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再入集市
過了臘月初三,很快就是臘八,然後小年、除夕、上元節,一個月的喜慶、熱鬧。這集市上更是早早紅火起來,各色的果子、乾貨,春聯、窗花,胭脂水粉、絨花、珠釵,到處都紅彤彤、喜氣洋洋的。人們都好像不缺銀錢似的大包小包地採買,臉上都洋溢著笑。
冰璃本不想來的,但一是新造型「保質期」就這一兩天【廢話!化過妝的都知道,不然就不需要定妝、補妝了】,小璃也很期待佟掌柜見到自己會有什麼反應。二來自從病好了之後,斯墨就採取了「近身盯人」的戰術,別說東海不讓去了,就連上山,都得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好在小璃也很喜歡這種黏在一起的感覺,非常安心。
眼見心藍齋就在前面,墨拉著小璃踱進店裡,呼了聲:「佟掌柜。」
「不好意思,日前,佟掌柜已將店盤給了我家二爺,敢問客官尊姓大名?小的好去查底賬。」答話的是個少年,十五六上下的年紀,說話卻極為沉穩。
「你家二爺?佟掌柜去了哪?」墨目光一轉,正瞧見有人也在看著自己,四目相對,電光火石,原來是舊相識,「許易善,許大人,放著監軍不做,來這荒鄉僻壤監督古玩玉器么?」
「哈哈,將軍不也是棄武從文,改繪丹青了?就算你不署真名,以為圈中人就不認得么?未免太不小心了。」這人鳳目狹長、淡髯幾縷,薄削的嘴唇輕抿了口茶。
「好一個守株待兔。小璃,去外面等我。」墨猛向後推了璃一把,卻早有那店中的少年關上店門堵在了那裡。
「將軍,你我從前多有誤會。皇上疑心重,才有了監軍這麼個位置,無非是怕將軍征戰在外擁兵自重的制衡之策。」許大人口氣輕飄,全然聽不出情緒。
「好個制衡之策!將士在外生死須臾,一腔熱血為國拋灑,卻落得父母親眷被人挾持,真叫人齒冷心寒。許大人當的好差啊。」
小璃靠過去扯住了墨的袍袖,感覺到微微的顫抖,從來沒聽他提起過家人,難道……
「聖命難違,非我本意。實不相瞞,前不久,朝堂上生了異變,皇帝明明正值盛年卻突然病重,趁這個機會,幾個王爺、皇子哪個不是虎視眈眈,現在肅王爺勢力正盛,人人自危啊。」
「說得輕巧,一十八口人的性命……說了這麼多,看樣子許大人也是失了勢,又投了哪家新主聽差?」一絲怨憤一閃而過,墨的眼神又淡然下來。
「聽差?只保住命在已是萬幸,不然,我怎麼會來……呵呵,我也不會和將軍相遇啊!提些陳年舊事只會傷了和氣,將軍想必是和佟掌柜來談生意的,咱們還是在商言商吧,呵呵。」許大人又端起了茶碗,乾笑了兩聲,沒有喝。
「生意我只和佟掌柜做。」墨拉著小璃轉身欲走。
「將軍聽我說句話再走。二爺祖上也是做字畫生意的世家,來這裡避禍,正遇上佟掌柜急著盤店,問了緣由,原來他學人家賭玉,卻買了一堆石頭回來,不但折了本錢,還欠了高利貸。我家二爺對他也算雪中送炭了,那佟掌柜現在還不知躲哪裡去了。再說明白些,您現在是畫師,二爺現在是這鋪子的掌柜,都是為了生活,有什麼不能談的?」那少年明明連墨的臉都不敢瞧,卻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堆話。
按自己的性子,一腳踹開門揚長而去的心也是有的,可現在身邊還有小璃,難道真要他日日只啃桌椅板凳,睡個四下透風的房子?他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啊。就算這是有人有意設的局,也先過了今天再說。墨暗下了決心,道:「今天是來交畫的,一共五兩銀子。」
許大人,現如今的許掌柜展開畫卷,只見畫中青竹為林,山石堆疊,溪流盡頭有一白衣側影,衣袂翩翩,雖看不真切五官,卻更多了朦朧美感,令人浮想聯翩,不禁道了聲好。「前幾幅山水、蘭、竹,雖說都意境深遠,這一幅卻更上層樓,都說將軍擅畫人物,今日得窺一斑,榮幸之至!」許掌柜越說興緻越高,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鳳目流光,淡髯亂顫,說不出的興奮。
「你見過我的畫?」墨的臉上有了幾分驚訝之色。
「我家二爺私下最喜字畫,您的畫不知收了多少……」那少年說著,竟忍不住要笑。
「那佟掌柜心也太黑,你不知道他用你的畫賺去了我們多少銀錢。快去拿十兩銀子來!以後你有好的送來便是!有多少,我收多少!」一雙狹目已眯成了縫,迅速卷好畫卷,親自把錢送到斯墨手上。
墨接了銀兩,沒有言語。反是許掌柜又開了腔,「剛才多有怠慢,這位姑娘想必是?」
原是同性不設防,親近慣了,今日做了女子打扮,小璃也是不懂避嫌的。這許大人又對自己家事「極為明白」,墨直言道:「正是我剛過門的妻子。」
小璃在旁邊一抖,險笑了出來。
「怪不得將軍不想再入世,原來是得此神仙美眷。恭喜恭喜!」狹長的眼睛望著小璃拱了拱手。
又簡單應承了幾句,墨帶著小璃離開了心藍齋,臉色有些陰沉。
「墨魚丸,這個人雖然說話表情怪怪的,但比那個佟掌柜大方多了。你是不是可以去換那個、那個汾酒了?」小璃見慣了墨這種臉色,竟然學會了岔開話題。
「居然還記得汾酒?」
「你說過的話,我當然會記得。那可不可以買肉給我吃啊?每天筍子、乾菜的……」小璃摸著自己的肚子,一副委屈的表情。
墨笑了笑,小璃這個樣子像極了小孩子,但卻讓人心裡很暖,「就快過年了,正好可以置辦置辦。」無論如何,先好好過了這個年也好。
玉顏公子的易容術果然厲害,在集市裡穿行這麼久,雖偶有幾個色眯眯的男子會多看自己幾眼,又馬上被黑臉墨活生生瞪回去外,已不會像上次那麼引人注目,小璃感覺自在了不少,也有興緻東看看、西瞧瞧,尤其是各色吃食。不一會就滷味、糕點、乾果買了幾大包。
「這位官人,看看首飾吧!這麼漂亮的姑娘,打扮得未免過於簡素了些。」一老婆婆招呼墨和小璃到她的小攤瞧。
攤子上的首飾,雖說沒有多名貴,但也看得出是工匠巧思而成,別具特色。一副水藍的耳墜,幾乎同時吸引了小璃和墨的目光。
賣東西的老婆婆是極有眼色的,忙拿起耳墜道,「姑娘清秀,最配這水藍色的耳墜,快戴上試試。」
墨先一步接過耳墜,將小璃一側的頭髮輕輕撩到耳後,極熟練地戴好,貼在耳邊低聲說:「雖然石頭的成色差些,但極配你那髮帶上的墜子。」
墨溫熱的氣息吐在耳邊,小璃頓時覺得痒痒的,紅著臉低聲說:「以前是有副相配的耳墜子,可惜,可惜……」
「別可惜了,這副耳墜我們要了。」
墨連個價錢都沒講,弄得老婆婆拿著錢,笑盈盈地道,「姑娘好福氣啊。這官人為人體貼又出手大方。來,婆婆這有枝新摘的紅梅,給你們添點喜氣。」
接了紅梅,道了謝,小璃抓著墨的袖子一口氣跑了好遠,包子臉盯著墨,「那個玉顏公子也就罷了,怎麼一個個都認我是姑娘?!姑娘就罷了,誰是你媳婦啊?!你還趁機佔人便宜!那老婆婆更過分,弄得和新婚誌喜一樣!」說著就要把紅梅擲在地上。
「莫扔!沒想到你倒知道這個。這梅花又叫冷美人,不是正襯你么?」墨忍著笑,搶了紅梅就跑,又引得小璃一通狠追。直跑到兩個人精疲力竭,一同躺在山地上喘著粗氣。
「墨,我害怕。」
「什麼?」
「每天都像在夢裡一樣……我是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害怕。」
「想那麼多幹什麼!我只問你一句:現在開不開心?」
「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