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你們是什麼人?」
春雨霏霏,兩人正在屋檐下小小聲說話的時候,內屋被褥翻動了一下,沙啞男聲驚愕問道。
這房子太小了,說是內屋外屋但其實也就三丈不夠的地方,裡屋連帘子都沒有,床頭一眼就望見外屋門。
男子眼睛不好,但光感還是有的,一眼就望見了屋門外檐下有兩個陌生的朦朧身影。
陸霜雪回頭,笑吟吟說:「我們是阿游的朋友。」
「阿游在藥鋪里上工,剛好幫我們撿回一個東西,幫了我們的大忙。」
「聽東叔說他爹生病了,我們就過來探望一下。」
小子從廚房飛奔而入,陸霜雪側頭問他:「阿游,你說對吧?」
「……」
小子戒備瞪著她。
但在他爹望過來的時候,他不得不點了點頭。
可他家也沒什麼讓別人圖的了,這麼一想,他很快鎮定下來。
顯然男子也是這麼想的,他家唯一能讓人圖的就是存著的那筆靈石,但說多也不多,且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東叔也不可能告訴對方,人名幫工都對得上,他很快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是阿游的朋友,快坐吧。」
「阿游,快去倒點水。」
他沖陸霜雪遲風的方向歉意笑笑:「家貧無茶,還請二位見諒。」
這個男子教養很好,禮數周全如沐春風,哪怕他衣衫陳舊且傷病體弱。
那個叫阿游的小子警惕地盯著陸霜雪和遲風,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去倒水了。
陸霜雪也不嫌棄屋子破舊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久病之人長卧的陳腐味道,把屋裡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椅子讓給遲風,她拖個小馬扎坐下。
誰知這麼一坐,男子也慢慢撐著坐起身,這個角度剛好對著對方正臉,陸霜雪:「???」
她脫口而出:「白,白叔叔?!」
這個男子,已經瘦得脫了相,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再也不見半分昔日丰神俊朗的模樣。
只是人還是那個人,五官輪廓到底還在。
陸霜雪抬頭一望,把她驚了一下。
赤霞劍尊母家正是七大世家的白氏,小的時候,陸霜雪曾多次跟著師父回白家。
那時候,白家嫡支的第七房,有一個天生滿階變異風靈根的後生。白家第一代名滿天下在大能名流濟濟的修真界創下家業的先祖,正是滿階天風靈根的,白家的至高功法,白家歷代更是以風靈根及風系功法赫赫揚名東極洲。
天生滿階風靈根有多難得,整個白家歷史上也就出了四五個。
他一出生就被內定為白家首位繼承人。
少年驚艷,風華無雙,如沐春風。
陸霜雪其實不算熟,畢竟對方比自己長一個輩分,她練氣的時候,對方已經元嬰了。
不過修真者記憶力不比凡人,寥寥幾次的見面,她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她驚掉了下巴,想當年,這位叔叔可是有「麒麟子」之稱,倍受白家期待,可惜在有一年聽聞他歷練遇險,命牌碎了。
她當時還可惜了一番。
陸霜雪再低頭一看,男子確實手上中指帶著一枚白家嫡系信物的素環戒指。
她目瞪口呆:「額,你不是,那個……」遇險死了嗎?這,這是為愛私奔???
白無暇怔了一會兒:「你,你認得我?」
「你們……」竟是來自東極洲的嗎?!
他鄉遇故人,他一下子激動極了,咳嗽了起來,陸霜雪趕緊起身渡了些靈力給他,陸霜雪靈力雄渾純正,他很快止住咳嗽,乾癟蒼白的臉上也添了几絲紅潤。
他怔怔看著陸霜雪,陸霜雪說:「我早年隨我師尊去白家拜訪,曾經見過你幾次。」
「你師尊是……」
她師尊是誰,這陌生地域,初初見面,原來也不算了解,陸霜雪當然不可能告訴他了,「只是認識白大伯而已。」
陸霜雪眼珠一轉:「其實是小游幫了我們的忙,他央我們來給你治療舊傷。」
「你這舊傷可真重,我先替你治一治吧!」
「哐當」一聲,端著兩碗水已經在屋裡站了一會兒的阿游,手上兩個粗瓷大碗應聲摔了個粉碎。
……
陸霜雪非常熱情地,替白無瑕進行了第一次療傷。
這個過程中,她順帶了解了下白無暇的舊事。
其實也很簡單很俗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風華無雙的青年,偶遇如詩如霞的少女,到了最後,甚至不顧愧疚,知她來自外域亦毅然跟隨。
對方也沒有辜負他,只可惜就是短命了些,一次任務隕落之後,留下白無暇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在仙域艱難生存。
白無瑕在確定了他母親壽元到了已經隕落之後,怔怔落淚,陸霜雪也知道了阿游的母親為了他們父子付出了很多很多。
說到最後,陸霜雪說:「我的朋友,他少年時候母親出走,他母親應是仙域的人。」
「你如果真的想確定,可以設法看一看當年的名冊,我曾聽小游母親說過諸州府和靈都檔牘互通,這名冊應曲陽州府就有。」
白無瑕強打精神,告訴陸霜雪。
於是,陸霜雪很順利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白無瑕雖然知道母親壽元將至,自己也有其他兄弟姐妹在老母膝下,這是離開前就預料過的,但得知母親死訊后難免還是要傷心一場。
陸霜雪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之後,也不再杵著讓人強打精神招呼,從善如流拉著遲風出去了。
「你,你們能替我爹治傷?」
那個叫小游的小子馬上跟了出來。
陸霜雪也不瞞他:「能是能,不過你爹傷及肺腑丹田又瘀積太久,不可能好全的。」
「除非回白家吧。」海量天材地寶下去,或許還有些可能。
「我最多替他穩定傷勢,讓他多活幾年。」
但凡修士都懂得許多傷勢的治療,陸霜雪當然不例外,剛才已經仔仔細細查探過白無瑕的傷勢了。
她實話實說:「如果不是剛好碰上我們,你爹壽元不永了。」
白無瑕的身體就像個漏斗,補靈藥治標不治本,想必白無瑕本人也清楚,他沒幾年好活了。
陸霜雪察覺白無瑕近來傷勢加劇愈快,他剛才也苦笑地承認了,他在抓緊為小游篆刻功法玉簡和修鍊心得。
小游淚流滿面,他驚慌道:「你們想我做什麼?!」
這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境況這樣,他當年才幾歲大,他也維持了下去。
要知道三日一劑的補靈藥,對於這個家來說是極昂貴的。
陸霜雪蹲下來,視線剛好和小游齊平:「我們想混進州府,看一看名冊,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遲風皺眉:「你……」找他有什麼用?
被陸霜雪扯了一下。
陸霜雪給了他一個「你不懂」的眼神。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別看小游年紀不大,但人家已經在曲陽城混跡多年,只他看去混進賭坊脫身的熟練勁兒,就知道他很熟悉這些灰色行當並相當會鑽空子。
小游劉海遮住眼睛,他和陸霜雪對視片刻,「你怎麼保證?」
陸霜雪:「我可以起心魔誓。」
她抽空給了遲風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兒,瞧吧,還是姐姐我行吧?
……
「你有錢,就跟我來!」
小游掉頭跑出了門。
陸霜雪趕緊拉著遲風跟上去。
遲風這回也沒有罵她牽他的手,他開始感到緊張,短短一段路,他竟跑出了一后脊的熱汗。
小游在小巷左穿右插,從北城一路跑到西城,最後帶著兩人跑到一間很大的當鋪門前。
廢了些功夫,又展示了點本事,兩人連同一個小游,最後被領到當鋪後面的宅子里。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宅子,裡頭個個都是修為不低的黑衣修士,最裡頭的大廳里,坐著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這就是北城連同西城地面上的老大,所有灰色行當都由他撐的腰。
另外,他還開了一家當鋪,就是門口這家,不過當鋪只是副業,它什麼都能接,殺人的買兇的、查消息找東西的、護送貨物或人的,等等等等。只要錢到位,不管什麼單子都能接,據小遊說,曲陽城地界上,沒有解老大辦不成的事。
事實上,解老大也沒讓人失望。
小游明顯很緊張,他說:「解大人,他們兩個說,想找人,想進州府看一看一個名冊。」
遲風也不廢話,直接甩出一個儲物戒。
自陸霜雪遲風進來,解老大立即坐直了身軀,他原本挑眉,態度模稜兩可,但接過儲物戒一看之後,不廢話了,沉吟半晌:「我能把你倆送進州府,但要看什麼,只能你們自己找了。」
陸霜雪:「……」
這是什麼能力?
這是強大的鈔能力!
她十分心痛:「你到底給了他多少靈石!我們還能討價還價的啊,你那麼著急幹什麼!……」
兩人出了解老大的當鋪,她一臉痛心疾首。
遲風一把拽過她:「別廢話了,快走吧!」
……
兩人跟著解老大的人,登車一路趕往內城。
來到內城一個小宅子前,解老大的人敲開門,一個皂吏穿戴的男修開了門,解老大的人低聲說起來,陸霜雪和遲風聽到「解老大」、「放心」、「保證」、「只此一次」之類的辭彙。
主人家很明顯有些害怕,並不想干,但最終還是被解老大人的話術套住推脫不掉,他最後點頭答應了,並匆匆出去,去找來了二個同伴回來。
其中兩人把皂服脫下來,解老大的人取出提前準備好的千幻面具。
那吏者介紹州府布局及他的職務相關,末了警告:「州府有十一名尊者,三十七名上君,還有眾多練虛化神的道君真人,皆有職務,其中案牘室每半個時辰巡察一次,你們只有半個時辰時間,務必要小心謹慎!……」
……
所謂尊者,即大乘期修士。
陸霜雪驚訝:「這仙域的大乘修士也太多了吧!」
一個曲陽城,就有十一位,這還只是官方的,剛才在那個解老大的宅子兩人也隱隱察覺有兩道大乘威壓在再後面的宅子深處。
兩人進這曲陽城是屏息內斂修為的,別人察覺不了他們,他們也察覺不清楚對方,先前他們只模糊能感覺曲陽城有大乘期坐鎮並不止一個。
但萬萬沒想到有這麼多。
光州府就快趕上東極洲一個世家的大乘期數量了。
仙域這麼大,算起來數量驚人啊。
真是人才濟濟高手林立。
靈氣濃郁一些,差別真有這麼大嗎?
這和遲風原來的估算出入也很大,馬蹄沓沓雨聲滴答,千幻面具已經扣在兩人臉上,院子里吏者正趕著他慣用的靈馬車到往前院來,他想了想,對陸霜雪說:「你是留在此地,還是……」
陸霜雪:「當然是捨命陪君子啦!」
遲風一時無聲,她湊過來說:「是不是很感動?」
陸霜雪趕緊搓搓大拇指和食指:「以後那個錢,記得多借我一些。」
……
車來了。
陸霜雪第一個跳上車。
遲風抬起微垂的眼睫,緊接著也跳了上去。
第一個吏者換上皂服,也坐在車廂里,他很緊張,不斷絮絮叨叨。
弄得氣氛有點緊繃。
陸霜雪望了望遲風,車簾晃動,雨絲吹進狹小的車廂打濕兩人的靴子,他套了千幻面具一張很平凡的面孔,半新不舊的灰藍色皂服,泯然眾人的打扮,但已算很熟悉他的陸霜雪還是明顯察覺到他的緊張。
車輪轆轆,半新不舊的小車馳往城中央,拐過一個大彎之後,自側邊常吏進出的小門而入。
聲音一下子吵雜起來,那吏者帶著他們下了車,若無其事打招呼,帶著他們飛快往州府西側而去。
轉了七八個彎,吏者站在月亮門前,嘴唇翕動快速傳音:「從這個門進去,看見了嗎?台階往上就是案牘室,你們只有半個時辰時間!」
他不敢停留,轉身進入身後的公用茅房,很快就走了。
遲風和陸霜雪也進了公用茅房一趟,茅房人進進出出,他們待了幾十息之後,默運隱息功法,快速往案牘室而去。
門一開,立即掩上,案牘室非常大,一層層的空間摺疊陣法,一個個巨大的紅木廂架,存放了一排排整齊的白色玉簡。
陸霜雪:「艹,這麼多?」
不過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廢了這麼多功夫,終於到這裡了,兩人廢話不說半句,趕緊就開始察看。
這個地方,大乘期修士太多了,兩人也不敢用放開神識去掃,只能手動翻動,拿在手裡再小心用神識去察看。
廂架上有掛「丙辰」、「浮青」、「一三一九」之流的分類牌子,但奈何他們大多不知其含義,還得抽幾個出來察看判斷,最重要是這裡的存牘實在是太多了,饒是兩人已經儘可能地快,半個時辰也根本不可能查看完全。
現在只能盼,他們運氣好,趕在半個時辰之內就拿中了想要看的那枚。
可事實證明,想光憑運氣,真的沒那麼容易。
時間一點一息過去,就在兩人剛察看了到點眉目,正飛速加急抽動察看第九層的白玉簡的時候,半個時辰到了!
陸霜雪感覺得到,巡察開始了,有龐大悍然的神識自州府中央而起,隨著他的腳步掃過來。
案牘室,是重點巡察的區域之一,那人來到月亮門后,甚至還會停留詢問一下。
可遲風咬緊牙關,就差一點點了,答案近在咫尺,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此放棄!
他很清楚,出去之後,想再進來一次,可就難了。
千鈞一髮,陸霜雪拉開她早已物色好的一個柜子,把裡頭的白玉簡一卷飛快掃進旁邊的幾個柜子填進去,她趕緊沖遲風招手。
隔壁幾個櫃門闔上,兩人一撲投進櫃中,陸霜雪飛快把櫃門關上。
她得意洋洋傳音:「我早就知道,你不肯走的啦!」
黑魆魆的廂櫃里,空間不大,兩人緊緊挨在一起,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綿長無聲的吐息之間,彼此的氣息也混合在一起。
這麼近距離的呼吸交融,遲風本應很排斥很不喜歡的,因為上回有過一次那啥,他本能地會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但出乎意料的,遲風這次並沒有不喜,雖某些記憶畫面在腦海里下意識一掠,但很快就過去了。
陸霜雪說完之後,往櫃門上趴,手一邊一個緊緊扣著櫃門不讓它開,眼睛湊在縫隙里往外頭張望。
把遲風懟到櫃角,他不得不仰起腦袋,不然陸霜雪的頭髮會扎他嘴巴。
他卻罕見沒有生氣。
遲風垂眸盯著陸霜雪那個黑乎乎的後腦勺,此時此刻,他很難不觸動。
「來了。」
陸霜雪忽然小聲說。
遲風也感覺到了。
腳步聲不疾不徐,進了案牘室隔壁的值房區,詢問了兩句,之後一轉,案牘室的門開了。
龐大的神識以及覆蓋了整個摺疊空間。
遲風回神,兩人一動不敢動,遲風陸霜雪捏著隱匿法寶,全力催動各自的隱息功法,身軀如芥子,如塵埃,龜息藏匿在其中。
那龐大的神識覆蓋過案牘室一次,又一寸寸重新掃過,遲風陸霜雪感覺對方神識越來越近,最終來到他們藏身的廂櫃之前。
很快,但又度日如年,感覺那神識爬上廂櫃,兩人身軀虛化,寂靜無一點聲息。
如電光般掃過,那神識攀過廂櫃,往後面的紅木架子去了。
最終,那人掃了案牘室兩遍,關門離去了。
腳步聲不疾不徐,離開案牘室,往另一邊的購存庫房去了。
等那人把整個州府都巡視了一遍,回歸州府中央。
陸霜雪遲風這才長吐了一口氣。
兩人推開櫃門,迅速將白玉簡放回原位,抓緊時間再度尋睃起來。
一塊塊白玉簡拿起,又一塊塊塞回去,在半個時辰又再度過半之際,兩人終於找到了他們想找的那一塊!
「廣瀚紀年一千三百二十六,第七甲,辰坤,冬月二十七,越空間通道至新洲之選拔:……」
「找到了!」
遲風急促的聲音。
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他的聲音很緊繃。
遲風對選拔過程毫無興趣,他神識飛速掃視,往最底下結果而去。
數百個人名,他一掠而過,又一寸寸掃了一遍。
終於,他喜悅地道:「不是!」
數百個人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明明一眼就能瞭然的東西,他卻偏看了足足數十息。
看完之後,他如釋重負,喜悅之色盡溢言表。
陸霜雪比他還高興,她湊過來也趕緊看了一遍,「真的嗎?」
她其實連遲風母親的名字也沒知全,但也由衷發出喜出望外的聲音,「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