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這是慈寧宮附近廢棄的一個花園。
先帝的太妃太嬪們不是被自己的兒子接出宮奉養,便是相繼離世,而太后嫌慈寧宮不清凈,搬到了寧壽宮。前幾年又去了五台山吃齋念佛,作為陛下同胞弟弟的肅王,才會在寧壽宮小住。
沈嫿尋了個花園高處的閣樓,正好可以俯看假山的全貌。
她在上閣樓前還有猶豫,方才在翊坤宮,凌維舟見到了趙溫窈,兩人沒絲毫異樣的反應,他也一如既往的待她寵溺溫柔,還讓她懷疑自己是否疑心太重。
等她親眼看到底下的兩人時,繃緊的那根心弦終是斷了。
但很奇怪,比起傷心憤怒,她更多的竟有種鬆了口氣,塵埃落定的心情。
其實在做夢之前,她一直覺得她與凌維舟不說情深,至少該是彼此喜歡的。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了解彼此的性格喜好,他是除了家人外待她最好的人,她早已習慣外人提到他時都會帶上她的名,也已經接受未來的某一日,她會頭戴鳳冠身穿霞帔嫁與他。
但趙溫窈出現后,她開始輾轉難眠,她頭次產生了困惑。
他喜歡她嗎?
或是,她喜歡他嗎?
不是習慣不是玩伴,而是男女之間真正的喜歡。
而後沈嫿發現,她得不到一個答案,為此她還偷偷去問了沈長洲,到底什麼是喜歡。
沈長洲弔兒郎當地捏了下她的鼻尖,「沈呦呦,你是不是找錯人了,來問我一個沒定親的人何為喜歡?」
見她神色認真,他才抓了抓腦袋用狐朋狗友那聽來的經驗道:「想來總該是見不著時很想見,見著了恨不得黏在一塊,偷偷做些長輩不允許的事。」
沈嫿被他說得更加糊塗了,前幾年她剛開始看有關情愛的話本,那會凌維舟靠近時,她確實會害羞會嗔怪,還會有些竊喜。
她甚至會主動牽他,為他做荷包做帕子,幾日不見便時刻想念著。
但後來教習嬤嬤來了,教她知禮守節,她漸漸少了那些少女的春思,也會與凌維舟保持些許距離。
再後來,他牽著她的手,為她整理衣帽,甚至貼著她的耳蝸呢喃,而她除了些許害羞外,更多的竟是不知所措。
「又或是像爹娘那般,夫唱婦隨琴瑟和鳴的。」沈長洲又道。
爹爹只娶了娘親一人,即便娘親身子不好,生下她后無法再孕育孩兒,可不論祖母怎麼勸說,爹爹都不肯再納妾。
她羨慕爹娘能夠堅定的選擇彼此,但她也知道凌維舟是太子,將來更會是皇帝,一人一心他是不可能做到的。她也試著接受了這點,只要他是愛她敬她的就夠了。
可讓她無法接受的是,他從未喜歡過她,他會為了別的女人來傷害她,乃至傷害她的全家。
沈長洲許是看出她的茫然,蹲下身與視線齊平道:「沈呦呦,你都定過親了,如今便是要後悔也沒法子咯。」
那會她還不知道夢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凌維舟到底會不會喜歡上別人,支支吾吾什麼也沒說。
如今,底下那對狗男女,手都搭到一處去了,她還有什麼好不明白的。
輕輕搭在窗邊的手掌微微捏成拳,眼裡冒著幽幽的火。
沈嫿正想得出神,絲毫沒留意周圍的動靜,等有隻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時,她驀地寒毛直立,腦海里閃過許多血腥的場面。
渾身僵直不受控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便要驚呼出聲。
可不等她開口,另一隻寬厚的手掌精準地捂住了她的嘴巴,所有的話語都化為濕熱的呼吸拍打在那人的掌心。
若在偷窺時出現個人還不夠驚嚇,那這隻捂住她的手,便叫她真切地感覺到了恐懼。
她甚至管不了會不會被底下兩人發現了,劇烈地掙紮起來,雙臂揮舞時不慎撞上了窗牖,發出聲沉沉的悶響。
凌維舟五感靈敏,驀地抬頭朝著閣樓的方向看來,卻只看見一扇被風吹動的窗戶。
一旁的趙溫窈順著他的目光跟著仰起頭,好奇地看向他:「殿下在看什麼?」
「沒什麼,許是風吧,你能走得了嗎?」
趙溫窈撐著旁邊的假山,艱難地往前挪了幾步,正要點頭說可以,腳下就踩著了塊石子,身體不受控地往旁邊一歪。
凌維舟長臂一攬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腰,目光溫柔地輕聲道:「我送你回席上。」
「多謝殿下。」
「無妨,你是嫿兒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
底下發生的事,沈嫿自然不清楚,此刻她正瞪圓著眼,訝異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這個閣樓曾經應該是放藏書的,如今園子廢棄了,閣樓也無人打理,只開了兩扇窗戶。
她就被死死抵在距離窗戶不到半尺的牆面上,午後陰沉的光從她眼前擦過,閣樓內顯得格外破敗昏暗。
而眼前緊壓著她的高大男子正擰著眉,一手掐著她的腰,一手面無表情地捂著她的嘴,那凌厲的神色似乎已經在考慮將她埋在哪了。
她這也太太太倒霉了吧,抓到她未婚夫與表妹私會就已經很慘了,居然還能撞上這尊煞神,她不會最後沒死在那對狗男女手下,先死在煞神刀下了吧。
那日的記憶傾涌而來,沈嫿只覺腰間又癢又疼,偏生動彈不得,眼睛也不敢亂飄,唯有濃密的長睫顫了又顫。
她從沒覺得時辰如此難熬過,還好在她把自己顫暈過去之前,凌越淺淺地扯了下嘴角,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道:「不許喊,不許動,不然,便將你丟下去。」
他說完直直地盯著她的眼,沈嫿也顧不上兩人靠得如此近的嬌羞,搗蒜般地連連點頭。
半息后,那隻緊扣在她唇上的手掌終於挪開了。
沈嫿一得到自由,便不敢再看他,偏過臉小口小口地呼吸起來,眼尾的餘光卻恰恰掃到了窗戶的一角。
從這往下看,正好瞧見她的未婚夫動作輕柔地攙扶著她的小表妹,一步一步離開的背影。
她記得書中也是如此,她不情不願地帶著趙溫窈進宮,離席再回來她已不見了蹤影,書中的她與這個表妹關係並不好,自然不會關心她去了哪。
再相見時,便是凌維舟扶著她出現在宴席上。
未婚夫與關係不好的貌美表妹,舉止曖昧親密,這對書中的沈嫿來說,無疑是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扇了她一個巴掌。
之後更是對凌維舟多番無理取鬧,以及屢次加害趙溫窈,也將這兩人推得越來越近。
今日趙溫窈沒有戴蝴蝶步搖,穿了與她一樣的鶴氅,卻依舊是按著話本與凌維舟私會上了,想來接下去的一切也會照話本上的發生。
那她該如何避免慘劇,不妒不怨就能當做無事發生嗎?
沈嫿訥訥地保持著這個姿勢沒有動,她以為自己不會傷心的,可真得瞧見時,心底還是像缺了塊什麼似的難過。
她的眼眶有些模糊,原來,凌維舟真的不喜歡她啊。
可她還來不及傷感太久,就聽一聲輕嗤從頭頂傳來,「白長了這麼對大眼珠子。」
凌越的聲音並不難聽,相反的清冽又有穿透力,彷彿天池的冰霜萬年不化,此刻便如一盆雪水,瞬間將她給澆醒了。
沈嫿茫然地眨了眨眼,這是什麼意思,他為何突然誇她眼睛大。
許是她的反應太過真實明了,全都寫在了臉上,根本就不用猜,又惹來一聲輕笑。
以及言簡意賅的四個字:「識人不清。」
說完,凌越便不再搭理她,轉身兀自在閣樓內四下環顧起來。
沈嫿愣了幾息,才明白過來他是說她對凌維舟識人不清。
一時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好,這郎婿不是她選的,親事也不是她定得,她便是再擦亮眼也不管用啊。
凌越看著好似在尋什麼東西,負手踱步,目光犀利地將整層閣樓一寸寸掃過,看上去對她毫無興趣。
也讓沈嫿心底的恐懼略微壓下了些,再想到方才把他當成是來滅口的,不禁有些心虛,勉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王爺可是在尋東西,需要臣女幫忙嗎?」
凌越竟然又笑了,那雙狐狸似的丹鳳眼,斜斜一揚,雖然帶了幾分譏諷,卻驚艷地讓人移不開眼,就像是份明知有毒的糕點擺在她的面前,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吞下去。
「你現下還有功夫關心我?」
沈嫿:……
您好歹也是長輩,多多少少積點口德,給她留點面子吧!
沈嫿一時沒忍住自言自語地輕聲道:「就算是臣女識人不清,那太子也是王爺您的侄兒啊,您也不管管。」
她以為說得這麼輕,兩人又相距甚遠,凌越是不會聽見的,不想話音剛落,對面的高大男子便腳步微頓,定睛朝她看來。
只見他的指腹在掌心細細摩挲了下,狹長的鳳眼輕抬,語帶譏誚地道:「管管?他也配。」
不過是簡短的幾個字,卻在頃刻間有四面八方傾涌而來的壓迫力,叫沈嫿險些喘不過氣來。
她完全不知道哪個字哪句話刺激到了他,只得屏著呼吸,連眼珠子都不敢亂轉了。
就在她擔驚受怕,以為凌越如傳聞那般要暴怒時,他又輕飄飄地跟了句:「不管是人或物,不喜歡,換掉不就好了。」
沈嫿愣了下,頓覺醍醐灌頂,是啊,凌維舟能為了旁人欺她負她,那她為何不能換個夫婿?
定親了又怎樣,連成了親的都能和離,定親又有何了不起。
這未婚夫她不要了,這婚她也非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