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話桑麻
屋外的情況許懷謙一概不知,他坐在桌邊,準備稍微緩緩就去找陳烈酒說清楚。
卻沒想到,門自動從屋外打開了。
門外進來一個身高只有一米左右,梳著兩個揪揪,打扮得乾乾淨淨,長得圓頭圓腦,瞧著還挺可愛的小女孩。
她端著一碗葯,嫌棄地放在許懷謙面前:「孫大夫開的葯,可貴了,你快喝了吧,冷了就沒藥性了。」
許懷謙看了她一眼:「你是?」
小女孩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然後挺直了胸,一副大姐大的架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家老三,陳寶珠是也。」
小丫頭片子,還挺有派頭。
許懷謙輕咳了一聲,笑笑:「陳三小姐好,你大哥呢?」
陳三小姐!!!!
陳寶珠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從來!從來!沒有人這麼禮貌地叫過她。
顯得她像個千金小姐似的。
可是,她知道她不是,村裡人都叫她陳三娃,稍微有些禮貌的人家,會叫他小妹或者幺妹。
「我不是什麼陳三小姐,」陳小妹又看了眼許懷謙,態度好了許多,「你可以叫我陳小妹或者陳幺妹,我大哥出門去了,他叫我看著你。」
還找人看著他,許懷謙問陳小妹:「怕我跑了啊?」
陳小妹上下打量了眼許懷謙那骨瘦嶙峋的身子骨,露出一個極為鄙夷的眼神,那意思好像在說,就你?
「不是,」她搖了搖頭,「是怕你尋死。」
也不知道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那麼想不開,要死要活的搞得人盡皆知,陳小妹回憶起許懷謙跳河的經過,那表情叫一個複雜。
許懷謙臉上也露出一抹尷尬的神色。
他腦海里關於原主的記憶都很混亂,很多都只是一個碎片或者一個模糊的映象,對於跳河這種情節都是原主腦袋一熱干出來的,根本就沒有留意過其他。
但不用想也知道,男人跳河這種事,在杏花村這種幾乎沒什麼娛樂又落後的地方,必然是頭條新聞,要是有熱搜的話,那都是得帶爆字的!
丟人丟得人盡皆知,還真是無從適應。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陳小妹看出了許懷謙的不自在,趕緊岔過話題,把葯碗再次推到許懷謙面前,「你趕緊喝葯吧,真的很貴的。」
他哥付錢的時候,都讓她看見了,一副葯一錢銀子呢!
他哥大手大腳的,一付就付了五副葯的錢,加上出診錢,都有七八錢銀了。
這吃的是葯嗎?吃的是他哥的血汗錢啊!
許懷謙看了眼熬得黑乎乎,上面還飄著些看不出什麼成分的碎渣子,心裡萬分嫌棄,不是他不喝,是他不知道這葯干不幹凈啊。
但面前這小女孩已經催他兩回了,事不過三,他還有事要找她哥商量……
許懷謙權衡利弊了一番,算了,算了,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見許懷謙端起葯碗,閉著眼將葯汁喝得一乾二淨,陳小妹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算是聽話。
許懷謙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濃郁的苦藥汁一進胃裡,立馬掀起滔天巨浪,苦味順著他的腸子,直達天靈蓋,幸好他及時拿衣袖壓了一下嘴角,不然他就忍不住吐出來了。
「看你嬌氣的,」陳小妹擺擺手,又把桌上的蜜餞推到許懷謙面前,「喏,拿去壓壓喉吧。」
許懷謙剛喝完那黑乎乎的葯汁,又看著面前這灰撲撲的蜜餞,無從下手。
「啊——」
陳小妹不管他的糾結,直接讓他張開了嘴,把蜜餞放他嘴裡。
許懷謙輕咬了一口,還挺甜。
「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陳小妹看許懷謙被苦味繃緊的臉緩緩化開,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我巴不得你身體好了之後,就把你送回去。」
許懷謙吃著蜜餞不解:「為什麼?」
「你太金貴了,」陳小妹對著他也沒有隱瞞,「我家養不起你,我大哥掙錢很辛苦的!」
許懷謙覺得她說話好玩,逗著她玩:「你還知道掙錢辛苦呢。」
「那是當然啦!」陳小妹挺了挺胸,伸出短短的手指數給許懷謙看:「春種秋收,走鏢,收賬,我哥一年也掙不出十兩銀子來。」
而養你,一個月就能花掉十兩,甚至還有可能更多!
她可是聽孫大夫說了,得人蔘燕窩的喂著,這些東西可貴可貴了!
「那我確實還挺金貴的。」許懷謙沒聽出陳小妹嘴裡的弦外之音,想到許家將他以十兩銀子抵給陳烈酒,而陳烈酒作為村裡的富戶,一年也掙不了十兩銀子。
突然有一種自己很值錢的感覺,想想還挺激動……?
許懷謙笑了一下,也給陳小妹吃了顆定心丸:「也請你放心,我不會再尋死了,也不會纏著你們家的,等你大哥回來,我跟他說清楚之後,會自行離開的。」
陳小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許懷謙微笑著頷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陳小妹聽不懂什麼君子馬,但她傻傻地相信了許懷謙,於是,她哥一回來,她就巴巴地湊到了他哥身前:「大哥,大哥,那個姓許的說他找你有事。」
手裡拿著一個布袋子剛踏進家門的陳烈酒聽到這話,疑惑道:「他找我有什麼事?」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人之前還要死要活的對他避之不及。
陳小妹眼神閃躲了一下:「不知道。」
陳烈酒沒看到陳小妹閃躲的眼神,正好他也有事找許懷謙,不怎麼在意地拿著袋子去了許懷謙的房間。
屋裡。
左等右等等不來人的許懷謙,已經決定親自起身去找陳烈酒了,他這具身體雖說是羸弱了點,但也沒有病到下不了地的程度。
在這個沒有手機電視等任何可以消磨時間的時代,就這樣坐著乾等人實在是飽受折磨。
他也不怕找不到人,囂張、跋扈、惡霸這幾個詞放在一起,不就是活脫脫一個水滸傳里魯智深的模樣嘛,應該跟村裡那一群老實巴交、規規矩矩的村民很好區分,而且他有嘴,還會說這裡的話,他可以問人。
結果許懷謙剛一起身,門外就大咧咧地走進來一個人。
他梳著高高的馬尾,身穿一襲利落的紅色馬面裙,長發在腰間擺動,人既高挑又爽利,一張臉白皙明艷的過分,眉間豎著一條專屬於哥兒的紅線,將他立體又精緻的五官全部顯露出來,一雙明亮的眼瞳在紅衣的映射下,顯得整個人明媚又神采飛揚。
許懷謙的眼眸亮了亮。
身處於信息大爆炸的現代社會,他什麼樣的帥哥沒見過,但像這樣美得明艷張揚又毫不掩飾的帥哥出現在他面前,還是不可避免地被驚艷了一下。
感覺就連這間古樸得不能再古樸的房間,都平添了三分色彩。
陳烈酒一進門就將手裡的布袋扔在了桌上,布袋發出一聲清脆地「鐺」聲。
許懷謙回過神來,試探地問了一聲:「你是?」
陳烈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陳烈酒。」
許懷謙的神情微微一僵。
……還真是兄妹,連說話的形式都一模一樣。
不過為什麼原主的記憶里沒有這陳烈酒的模樣,害得他把人想成魯大哥的模樣好久了,導致現在看到陳烈酒這張明艷動人的臉,就覺得尷尬。
早知道,是這麼漂亮的人給他當老婆,說什麼他也不會拒絕。
想象一下,一個年輕貌美,還有錢的富婆,想要搶你回家當老公,你是同意呢,還是同意呢。
「你老看我做什麼,我臉上有東西?」陳烈酒被他看得抬手抹了抹臉,還以為在外面沾染了什麼。
許懷謙把目光從他臉上挪開,搖了搖頭:「沒什麼。」
內心卻緊了一下:淡定、淡定、你什麼樣的帥哥美人沒見過,不要表現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一樣,惹人笑話。
「哦,」陳烈酒倒也沒在乎,既然臉上沒東西,他索性坐了下來,拿起茶壺給自己和許懷謙各倒了一杯水,「我小妹說你找我有事?」
「嗯,」許懷謙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言語,「跳河是我氣昏了頭腦袋不清醒的情況下做出來的事,現在我腦袋清醒了過來。」
許懷謙跟著陳烈酒坐了下去,面對面與他說道:「我想你可能也不是真的想搶我回來當贅婿,只是想嚇唬嚇唬我那大伯一家罷了,就想問問你,什麼時候能放我回去?」
「你回不去了,」陳烈酒將倒滿水的茶杯放在許懷謙面前,「我剛去了一趟你家,你的房子已經被你大伯一家霸佔了。」
許懷謙端茶杯的手一頓。
陳烈酒一邊說一邊觀察許懷謙的神色,見他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這才繼續說:「他們說嫁出去的兒郎潑出去的水,以後你生是我陳烈酒的人,死是我陳烈酒的鬼了。」
言下之意就是讓許懷謙好好跟著陳烈酒,別要死要活的想回去。
許懷謙一陣無語。
原主大伯將原主抵給陳烈酒時,用的理由是,他們給原主父母辦喪事欠了十兩銀子,正好他們家也欠了陳烈酒十兩銀子,父債子償,他給陳烈酒當贅婿,就算是償還了。
這麼強買強賣的事,陳烈酒也不一定會樂意。
原本他都想好了,先試探一下陳烈酒的態度,再徐徐圖之,看他要什麼條件能放自己回去。
沒想到大伯一家直接把他家給偷了,斷了他的後路。
「我的確沒有非要搶你回來當贅婿,那天的事,就是一個意外。」陳烈酒見他都這樣說了,許懷謙都沒生氣,可見是真的想通了,解釋起那天的事來。
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實在是這許家大房一家太過無賴,十兩銀子欠了他三年,他寬限又寬限了,每次上門去要賬都說沒有。
最後忍無可忍,看到許懷謙一身書生打扮從許家大房出來,還以為他是許家大房的人,當時火氣一上來就讓人把許懷謙給綁了,威脅許家大房,他們要是再不給錢,他就把這人搶回家當贅婿了。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時下縉朝剛開國不過四十餘年,正是選拔人才的時候,這句話連他這個鄉野村夫都知道,可想而知讀書人有多麼金貴。
他想著,為了自家的讀書苗,許家怎麼也會把欠他的錢吐出來。
誰曾想,那許家大郎,也就是許懷謙的堂哥直接來了句:「你要是喜歡你就帶走好了,用欠你的那十兩銀子當聘禮,也不算是虧待了我這弟弟。」
陳烈酒那會兒還挺納悶,這許家怎麼就這麼捨得,直到許懷謙跳了河,這才知道,他搶錯人了。
許家大房和許家二房早已分家多年。
在許懷謙年幼的時候,大房就嫌許懷謙這個病秧子花錢多,強行讓許爺爺許奶奶把二房,也就是許懷謙父母給分了出來。
許父許母帶著年幼的許懷謙一點點建立起現在的家業,結果許懷謙父母一死,他們不僅把二房的一切都霸佔了,還把許懷謙抵給了陳烈酒。
許懷謙扶了扶額,真是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原主會跳河,除了腦袋一熱,恐怕也是對生活真的沒了任何希望。
「這件事是我的不對。」錯了就是錯了,陳烈酒也不藏著掖著,態度良好地認可錯了。
許懷謙被他這麼一搶,現在全村人都知道他被抵給自己當贅婿了,就算他把人放回去,損失的名聲也回不來了。
何況他連家都沒了。
「這樣——」陳烈酒想了想,將剛才丟到桌上的布袋推到許懷謙面前,真誠道:「我把我全部家當都給你,要不你將錯就錯繼續給我當贅婿吧,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我掙的所有錢都給你,家裡你做主,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絕不干涉。」
「當然你也可以不答應,」陳烈酒說完也不強求,「你要是實在不願意,我也就只能賠你些錢,把你送回去了。」
送回去之後,他可就什麼都不管了。
他倒是想幫許懷謙把被霸佔的家產奪回來,但這是許家的家事,他一個外人沒有名義去摻和,不能因為村裡人叫他惡霸,他就真的可以膽大妄為地隨便去別人家鬧了。
至於讓許懷謙繼續當贅婿嘛。
首先這是挽回許懷謙名聲最好的方式了,只要許懷謙給他當一天贅婿,都是許家大房對不起許懷謙,反之,因為許爺爺許奶奶還在世的緣故,他要是不同意,最後就會轉變成他冷血無情,見死不救。
其次是他的潮熱期馬上就快到了,他要是真的再不找個男人,恐怕就只能出去隨便找個人了。
陳烈酒對這些其實是不在乎的,但現在有個現成的便宜撿,他為什麼不撿。
許懷謙上無父母,下無定所,還能給他當上門夫君,讓他連嫁人都省了,除了身體不太好以外,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
看著陳烈酒向他推過來的一大袋子裝滿了銀錁子和碎銀銅板的錢袋,許懷謙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他這是被求婚了?
一邊是漂亮老婆和巨額財富,一邊是苦兮兮地回去斗極品爭家產。
好像傻子都知道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