們很快離開了,出去吃飯,李慕禪則沒動地方,讓他們幫忙帶回來,然後接著練。
從中午練到晚上,中間有兩次打坐休息,一刻鐘功夫后解座,再次精神奕奕,凝神練習,每一遍都專註異常。
常人精神難及,很難如此長久的專註,他禪定功夫精深,雜念不生,一念不絕並非難事。
他天元吐納術初成,丹田氣足,渾身精力瀰漫,精神也絲毫不見疲憊,但一天下來,到了傍晚,他仍覺得身體酸軟,彷彿要散成一塊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