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一個發難的居然是看上去最穩重的謝爾蓋元帥，他直接站了起來，面孔在屏幕上迅速逼近，看上去真的很有壓迫感，讓安潔情不自禁的往後縮了一縮，生怕這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從屏幕里跳出來打她。

「陛下，您瘋了嗎！」

他用堪稱指責的語氣激烈的大喊起來。

不等安潔辯解一二，一連串夾雜著粗鄙之語的抱怨就從他嘴裡傾瀉而出。

「我早就說過，讓您不要再和伊凡那個瘋子廝混，他已經被混沌搞壞了腦子，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他又私底下偷偷摸摸給您灌輸了什麼可怕的念頭，讓您居然做出這種難以想象的事情！我再也無法忍受他的存在了，我這就去親自扭斷他的脖子，一了百了！」

沒記錯的話，伊凡似乎正是大祭司的本名，安潔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愣一愣的，雖然明知自己是皇帝，謝爾蓋元帥不應當表現得如此失禮，為了維持形象理應馬上出言斥責，可安潔卻沒有吭聲。

她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似乎自己這個宇宙聞名的神經病暴君和下屬們的關係，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

否則謝爾蓋元帥也不會用這種完全面對十分親密「自己人」的口吻大肆指責，絲毫沒有考慮過會不會激怒皇帝從而惹來殺身之禍。而且他那種「哼我家皇帝哪裡都好全是外面的人帶壞了她」的態度，有一說一，還挺像個護短老祖父的。

而其餘幾個人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沒誰立刻誠惶誠恐的跪下來請罪，謝華還輕車熟路的打起了圓場：「別生氣，謝爾蓋，你也一把年紀了，把自己弄個腦溢血什麼的可不好。」

大概是注意到安潔像是被嚇到了，謝爾蓋強壓怒火，總算是稍微後退了一些，可還是余怒未消：「陛下，我離開帝都的時候您是怎麼對我發誓的？當時您信誓旦旦，說再也不會私下和伊凡再多接觸，也絕對不會輕信他任何一句瘋話，結果您就是這樣對待我的信任嗎？」

安潔張合了幾下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謝爾蓋元帥似乎壓根就沒想要她回答，扭頭便將滿腔怒火對著許言傾瀉而出，讓安潔知道他對自己已經很克制很溫柔了。

「還有你，這個只會嘴上嗶嗶卻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渣滓，呆在陛下身邊除了浪費糧食和賣弄風騷還能做什麼！廢物！蠢豬！如果連最基本的勸誡都做不到，乾脆直接吞槍自盡吧，免得活在世界上污染空氣！」

許言委委屈屈，看著安潔，一副滿腔冤屈又不敢說的模樣：「對不起，元帥，讓您失望了，可陛下這段時間根本不肯見我，整天都單獨呆在艦橋和卧室里，什麼事都只和AI商量……上次被您責罵后我已經拆卸了所有監控攝像頭，所以不能及時掌控陛下的一舉一動……」

一直冷眼旁觀的蓋伊冷笑一聲，陰陽怪氣的插話：「聽起來你還覺得很委屈，怎麼，你還沒意識到監視陛下的行為就足以把你拉出去處死一萬遍。這種危險人物就不該留在陛下身邊，乾脆流放到4125號荒廢星雲去開荒吧，也算廢物利用。」

許言立刻看向安潔：「陛下，您看，蓋伊元帥又在針對我了，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那不是監視，只是為了更好的保護您，而且事先我也已經徵求過您的意見啊。」

「都給我閉嘴！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讓陛下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該把伊凡那種危險的瘋子留在身邊。」

謝爾蓋元帥大吼一聲，怒目而視，兩人終於閉上了嘴。

「還是那句話，陛下，伊凡不能留下了，如果您因為顧忌當年的情誼不願意下手，我很願意代替您完成這項使命。」

安潔不由得結巴起來：「可、可他畢竟是大祭司……」

魯道夫元帥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嗤笑：「什麼大祭司，不過是個放到檯面上哄騙世人的小丑。陛下，也許在您看來，伊凡還是當初那個無助的小可憐，需要您的關愛和憐憫，但他早就被權力和吹捧沖昏了腦子，變成一個令人厭惡的怪物。我們不止一次的把證據擺到您的面前，提醒您伊凡私下在進行危險的舉動，對亞空間太過沉迷，他已經被混沌徹底侵蝕污染，無法拯救了。」

「是的，陛下，我知道您不愛聽這種勸告，可事實便是伊凡和他背後那股勢力早就膨脹成了一個難以控制的怪物，隨時都會反噬您這位一手將其打造出來的主人。趁現在局勢還能控制，還是趁早將其扼殺在搖籃中比較好。我想，您應該也不願意看見當年人類帝國的悲劇在星海帝國重現。」

愛德華元帥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的說。

接下來安潔就被迫輪流接受了幾位元帥長達半個小時的說教，他們分工還挺明確，有唱紅臉的有唱白臉的，擺事實講道理，總之就一個要求，安潔必須馬上處理掉大祭司，一秒鐘也不能多留。

安潔聽得腦瓜子嗡嗡的，不過也得出了幾個結論。

首先，她和這幾位元帥以及總參謀的關係居然出乎意料的親密，甚至不是那種君臣相得的親密，而是宛如家人一般。

其次，幾位代表軍方勢力的大佬和伊凡代表的宗教勢力早就勢如水火，難容彼此。一開始他們表現得十分冷淡並非安潔以為的心懷戒備，而是不滿她不聽勸告，一意孤行，偏信大祭司那幫人的「妖言惑眾」。

最後，也是最讓安潔汗顏的一點，她先入為主，以為按照遊戲的發展自己這個瘋子皇帝肯定是天怒人怨，下屬們只是礙於淫/威敢怒不敢言，實際上早就談不上任何忠誠。結果在這些軍方大佬看來，她竟然還是個雄才大略的明君？之所以倒行逆施，都是大祭司教唆的錯，皇帝本人清清白白，單純如天使。

一開始安潔差點以為他們是在說反話故意諷刺自己，後來才隱約察覺他們似乎都發自真心，言語間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但是只要她老實認錯，改成了后又是一個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一臉正氣的謝爾蓋元帥就差沒說「你還小隻是個孩子，沒關係，改了就好，我們會幫你兜著」。

安潔很想知道這些看上去都很聰明的大佬到底對自己戴了多少層濾鏡，就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厚著臉皮說做壞事只是一時糊塗。天地良心，大祭司冤枉啊，至少玩遊戲的時候乾的一系列壞事都是出自本心，即便主觀上並沒有反社會的念頭，因為在她認知里都是假的，不會對現實造成任何影響。但客觀上……她就是懷著惡意做出了各種決定。

畢竟，誰又會把遊戲里的數據太當回事。

如果安潔知道電腦里的遊戲之後居然有一個真實的世界，她所做的一切都會百分百還原，造成極其惡劣的後果。那她肯定堅決維護世界和平，杜絕暴力歧視，讓全宇宙的生靈都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說穿了安潔心裡還是很委屈，認為自己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拜託，只是打遊戲而已。世界上比她更惡劣更殘忍的玩家比比皆是，為什麼不去懲罰他們呢。

可現在她竟然有一些被這些「遊戲人物」的感情所打動。哪怕是個被全宇宙仇恨，幹了無數荒唐事的暴君，竟然還有這麼多人真心實意的為她開脫，不假思索的站在她這一邊，維護她，保護她，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把一切罪責都甩鍋到其他人腦袋上。

這是安潔在原本的生活里從來沒有得到過的體驗。有那麼一瞬間，她居然覺得穿越到這個危機四伏前途渺茫的遊戲里也沒什麼不好，最起碼她還可以努力拯救一下這些關心自己的人，不至於讓他們消失在即將到來的天災里。

隨即她又立刻清醒過來，告誡自己不要被這種虛假的幻像矇騙。誰知道這些忠誠和關愛是不是遊戲程序設定好的呢，即便對象不是她，這些人也會同樣付出滿腔的熱情。假設平行宇宙的理論成立，那他們效忠的也不是安潔，而是被她取代的「皇帝」。

可她確實再也無法純粹用遊戲的心態來看待這些活生生的人，更不能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辜負他們的場景。如果說一開始安潔努力自救單純只是想讓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現在她就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責任和負擔。

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一個巨大的帝國和無數下屬臣民需要肩負。

捫心自問，如今的她還能眼睜睜的看著面前的這幾個人去送死，為了達成目的隨便的犧牲掉他們嗎？

安潔自問殺了她都做不到，原本她就不是什麼鐵石心腸的性格。能在這個遊戲里亂來，也純粹因為不管弄死多少人把多少人販賣成奴隸壓榨，遊戲里只會給出一個文字彈窗罷了。如果是那種有建模有人設劇情的NPC，或者稍微詳細的描述一下過程，安潔肯定做不出同樣的事情。

就在她沉浸於內心思緒的時候，幾個軍方大佬已經達成共識，對安潔下達了最後通牒。

「陛下，我們不能再允許您敷衍下去了，今天您必須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覆——什麼時候處理掉伊凡，好好肅清一遍國教。」

安潔猛的回過神，腦子裡依然有點亂，不過還是對現狀感到啼笑皆非。角色扮演了幾天皇帝，她也算是有了幾分從容，不像一開始那麼心虛。無論如何，哪怕這些人純粹為了她好，身為上位者，絕不可能被下屬騎在頭上。

整理了一下思緒，安潔沉下臉，語氣變得冰冷嚴厲：「你們……這是打算聯合起來威脅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