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慰
「賤婢,枉本宮視你如妹,到頭來,你卻仗著本宮信重,挑撥禛兒與本宮的母子之情?來人啊,給本宮拉下去,廷杖三十……」
幾個如狼似虎的婆子們撲過來,擰小雞子似的將她擰到承乾宮外。
褫衣受刑。
疼痛與羞恥滾滾而來,又雙叒叕把淑寧生生嚇醒。抬眼往窗外一望,天際已經露出了魚肚白。輕手輕腳起身,往小廚房給嫡姐做了道八寶粥,配著芙蓉蛋羹、棗兒餑餑等。就著人送去了月子房,她自己則以給小皇女做衣裳的名義躲回了屋裡。
生怕嫡姐如夢中一般,用著用著早膳便哭到肝腸寸斷。
她心疼勸慰之餘,不由自主就犯了傻。
結果她遭罪,嫡姐被落面子、被皇上敲打。等有了十四阿哥后,更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幼子身上,徹底對長子冷心。只有皇貴妃輕輕鬆鬆的,徹底籠住了大外甥的心。就算芳華早逝,也一輩子都被養子尊重懷念著。
真真算計精準,手法高妙。
不愧是能當攝六宮事,被皇上頻頻寫詩悼念的主兒啊!
嘖嘖稱嘆間,自知無力抵擋的淑寧只想離得遠遠的。別大神鬥法,連累她這個小嘍啰祭天。
可惜,棋要不要下下去,從來不取決於棋子的想法,而是要看棋手的興緻。這不,她雖假借小外女兒之躲過了晨起嫡姐的哭訴,卻沒躲過晚來四阿哥的繼續學習?
胤禛拱手,禮貌而又乖巧:「有勞姨母了。」
他身後,皇貴妃身邊最為信重的陸嬤嬤含笑指身旁宮女端著的碩大托盤,含笑與淑寧見禮:「老奴見過烏雅二小姐,給烏雅二小姐請安。您也瞧見了,咱們四阿哥一片孝心,娘娘實不忍拂逆。只能勞煩烏雅二小姐撥冗,好歹指教一二了。些許薄禮,便充作咱們娘娘為四阿哥準備的束脩。」
皇貴妃身邊最得力的嬤嬤,那可是比些個低階嬪妃還要手眼通天的存在,淑寧哪兒敢受了她的全禮?
趕緊側身避了避,連說皇貴妃太客氣了些,能提示阿哥爺一二,誠乃她的福氣云云。
德妃娘娘尚在月子里,不好出來見風,胤禛也不宜進月子房,免得血煞之氣衝撞。是以,照例在門外高聲請了個安,便隨淑寧往小廚房。
獨留德妃在房內,被那聲德額娘激得血氣上涌,恨恨捶了捶枕頭。
淑寧原就不是個急切的,更遑論有夢境提示?
她啊,只眉眼含笑,耐心而又細緻地跟胤禛講著昨兒那道燕皮餛飩的要點。間還帶著他親自上手,盡心又儘力,好像真是師傅帶徒弟一般。倒讓胤禛納悶兒的很,時不時偷瞄她。
眉眼間的疑惑啊,都快藏不住啦!
往來幾次,就讓淑寧皺了眉:「便奴婢沒正經拜過師傅,也知道學藝之道最主要的是認真聽講,仔細實踐。待熟能生巧后,再在原本的基礎上創新。而不是向阿哥爺這樣,三心二意。要知道,便看似簡單的捶打肉泥上也有許多講究……」
啊?
胤禛怔愣,十分詫異這人與昨日瞧著堪稱天差地別的態度變化。
對此,淑寧給出了個無懈可擊的理由:「昨兒,奴婢只當四阿哥您心中好奇,隨意為之罷了,自然以您玩得開心為要。今兒您又來,皇貴妃娘娘還派人送了這許多束脩,誠意十足。那奴婢自然也得拿出全部的認真來,傾囊相授。」
胤禛愣,忖思片刻后認同點頭:「姨母說得沒錯,是胤禛誤會了。還……」
還以為你得見縫插針,抓緊一切機會來說德妃的傷心、不易,試圖說服爺、緩和爺跟生母之間的關係呢。
畢竟,德妃昨兒都手滑了啊。回到承乾宮后,皇額娘還慨嘆不停。連說是當年宮中舊規跟她的一點點小私心,才造成了他跟生母間的疏離。直道德妃不易,囑他再做好了燕皮餛飩,一定一定要給她也備一碗,好歹是他生母。
為這,四阿哥今兒捶打的豬後腿肉都大了一倍呢。
淑寧:!!!
對皇貴妃的手段認知更上層樓,越發不敢使任何小心思。只越發仔細認真地教著,絕不如夢裡一般,沒個三兩三,卻偏偏不知死活地要上梁山。
她進步,四阿哥也進步了。
今兒硬是累到小腦門見汗,也依舊咬牙堅持,硬是自己把那豬後腿肉捶成肉泥。
還嘗試著拌了餡兒。
只擀皮是個技術活兒,他努力半晌也依然無果,倒把自己臉上、小袍子上沾了不少粉。這才在淑寧跟陸嬤嬤等人的勸說下,放棄一日便徹底學成的小目標。
在淑寧的幫助下,順利完成了比昨兒順眼些的燕皮餛飩。
煮好後分作兩碗,一碗胤禛親手端給已然忙完宮務等在廳中的皇貴妃,另一碗,則由淑寧親自端著給房裡的德妃。
昨兒,德妃就被這勞什子的燕皮餛飩扎了心,躲在被窩裡哭了半宿。
今兒再見,焉有不惱之禮?
想也不想地,就要上手打翻。虧得淑寧手疾眼快,才沒讓她怒極之下干出蠢事來。險險保住餛飩后,淑寧立即微笑揚聲:「四阿哥親手拎著擀麵杖,一點點把那上好豬腿肉捶成肉泥,親手調的餡兒,一個個親手捏的呢。連皇上都沒嘗到的佳品,娘娘還不試試?」
「哎,娘娘,您還在月子里呢,便是感動也不興哭呢!」
見德妃仍一臉慍怒,淑寧趕緊把餛飩放桌上。自己快步返回床前,壓低了聲音道:「淑寧的傻姐姐哎,拋開別個不談,四阿哥親手所制才是重點呀。孩子心中沒有那些個彎彎繞繞,只知道自己千辛萬苦做的餛飩被嫌棄了。或者就此傷心,再不肯巴巴給你做什麼了。只……」
只一心孝敬養母,權當自己跟生母無緣。
這話淑寧沒有說出來,但德妃瞬息間明悟過來。那賤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用四阿哥刺激她失去理智。挑唆得她們母子越發疏遠,甚至恩斷情絕,她好坐收漁人之利!
都已經知道敵人目標了,哪兒還有讓她如願的說法?
德妃迅速調節了語氣:「瞎,瞎說什麼?本宮哪有哭?分明是被熱氣熏了眼睛!」
「是是是,您絕不是被感動的。」
「去去去,莫耽擱本宮用膳了。喲,不愧是四阿哥親手啊,果然這燕皮軟嫩又有韌勁兒,湯鮮味美的,瞧著便賞心悅目……」
好一陣揚聲誇獎中,德妃也如皇貴妃一般,連湯帶水地用了個乾乾淨淨。
隨後還賞了個四阿哥素喜的端硯。
還以為能再刺激她一波的皇貴妃手上一滯,接著便笑得更燦爛了些:「禛兒還道自己學藝不精,唯恐本宮嫌棄呢,倒是多謝德妃捧場了。時候不早了,禛兒跟你德額娘跪安,咱們這便回吧。」
德額娘,咱們。
區區兩個詞,就把嫡親母子分隔了個徹徹底底。偏她那拼了半條命生下來的兒子還乖巧照做,氣得德妃差點兒咬碎滿口銀牙。
淑寧見狀,趕緊對她做了個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口型。
德妃狠狠扯動了下唇角,語氣如常地與她們養母子話別,還囑淑寧相送。
等淑寧迴轉,果然見偌大房間內只剩嫡姐一個,連小皇女都被奶嬤嬤抱去別地兒。淑寧嘆,拿帕子輕按在她眼角上:「姐姐莫哭,你還在月子里呢,仔細落了病根。」
一句話,讓德妃眼淚決堤,抱著她狠狠哭了一頓:「淑寧,淑寧啊,姐實在憋屈……」
淑寧輕拍著她的背:「我懂,我懂的,姐姐莫哭。」
噗。
德妃破涕為笑:「還你懂,你個連大婚都未大婚的毛丫頭,懂個什麼啊?」
淑寧瞪圓了一雙杏子眼:「不,不大婚又不等於說不懂事兒,姐姐你這太偏頗了。你都不知道,我啊,被稱為京城第一庶女,都說我不但運氣好,心眼兒還鐵定比篩子眼兒更多。要不能被家裡當嫡出的待,能讓淫浸宮廷多年的你視我為手足?」
「連我未記在嫡額娘名下,都被萬千說嘴。有說嫡額娘邀買名聲的,真待如親生怎麼不給嫡出的名分?也有說我是個白眼狼的,這麼多年養不熟,一心惦記著生母呢。人家寄塊帕子是橫也是思,豎也是思。到我這就橫也是錯,豎也是錯了,簡直進退維谷。」
為了佐證自己所言,淑寧還很舉了些個例子。
可把德妃給心疼的,抬手就戳在她額頭上:「你個不省心的妮子,既有此等事,怎不知道跟姐和阿瑪、額娘與你兄嫂說,喊咱們為你撐腰呢?」
淑寧裝模作樣痛呼,成功騙來的宮妃親自按揉:「嗐!有什麼好說的?那些人又不管事實,只管造謠罷了,橫豎都有法子噁心人。與其讓自己陷入到這些個無用事里,還不如過好自己。橫豎她們再放多少酸屁,也擋不住本姑娘父慈母愛,姐姐與哥嫂疼。嫁如意郎君,當一等公福晉。」
終於把人勸笑后,淑寧又拉著嫡姐耳語,好一番推心置腹。
宮規森嚴,地位有別。
咱們干不過,就只能乖乖的。保得自己平安的同時,抓住對自己有利的。從宮女到四妃,姐姐最不缺,也最不能缺的就是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