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虎落平陽當火工
窗外風吹得更厲害了,就算他跟娘靠著睡,還是感覺到一陣冷意。那他屋子住著,床上睡著,棉被蓋著還那麼冷,那他呢?還不是要凍死了。
想著那破屋裡呼嘯的寒風,周舟猛打了個寒戰。不行,得給他送條被子去,跟再拾些柴火去!
早怎麼就沒想到呢!
周錦察覺到邊上人起來了,睜開眼道:「上哪去?」
周舟如實回答。
周錦蒙住被子,哀嚎一聲,「我養你這麼大也沒見你這麼關心過我啊!」
周舟想了想,回道:「哪天你要吃不飽穿不暖還沒好地方住了,我一定比關心他更關心你!」
周錦狠狠踢了他一腳,「我覺得我有那時候你也一定在我邊上!」
罵歸罵,陪還是要陪著。天那麼黑了,雖然路不常,周錦還是不放心。可就算人陪著,嘴上還是要發表些不滿的。
就這樣,一大一小,一個拎著火把——防野獸,一個抱著被子,在漫天星空下,朝破屋走去。
夜色里的平安鎮更加寂靜,除了呼呼的北風聲,母子二人踩著月光走到破屋門口,卻發現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睡著了?兩人對視一眼,推開一邊已塌落的門走了進去。
屋子原來是一個鰥寡老頭的,死了之後就廢棄了,荒了好幾年,裡面爬著蛛絲,屋頂破了個大洞,月光照射下,可以看清一些破舊桌椅的輪廓,而在一堆不知放了多久的柴草前,正靠著一個人坐著,歪著頭,倒似睡著了。
這麼冷居然都能睡覺!母子二人都有些佩服。
「喂,我來啦!」周舟走過去試圖喊醒他,可是喊了幾句都不見回應。
周錦覺得疑惑,「別又昏死過去了吧!」
周舟覺得有可能,忙上前推他,而一推之下,容肅身子一歪竟直挺挺的歪倒在了地上,周舟嚇了一跳,就要扶他,手握住他的手時,又驚呼道:「好燙!」
舊傷未愈,新傷又起,昨晚凍了一夜,今夜還睡在這麼一個冰冷的地方,又不知真氣護體,容肅終於徹徹底底的病倒了。
周舟本就可憐他,再見他這樣心裡更不忍了,「娘,現在該怎麼辦?」
「涼拌。」周錦有些為難,怎麼就越來越麻煩了呢!
「要不我們把他接回去吧,這裡這麼冷,他要在這住會死掉的。」周舟仰起小臉哀求道。
周錦被他看得有些心亂,扔這八成死,帶回去……那就真的是要把他留下了?啊啊啊,怎麼竟是些破事啊!
周錦心裡萬馬奔騰,不過很快又黑著臉出門。
「你去哪?」
「回去拖車啊!」這麼大哥男人誰扶得動!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母子二人將容肅挪上板車又拖了回去。
板車是原來拉棺材木以及把棺材往人家送的,也就是棺材專屬,如今容肅躺在上面,也不知是何滋味。
回到屋子,沒多餘的床,把昨晚那塊棺材板放平鋪上被褥就當是床了。周錦給他脫了鞋子解了披風想要將他放上,發現裡面的衣裳還有些濕,便又利落的將他扒光了上身。周舟在邊上看著,想著提醒她男女授受不親要不讓他來,可一看到她面不改色絲毫不以為然,便翕動了下嘴巴又閉上了。
「去,把爺爺的衣裳翻出來。」周錦又命令道。
「哦。」周舟得令,忙去原先是老周頭的睡房現在已經成了雜貨間的屋子去翻衣裳。
老周頭是周錦的爹,或者說是養父,死於四年前,按理來說死人的衣裳該燒掉的,可周錦一看好多衣裳都是新的沒怎麼穿過便沒捨得,更何況那時她還撿了個小娃娃,就想著那些衣裳留著當尿布吧。而料子不怎麼樣的衣裳撿了用了,還有兩身好的,她就留了下來,心想以後等周舟大了再給他改衣裳吧,反正他們是棺材鋪的,百無禁忌。
周錦原本是一派鎮定的給容肅扒衣裳的,可周舟一走,她這老臉就蹭的一下又燙又紅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體啊!
雖然她成過一次親!
這身形可真好,穿著衣裳時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俊美的臉上,脫了一看,才知內里更有看頭!肩寬腰細,身架板正,皮膚細緻,肌肉結實,除了腹部那一道半指寬的依然滲著血的疤,整個上身竟像是一塊完好的玉。周錦自他的脖頸看到胸前的兩點凸起,又從兩點凸起看到顯得極為有力的腰腹,只覺血脈噴張。
「娘,你怎麼都不給他蓋上被子呀!」這時,耳邊傳來一聲孩童驚呼,卻是周舟拿著衣裳回來了。
周錦趕緊回神,眼都不眨一下的答道:「我在檢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嗯,很好,除了腹部的也沒別的了。」
不是早就檢查過了么?周舟狐疑的看著他。
「別發傻,趕緊幫忙給他穿衣服。」周錦趕緊轉開話題。
換了衣裳,和水餵了退燒藥丸,又在腹部傷口抹了藥膏,一切弄妥,周錦扶著腰支起身嘀咕了幾句便要去睡覺。
周舟看容肅沒別的不妥了,也跟著爬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容肅最早醒來。
原本底子就好,吃了葯,歇妥了,很快就好了,只是睜開眼看到屋裡的陳設時,鳳眼裡又閃過了一絲迷茫。
半晌之後,迷惑更甚。
不是在那個破屋裡么?怎麼又回來了?想要坐起身,肚子咕嚕一下又叫起來了。
他是被安放在廚房的,面前就是一張飯桌,桌上擺著倆饅頭,雖然此刻已經冷硬無比,可是看在容肅眼裡,那無疑是世上最大的美味。
咕——咕——好餓,好想吃。
唔,不能吃,那是人家的。
容肅舔著嘴唇,艱難的移開了視線,感覺到冷,又躺回被窩。被窩很溫暖,很香,比從前的都溫暖都香……從前!
容肅被腦海里浮現的這個詞驚著了,他睜開眼,目光慌張,剛才,剛才,他好像看到一張很大很美的床,他就躺在上面……
那是哪裡?是從前嗎?他又是誰?
容肅使勁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呀,你醒啦?」這時,出來做早飯的周舟走了出來。
腦海里的景象瞬間一掃而空,容肅看著面前的小孩,抿嘴一笑,「嗯,是你把我帶回來的嗎?」
「還有我娘,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又昏倒了,要不是我們去了,說不定你都死了。」周舟說著,走過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呀,不熱了,你好的真快,我夏天發燒好幾天才好。」
容肅聞言眼睛睜大,似被嚇著了,「那你們還會送我過去么?」
周舟見狀摸了摸他的頭,安撫道:「你不要擔心啦,我娘同意你留下來了,不會再趕你走了。」
「真的?」容肅面露孩子般的驚喜。
周舟點頭,挺胸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一定會說服我娘的。」
裡間,周錦聽著周舟的口氣,有點想吐血,不用想都能知道他現在一準「你看我很厲害吧」的表情,他哄比他小的娃娃都是這樣的!
可是!那是一個大人啊!
聽著外邊嘰里咕嚕說得起勁,周錦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掀了被子起了床,跨出屋門剛想訓話,卻被眼前的景象弄愣住了。
灶口,那傻子坐在小板凳上往爐膛里送著柴火,周舟站在板凳上在鍋里攪著米粒,嘴裡還嘀咕道:「柴火不能放太多,堵住了氣不通暢,不但火大不了,還浪費柴。嗯,裡面也要注意不能塞住,不然火旺不起來……」
周錦聽著他有板有眼的說著,目瞪口呆,為什麼眼前這番景象讓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呢!
當年,她就是這麼教他的啊!
他這是在趕著找燒火接班人么混蛋!
可是為什麼當時這小混蛋一臉心不甘情不願,而現在這傻子卻傻傻坐著,全神貫注,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
真是氣人!
「咳。」見他們倆聊得起勁壓根沒察覺到她出來了,周錦咳嗽了一下,等他們都把頭轉過來后,又對周舟道,「你怎麼教他燒火了?你們倆小孩,額不對,小孩個屁!你一小孩他一傻子,萬一他把灶口燒起來了怎麼辦?」
「不是我要教他,是他自己要學的呀!」周舟辯解道,「剛才聽說我要做飯,他就說要幫忙,我不讓,他就耷拉著腦袋,說以後在這住了不能什麼都不做,我一想也是,就教他燒火了。」
周錦扶額望天,這傻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假傻的話他怎麼能那麼逼真的扮出一副無辜孩童的樣!真傻他怎麼就那麼精通這些人情世故!還特別的自來熟!什麼以後住在這不能什麼都不做,他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周錦看著站在那畢恭畢敬無比拘謹的容肅,真是越看越不順眼了。
早飯做好,周舟盛了三碗端桌上,周錦坐下,他坐下,容肅想坐,一看見周錦抬頭瞥了他一眼,又嚇得不敢坐了。
「娘,你不要對他那麼凶!」周舟不滿道,隨後又硬拉著容肅坐下。
「我哪裡凶了!」周錦見著他這麼護著他,有些吃醋,「某些人胳膊肘不要外拐的太厲害,哼哼。」
周舟夾了筷咸蘿蔔條放在容肅碗里,又道:「他膽小,可怕你了。」
「他都那麼大了還怕我。」周錦一臉不信。
周舟見容肅埋頭舀粥喝,湊到她跟前小聲道:「娘,我覺得他的心智還不如我呢。」
「你是說他還不如一個五歲小孩?」周錦張大嘴巴,轉頭見容肅正抬起頭看她,也夾了筷蘿蔔條在他碗里,「喝你的粥!」見他乖乖低頭了,又低聲對周舟道,「你怎麼知道的?」
「通過聊天,通過觀察呀!你看他說話做事像不像一個小孩,怯怯懦懦的,還什麼都不懂。我告訴你,你都不知道怎麼穿衣服呢!小娟今年四歲,不就還不知道怎麼自己穿衣服么?我五歲了,就會自己穿衣服了,所以我想他的心智應該在五歲以下!」
周錦嘴巴已經可以塞下一隻雞蛋了,她轉過頭,怔怔的看了一會容肅,突然就哭了,「蒼天啊!那以後我就要照顧倆小孩么!」
「到底誰照顧誰了啊!」周舟黑臉,自從他過了四歲到了五歲,好像一直是他反過來照顧這無良娘親吧,「再說了,他很聰明的,一教就會,剛才我教他燒火,就隨便一說,他就什麼都懂了,真是好聰明。」
說到這周舟又有些沮喪,他學燒火可學了兩天啊。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同齡小朋友裡面最聰明的了,現在看來,他遇到對手了,這個人不到五歲的心智似乎比他還要聰明呢!
真是太憂傷了!
——如果你知道監察司大人正常的五歲時候有多麼聰慧你還不得羞憤自盡,他現在已經被拍傻了好吧。
「哦對了,娘,我們給他取個名吧,我都不知道叫他什麼。」痛定,周舟又道,心裡暗想以後一定要聰明過他!
「名字?」周錦眉一皺,又從哭相變成了老謀深算的樣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容肅一陣,道,「就叫他小白吧。」
「小白?」周舟眼睛一亮,「好可愛的名字,我喜歡,小白,你喜歡嗎?」
容肅其實一直在聽他們說話,不管他們是高聲還是低聲,他都聽得一清二楚隻字不落——他的耳朵從來靈敏的很,不過他也分辨得出他們是不想讓他聽到,所以一直埋頭喝粥全當沒在意,現在聽到他問他,便立刻抬起了頭,笑著回道:「喜歡呀。」雖然感覺怪怪的,不過周舟喜歡就好啦。
周舟見他喜歡,更加高興了,「娘,你是怎麼想到叫小白的啊?」
「他不一白痴么,白痴沒法叫,就叫小白了。」周錦淡定說道。
周舟黑臉:「……好混蛋!」
容肅:「……」雖然不知道白痴是什麼意思,不過看周舟的臉色,應該是不太好的,所以……不對!
「周舟,罵人是不好的。」想到昨天聽到的話,容肅學著周錦的口氣語重心長道。
周舟:「……」為什麼有種很無力的感覺?
周錦看著他鬱悶的小臉,溫柔一笑,喝完粥,放下碗,站起身,又摸摸他的頭:「記得把碗刷了哦。」
周舟臉更黑了,回頭看到容肅一副茫然的樣子,放下碗筷,憤然起身,對著這個不知好歹的人怒道:「吃完飯記得把碗刷了!」
容肅眨眨眼:「哦。」
「……」
「可是……」
「?」
「碗該怎麼刷?」
周舟扭頭,淚流,「娘,你那個名字取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