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掩真心容肅冷漠
周錦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迎來一陣風雨,可是沒想到,一過五天,始終風平浪靜。
沒有人來她的院子,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甚至她院中的那幾個人,也不曾像丞相府里那些一樣對她滿是仇視跟刁難,只循規蹈矩的謹守下人本分,事事以她為尊。她每天自清晨從錦帳羅床上醒來就有人伺候,然後一天到晚,吃喝拉撒,都被安排的妥妥噹噹。
她像及了那些富家女眷,錦衣玉食,養尊處優,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逸悠閑。原先這種日子是她無限期盼的,在平安鎮的時候,她就無數次的跟周舟說起過有朝一日能過上這種日子就好了,可如今心愿已償,她卻沒有半分的喜悅滿足,因為在這樣的衣食無憂里,她感覺到了窒息般的壓抑。
誠然,那些下人一個個都對她畢恭畢敬,可是,在畢恭畢敬的同時,她們每一個人也都在無時無刻不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無論她走到哪做什麼,總能感覺到她們的目光,與之對上,又很快的低下頭,卻也沒有被當場抓住的難堪。並且,只要轉過頭,就又能感受到她們抬起頭再次襲來的目光。
周錦再無謂,卻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煎熬,因為她知道,這些人會把她們看到的一切都向不遠處那座院子里的人彙報,很多次,她都透過窗口看到院中的那幾個人趁著夜幕向那個方向走去。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剝光了扔在大街上般,讓人渾身不適,難堪至極,可是儘管如此,她都無力質疑。
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她初來乍到,無依無靠,憑什麼去質疑。除了防範與警惕,除了每日小心翼翼的過活,她再不能做其他。
除了被監視的煎熬,周錦還要承受著沉默的煎熬。院中雖然有數人,這些人對她恭謹有加,可是無任何一人願與她交談,每每她想問些什麼問題,她們都是避而不談或者沉默以對。所以除了最日常的應答,一天到晚,她都說不了幾句話。
地牢中她雖成日默然,可也因為只有一個人,如今有人在側她依然無人可以說話,這種感覺便像及了凌遲,不讓你即刻死亡,只讓你一點點清晰感知,讓你備受折磨。
所以,雖然只是短短五天過去,可周錦卻實實瘦下了一圈。她整日繃緊了神經,不敢有絲毫鬆懈,灼熱的目光里,儘是隱忍到崩潰的痕迹。
不怕千難萬險洶湧襲來,只怕一無所知,卻步步藏玄機。
可是,這些就是全部了么?
不。
就在剛才,她就無比深刻的領略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寒徹心扉!
這幾日,一開始的時候她只局限在她自己的院中,不敢隨意走動,後來發覺無人阻攔之時,她便壯著膽子走出院外,一來,她是消閑之用,二來,她是想慢慢把這陌生的大院子摸熟。而剛才吃罷晚飯,她就又避人耳目的走了出去,待行至一處小門時,看到有車輛人員進出,便想著過去瞧瞧門后是什麼,可是就在她靠近小門時,身後從來不干涉她的丫鬟卻攔在了她的面前。
丫鬟說:「夫人,您不能離開後院半步!」
這個丫鬟名叫小嬋,六人之中最為少言老實,所以知道她每次出去都要有人跟著,周錦就乾脆點名帶了她。而這小嬋,對她從來畏懼,無論她要做什麼,都不會多問一句,可是剛才,她雖然依舊低著頭一副怯懦的樣子,聲音里,卻有著難以掩飾的堅決。
一個對她從來畏懼的人竟會說出如此堅決的話,其原因,再明顯不過,不過是因為,下達這道命令的是一個讓她更為畏懼的人。
至於那人是誰……還用問么?
那一刻,周錦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因為站在樹后那麼久,她眼睜睜的看著許多人在那扇小門裡進進出出,有丫鬟婆子,有衣著華麗的美貌女子,她稍作打聽后,還能知道這個後院里誰都可以走出這扇小門通向外面的世界,可是,那麼多人都能隨意進出,卻惟獨她不能。
她一直都在想,容肅把她送來這裡到底要做什麼,而待那一刻,她就什麼都明白了,他依然在囚禁她!
園中花開正艷,嬌媚滿目,她的心中卻無半點賞悅之情。她只站在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樹下,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扇門,手指緊緊嵌入樹皮卻猶不知,因為她知道,風光再好,對她來說,也不過就是一處囚牢。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曉風襲來,吹起衣袂飄飄。而等到遠處的宮燈被一盞盞點上時,吱嘎一聲,久盯著的那扇門被闔上,是到了宵禁的時候。
周錦看著,目光變得尤為冷冽又森然,仿若眼底那汪寒潭已經結了冰,凍住了所有光芒。很久很久之後,她才垂下雙眸,轉過身,對著身後的人道:
「回去吧。」
可是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的!
她昂起頭,背影瘦削卻挺拔,透著一股決絕與堅韌,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更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做下了什麼決定。
而就在她轉身離開時,夜空里,突然間轟得一聲響起,抬起頭,卻見遠處,無數煙火一瞬綻開。
「那是哪?」周錦定定的看著,問道。
「皇宮。」小嬋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回道。
……
皇宮裡,此時歌舞昇平。西方諸多小國使團在列,裴元修正大手筆的彰顯著大延國的國力。
文武百官皆陪伴,觥籌交錯間,各個紅光滿面,可是在裴元修左下方的某個位置上,一個人卻面無表情的坐著,並且,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生人勿進的陰冷氣息。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所有自宴席開始,他始終都是一個人獨坐著,不過他顯然並不在意,只捏著手中的白玉杯,時不時的,又抬起頭,看向對面那些使者,目光凌厲又陰沉。
那些人一旦觸碰到他的目光,都會情不自禁打個寒顫,然後,再不敢向那處再看一眼。
傳言果然不假,大延國監察司左指揮使,就是個可怕的存在。
可是,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怕他都避之不及著,可總有一個人,總是毫不畏懼,主動上前,百般挑釁。
容肅看著搖著酒杯一路晃過來的李香年,眼皮子跳了跳,握著杯子的手也情不自禁緊了緊,他的如花笑靨看在眼裡,真真是一個噁心犯嫌。
「容大人,一人獨飲多悶啊,同僚一場,我來陪你如何?」李香年卻絲毫不介意容肅眼中的嫌惡,只將他一旁坐著的人趕走,然後后擺一揚,便在那位置上坐下,覺得不夠,又將屁股下的椅子挪動著靠近些。
容肅冷冷一笑,卻並不應答。
李香年眨了下眼睛,無限真誠的說道:」其實我只是想說,容大人你真是忒狠的心……」
容肅轉過頭看著他。
「成親第二日就將新娘子扔進後院不聞不問,果真是……嘖嘖……」
原來是說這個,容肅轉過頭,不再理他。後院有這廝的釘子他是再清楚不過,他也並不指望將周錦送入後院能瞞過他,反正他已娶了她,他也再不能以此為把柄左右他,想及此,他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可是,你把你那剛進門的新娘子送入你家後院,難道你就放心了?」李香年無視他的漠然不理,反正他已習慣了。
容肅聞言,眸色動了動,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女人在裡面會有什麼危險么?
「現在是沒什麼危險,不過以後就難說了。」李香年像是看穿他心思般說道。
容肅看著他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樣,眼睛一眯,是意識到李香年這是試圖在查探他的底了,不由嘴角一抹,嘲諷意味十足。
「所以你是故意的么?」李香年又靠近了些,托著腮看著他,「逼不得已娶了,不能殺,又不願見到,所以就乾脆扔在後院,任其自生自滅,哦,或者說,是等著別人將她殺了!」
容肅看著他,嘴角笑意更甚,卻依然不辯駁,不應答,只像是聽著一個有趣的故事般。
李香年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卻始終看不出其中的變化,不由嘆了一口氣,像是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又笑道:「你將她丟在後院,現在一切都太平,可是不代表以後都太平。你應該知道你後院的那些女人都是什麼,這幾天蟄伏著不動,不過是等著你的作為,而一旦你久久沒有作為,讓她們確認在你眼裡,她跟她們無甚分別時……呵呵。不過雖然現在她們沒有什麼動靜,可是你那美嬌娘只怕也是不好過啊,人人忌憚卻無人敢親近,孤獨無依,日日煎熬……或許你回去時該看看她,看看她現在是多麼瘦弱,多麼憔悴……嘖嘖,想想都讓人心疼啊……」
李香年這番話像是提醒又像是陳述,聽得容肅腦海里不由的就浮現出周錦的模樣,可是很快,他就又將所有的浮現的東西抹去,只扭過頭,陰沉沉的對上李香年那雙漂亮的雙眸,道:「你應該知道,我只是不能殺了她。」
殺了她,就又給你足夠的把柄了!
「哦?」李香年挑眉,含笑,「是么?」
容肅亦笑,「我覺得,你應該多關心一下你在江南培養多年的那些勢力。」
想及下屬彙報過來的江南人脈被挖的個乾淨的線報,李香年就一陣肉疼,不過疼完他依然笑吟吟的說道:「不過都是些庸才,多謝容大人幫忙剔除。」
容肅不願再理他,見他賴著不走,乾脆自己起身離開。
李香年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努了努嘴,似乎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又將杯中的酒飲盡,然後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他就不信,你容肅,真的對那個小寡婦沒一點兒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