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各懷心事
說一起給玉顏公子送東西,小璃高興得不得了。原來這玉顏公子是從來不出林子的,也從不到墨的房子來。是個一切用度都極簡的人,只三、五月一次,托墨從集市上買些制模的原料。小璃極為驚嘆,會有人類是這樣生活的,或者說,他到底有多討厭這個世界?
來到石屋,主人卻並不在家。墨也不以為意,只把東西放於屋前就要走,被小璃一把扯住,「怎麼不等他回來再走?」
「用不著。不在家,必是又鑽到哪個洞里去了。」墨的口氣就像說出門吃個午飯那麼簡單。
「他又不是地鼠。沒事去洞里做什麼?」
「算來他醉心此道少說也有二十年,但還是總想推陳出新,常藏在洞中鑽研,一日想不出就一日不出洞。」
「二十年?!墨魚丸又唬人,他看著也就剛二十歲吧!」小璃扳住了墨的肩膀,把頭擱了上去。
【你有資格說人家么?!你才是標準的童顏巨齡啊!十九歲的臉,百年的心也說不定……】「他被稱為玉顏公子,不只是因為高超的易容術,更因為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容顏不改。到底年歲幾何,沒人知道。」墨語氣低沉,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誒?你不是和他很熟嗎?難道……」墨的話果然產生了奇效,小璃立馬腦補了玉顏公子在皺得像包子一樣的臉上貼麵皮的樣子,忍不住一抖,「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說別人壞話,最好是關起門說,哪有你們這樣站在人家門口說的。」
這溫溫潤潤,聽了就讓人心頭一暖的聲音,自然是玉顏公子回來了,但小璃有了上次的心理陰影,已不敢回頭去看,戳了戳旁邊的墨,「嚇不嚇人啊?」
「千萬不要回頭,把我都嚇著了。」
誒?連墨都會害怕的樣子……小璃簡直不敢再往下想,哆嗦著說:「玉顏公子,你是專門生下來和我作對的吧,男女老少那麼多麵皮,為什麼每次都讓我趕上個不人不鬼的啊?!」
「那老匹夫的話,你也信,先回頭瞧瞧嘛。大不了你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就是了。」
聽玉顏說得懇切,小璃慢慢回身,從指縫裡往外瞧,只見面前的人,銀白色長發高高束起,冰藍色的眸子婉轉流光,玉琢冰雕似的的面龐,清冷中透著不可進犯的貴氣。小璃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氣:王兄!
見小璃臉色慘白看來是真的被嚇到了,倒讓玉顏和站在旁邊一直忍笑的墨慌了手腳。
「他心思單純,怕是受不得你這些玩笑,都讓你不要做了,小心惹禍上身!」墨想起了那日的七條人命,面上似有慍色,握住了小璃顫抖的手。
「哪有自己被自己嚇到的,姑娘怕是想起了什麼人吧?有人和姑娘長得很像嗎?」玉顏公子手巧,心思也極為細膩。
小璃仍是低頭不做聲,臉色卻難看得很。
「你平白地看見又一個自己試試!要不要我打他一頓替你出氣?」墨忙出面解圍,見小璃還是不說話,又說,「剛才有某人說讓做什麼便做什麼,現在不如把你那稀罕的茶鹽取出來些,給我們烤個豆腐乾來嘗嘗。」
「我只說幫姑娘做事,誰說有你的份了?剛才你不也在一旁幸災樂禍?」
「你哪隻眼睛看出小璃是姑娘?懶得讓你難堪,你怎麼自己一點覺悟都沒有?」
「這麼清秀不是姑娘么?完了,完了……不對!要不是你們住在一起又舉止親密……我怎麼會這麼想當然!」這話讓玉顏公子的受驚程度明顯超過了小璃,一張臉初而頹喪、再而吃驚,眼前全是墨挺身在前,小璃一臉嬌羞退在身後的樣兒……是世界變化太快,自己完全跟不上轉速了么……轉而悻悻然地向房後走去,「不過今年茶鹽不多,別想在我這省了晚飯。」
親密?此刻確實還拉著他的手,與最初一樣,冰涼又微微顫抖著手……可小璃還是個孩子啊,既然機緣巧合住到了一個屋檐下,又一同經歷了那些事,護他周全似乎已成了自己的責任,他也給了自己那麼多寧靜與快樂……
「像我王兄。」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小璃艱難地吐出了四個字。
「不想說,可以不說的。」墨能感受到小璃指尖傳遞出的顫慄,好像是在心頭撕開了最大帷幕的一角。
「你們說雪狐、靈狐都是人類以訛傳訛。我們是天山上的冰狐一族,在還沒有人類存在的時候,也曾強盛過,後來勢力衰微,只退守隱居在天山的深處。冰狐並不都是銀髮藍瞳。靈力低的,外表與常人無二。」
想想冰璃的衣飾,墨問道:「你是冰狐里的王族?」
「父皇就相當於你們的皇帝吧。我和王兄是一母所生,只是王兄先我些時辰出的娘胎。所以從小,除了母親,連父皇都常常將我倆認錯。但其實我們很不同。王兄性格剛毅果斷,行事待人進退得宜,父皇常誇獎他,我也覺得他非常有王者之風……剛見那玉顏公子扮的,眉宇、氣度,和我王兄頗為相似,一時便亂了方寸。」
玉顏公子端出個食碟來,見斯墨和冰璃在那邊竊竊私語,又嘆出口氣來,「老匹夫,坐的還真穩當,好歹幫忙拿碗筷、酒杯過來。」
小璃聞言又是一抖,道:「玉顏……」突然不知道怎麼稱呼才好,又問道:「你到底多大年紀啊?」
「和你差不多大吧。」玉顏忙著放桌擺碟,全然沒感受到小璃怪異的表情。
「誒?我一百二十七歲了。你真的不是人啊?!墨說你的外貌從來都沒有變過的。」小璃瞪大了眼睛,「那你是什麼?快說來聽聽!現個原形就更好了!」小璃說著說著來了興緻,幾乎拍起掌來。
玉顏公子俊朗的面容一陣抽搐,「我就知道……老匹夫明顯是在嫉妒……我和他一般大,三十歲罷了。」說到後面,聲音幾乎細如蚊蠅。
「噗……墨只有三十歲么?!你已經三十歲了么?」雖然墨一直說玉顏公子是故交,但小璃只當他說的是忘年交,又兼著玉顏公子一口一個「老匹夫」叫著。從不覺得違和,這回可著實吃了一驚,「你一點都不像誒。」
這話當真是說到了玉顏公子心坎上,「我真是太喜歡小璃你了。老匹夫!你聽見沒有?!」
「有酒喝還堵不住你的嘴么?比個姑娘還在意自己的臉。」酒罈、酒杯砰地一聲放在桌上。「小璃,我看他那房后還存了不少好東西,你且去選些喜歡的嘗嘗。我和玉顏要喝幾杯。」
「老匹夫,你倒是一點都不客氣。」玉顏公子從牙縫擠出幾個字,又高聲道,「小璃不要客氣,我這難得這麼熱鬧……」
「有話跟你說。」墨低聲道。
「剛就要問你,汾酒?還有那些東西,是在山裡挖著寶了?」
「許易善來了。」
「許-易-善」三個字個個猶如驚雷,玉顏公子一怔,酒倒在了外面。
「說是為了避禍,盤了心藍齋做起了掌柜。天大地大,偏偏來了這!要不是當時還帶著小璃,剮了他的心也是有的。」一杯酒應聲下肚,一股煞氣在眉間翻滾。
「這些年東躲西藏,都已經躲到這深山來了,還能往哪裡去?既然他不動聲色,我們不如也靜觀其變。」玉顏公子又恢復了平靜,斟滿酒遞了過去,「不如你們搬到這裡來。」
「連累一個他已屬無奈,怎麼能再把你卷進來。」接過酒一飲而盡,又復滿上,遞了回去。
「呵!卷進來?倒不知誰和他仇更大些。」玉顏公子顯然是不善飲酒的,再加上一腔的怒氣,一抹緋紅已上了臉。
「拆招解招未免過於被動。兵貴神速,搶得先機才是上策。不如你幫我個忙。」
「你真是一點沒變,以前打仗也是愛行險招。」玉顏公子面露笑意,飲盡了剩下的半杯酒。
墨長嘆了口氣,若只我一人,生死倒是不必掛懷了。
「筍乾好吃,豆腐好吃,肉乾好吃,蜜糖好吃……我原以為墨魚丸的手藝就很好了,沒想到玉顏公子你的手藝更好,我能帶些肉乾回去吃嗎?」
「墨魚丸?!」玉顏公子瞧著墨噗嗤笑了,可惜了上好的汾酒都噴在了桌子上,「這要是讓你以前的親隨們知道了……沒法想,沒法想……」
墨難得的臉紅了起來,斟滿酒按住玉顏公子的頭灌了下去,全然不顧那小子的掙扎。轉而對小璃說,「既然喜歡,你就在這多住上幾日。」
「可以么?」小璃的眼神有些疑惑。
「怎麼不可以,我這好吃的還多得是,光肉乾就有好幾種口味,你方才只嘗到一種。」玉顏公子已是半醉,攬過小璃的肩膀,幾乎半個身子靠了上去,熱氣騰騰的。小璃下意識地躲了躲,看向這邊,「墨魚丸?」
「快過年了,我正琢磨可以把房子修一修,桌椅板凳都換一換。你住在這,我上下山也放心。」
「我可以幫忙的。」想那房子雖舊,但也齊整,都是被自己吃成了個四下漏風的「涼亭」,便怪不忍心的。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大不了就幾天工夫,還要做長亭送別么?還有小璃你啊,就這麼不喜歡住在我這?我可是很喜歡你的。」玉顏公子的頭幾乎和小璃的頭頂在了一起。
小璃被他這麼一說,再加上那噴過來的熱乎乎的鼻息,臉也騰地紅了起來。
就這樣,在這密林深處,三個紅了臉的男人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