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尊 六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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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後的夜晚開始有幾分寒意，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子受不得寒氣，吃飯用的桌子便支在了稻草棚下。
烏姑的容貌沒有太大變化，但細看，鬢邊也有幾縷白髮了。
他的丈夫還被封印在玄虛之境，東方青蒼沒法開口問她這幾萬年過得好不好。
法力被封，獨自在人生地不熟的雲夢澤養大兒子，她一個柔弱的婦人，勢必辛苦。
當年，父尊為了讓他拔情絕愛，下令處死他身邊所有親近之人，他以為烏姑真的死了，沒想到父尊沒有殺他們，而是瞞著眾人將他們送到了雲夢澤。
「月尊大人封住我們的法術是為了保護我們，如此，水雲天和蒼鹽海都不會發現我們在雲夢澤住著。」
烏姑笑著給東方青蒼夾了一筷子菜，她面上半分埋怨之色都無，並不覺得這幾萬年在雲夢澤過得辛苦。
蒼鹽海發生的事，他們一點都不知道。
烏姑的兒子烏蒙小時候是東方青蒼的玩伴，他倆常常一起踢木鞠，便是數萬年不見，烏蒙也沒覺得和東方青蒼生分了。
他像兒時般毫無顧忌地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問道：「少尊，月尊大人，他還好嗎？」
「……」
自從當上月尊后，已經很久沒人敢這般同他說話和接觸了。
東方青蒼有些僵硬，他端坐著沒動，也沒說話。
絲籮在兩人過來時偷偷用了共情術，故而東方青蒼此刻所有心情她都能感知到。
與烏姑再見，知道她沒死，他肯定會感到開心，但開心之後便是傷心了。
他誤會了先月尊大人那麼多年，直到他元神散去都沒能和他好好說說話，必定會自責難過。
眼下，先月尊大人的元神還養在聚靈燈中，沒養好之前，她不打算告訴他，只能讓他先傷心著。
他開不了口告知烏姑等人蒼鹽海的情況，便由她來說吧。
……
蒼鹽海這幾萬年來發生的事，烏姑等人已知曉了，他們還是想回蒼鹽海，東方青蒼便解開了他們的法術封印，給蒼鹽海遞了傳音箋回去，讓巽風給他們安排住的地方和差事。
雲夢澤的月亮比蒼鹽海圓的更快。
用完晚膳后，烏姑取出許多她親手所制的蓮花燈，這原本是她要在雲夢澤的月圓之夜賣掉的，現在決定回蒼鹽海了，不需要上街販賣，她便打算都放了。
「凡人會在月圓之夜放燈祈求上天成全他們的心愿，」一盞盞精緻的蓮花燈浮在水面。
許是得知先月尊大人已死，東方青蒼又獨自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烏姑的面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哀傷。
她一盞一盞將蓮花燈放到水中，虔誠無比地說道：「求上天開眼，月族烏姑特獻上這些蓮花燈，祈求上天對我們月尊大人多些憐憫，別再讓他孤獨痛苦下去……」
月光碎在水面，朦朦朧朧看不清，倒是蓮花燈淡淡的光芒照亮了水面。
烏姑抹一把眼淚起身，路過東方青蒼時張開手虛虛抱了他一下。
見此情形，絲籮緊張起來，怕烏姑會被用力推開，畢竟東方青蒼的七情樹還未完全復甦，他不喜歡旁人觸碰他。
還好還好，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像根木頭般杵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等烏姑走後，她提起裙擺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站著。
蓮花燈放得有點多，小溪的水並不湍急，燈便擠在一起沒順著水漂走。
「主人，你……餓不餓？」
不能問「好不好」，也不能說「沒事吧」，思來想去，還是轉移注意力這個法子最穩妥。
東方青蒼分享給她的心情是低迷鬱結的，顯然在為先月尊大人的事傷懷。
「我帶了小蘭花做的鮮花餅，放了很多花蜜的，你方才沒吃什麼，這會子一定餓了，快嘗嘗。」
絲籮從腰上系著的布包里取出散發著香甜氣味的餡餅，雙手捧著遞到他嘴邊。
東方青蒼把臉轉開了。
絲籮默默收回鮮花餅。
怎麼辦，還能怎麼安慰他？
一直以來，他都是高高在上的月尊，沒有任何人敢和他親近，也沒有任何人關心留意他的心情。
之前在先月尊大人的寢殿，他難過到站不住，她接住他后，他把臉埋在她肩頭好久，雖沒有哭出聲來，但眼淚卻打濕了她的肩頭。
那時，他說抱抱他，此刻，她是不是也應該抱抱他？
糾結之際，眼前一花，下一瞬，她已被東方青蒼擁入懷中。
夜風吹得久了，他的懷抱有些冷，她忙抬手回抱他，試圖把自己身上的溫度傳遞給他。
「我再也見不到父尊了……」
這一次，年輕的月尊哭出了聲音。
「原來七情復甦會如此痛苦，難怪父尊寧願死也要我拔情絕愛……」
低低的啜泣聲讓絲籮越聽越心疼，已經分享了一半心情給她，他卻還是這麼傷心欲絕。
「那日在歸墟之境，他的元神就要消散了，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冷血無情地出手要再殺他一次……」
自七情樹越發繁茂后，每每憶起此事，他都悔恨不已。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不能親自……親自……」
他哭到說不出話來，絲籮早已跟著一起流淚，她很想把聚靈燈的事告訴他，好讓他能有一絲再與先月尊相見的希望，但又怕到時候希望變成更大的失望，便只能忍著傷心抱緊他。
一陣風吹過，溪水中擠成一堆的蓮花燈終於能順著溪流緩緩漂走。
若對著蓮花燈向上天祈求真的能如願，她也求上天憐憫東方青蒼，不要再讓他繼續孤獨痛苦下去，能與他的父尊再次相見，和巽風兄友弟恭，一家人團聚，從此歲歲無虞長樂無憂。
……
鹿城。
從城郊返回城中已是後半夜了，不過街上並不冷清，有不少商販在掛花燈，為明晚的月圓團圓夜提前做準備。
兩人並肩走著，東方青蒼的睫毛還有些濕潤，哭了太久，眼尾都是紅的。絲籮心疼地看著他，很想拉著他的手走回去，但又怕自己太自作多情。
「阿嚏！」
涼颼颼的夜風迎面撲來，凍得她打了個噴嚏。
她抬手捂住嘴，後知後覺感覺到冷。
這時，走在身邊的東方青蒼忽然停下，而後，他脫下外袍披到她身上。
「……」
絲籮也沒想到他會有此舉動，便睜著眼驚訝地望著他。
「本座、本座只是不想再製藥羹。」
俊美的男子低垂著眼眸解釋自己的舉動。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絲籮更驚訝了，畢竟月尊大人行事從來都我行我素不多說半句。
「主人，你還好嗎？」
她擔心地湊近他，怕他還沉浸在悲傷之中。
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她的眼睛明天會腫到路都看不清。
「阿籮——」
一聲大喝冷不防冒出，絲籮循聲看過去，驚恐地看到披頭散髮的蕭潤站在不遠處。
她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想擋住東方青蒼的視線，但她忘了自己比他矮，且這個舉動還被他誤會是想走向蕭潤。
胳膊被一把拉住，前一刻還神色哀傷的月尊面露凶色，他厲聲道：「腳上的響鐲，你還不肯摘下嗎？」
別以為他聽不到鈴聲就不知道響鐲的存在，之所以隱忍不發，是想等少女主動摘下響鐲，她若不摘，便是對那頭小鹿崽子有情，那他便殺了長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