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孔有德的靈柩回京,順治給了很大的殊榮,到了鄂碩這邊同樣如此。
他派簡親王濟度、顯親王富綬以及輔國公葉布舒代表皇室親自去鄂碩的府上弔唁。
濟度難得正經一回,上過香他對顎漢道:「節哀。」
顎漢躬身還禮,道了聲「多謝」。
濟度:「皇上不會忘了鄂大人的,日後有什麼事兒也可以來簡親王府找我,能幫的我一定幫忙。」嚴格來說他跟鄂碩沒啥恩怨,大家同朝為官,該說的場面話,濟度說的漂亮。
羅碩走了過來,「多謝簡親王,」他看著簡親王身邊的二人,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位王爺,輔國公,這邊請。」
簡親王跟皇上關係親密,不管在宗室還是紅帶子中都有很大的影響力;顯親王是皇帝的親侄子也頗受重用;還有輔國公這位先皇的兒子,皇上能把他們派來弔唁,給足了鄂碩面子,羅碩心中是感激的。
鄂碩突然陣亡,原本大好的局面差點被打散,雖不能說全是鄂碩之過錯,羅碩心中也難安。
不管皇上會不會事後算賬,就沖著今天,他董鄂家都接受。
幾個人正站在不遠處說話,管家匆匆過來,「大人,靈堂鬧起來了。」
眾人一驚,羅碩隱忍中帶著憤怒:「怎麼回事?」都說死者為大,有什麼事兒不能等他弟弟下葬后再說?
濟度與富綬二人對視一眼,當先道:「羅大人,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縱然有再大的恩怨,人死也該煙消雲散,鬧別人的靈堂不地道啊。
羅碩沉思片刻,隨後點頭。
敢在靈堂鬧事的人必定不怕他,有兩位親王在也好。
到了靈堂,幾個人有些傻眼。鄂碩的次子費揚古正拿著棍子追著一個人打,那人一動不動站在路中間門,若不是奴才拉著,棍子都要落在他身上了。
羅碩黑了臉,「費揚古,你在幹什麼?這是你胡鬧的地方?」在親爹的靈堂上打架出息了啊?他轉頭又訓斥顎漢,「他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嗎?你們是想要你們阿瑪死都不安生?」
提起他們的阿瑪,費揚古一把扔了棍子,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阿瑪才死的。」害死阿瑪的人憑什麼來弔唁,他不配。
來著不是別人正是岳樂。
此時的岳樂比回京那日好上一些,但也沒好到哪裡去。仍舊枯瘦如柴,不過是穿著上沒那麼邋遢了。
羅碩深深地盯著岳樂,良久才深吸口氣,「來著是客,不要讓人覺得我董鄂家不守規矩禮數。」若可以他也希望能把岳樂攆出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費揚古能胡鬧是因為他年紀還小,他是個成年人。
濟度忽然開口:「安郡王,皇上不是讓你在府里好好休養,你怎麼跑這來了。」
一路上安郡王就跟鄂碩的親衛劍拔弩張,皇上正是考慮到董鄂家這會兒未必願意看到岳樂,才會下那樣的旨意,沒想到岳樂居然敢不聽。
岳樂動動嘴,沙啞著聲音道:「鄂大人是因為我死的,我來送他一程。」
濟度翻了個白眼,心說你也知道。
說到底這是董鄂家的家事,濟度並不打算過度參與,他問完就閉上了嘴。
羅碩面無表情:「安郡王有心了。」
羅碩出來了,沒人再敢胡鬧,岳樂成功的上了一炷香,但也只是一炷香而已。
「郡王爺,香也上了,府上事忙沒空招待您,您請回吧。」
渾濁的雙眼看著羅碩,又看看站在他身邊的濟度,岳樂不解。
鄂碩的死確實跟他有關係,但濟度曾在大庭廣眾之下揍過鄂碩,讓董鄂家顏面掃地,為何羅碩能接受濟度前來,卻不能接受他?
見岳樂還想說什麼,與他同來的奇克新等人同時出手拉住他,「對不住羅大人,我們馬上就走。」
對這位四叔他們都很無奈,四叔難道就沒發現他們一家快被宗親給孤立了嗎?還鬧什麼呢?
如今他害死的是董鄂庶妃的阿瑪,董鄂庶妃就真的一點也不介意?
葬禮之後,順治追封鄂碩為三等伯,謚號剛毅。爵位由長子顎漢平級繼承。另外他指派鄂碩的次子費揚古為二阿哥福全的伴讀,讓他去上書房讀書。
二阿哥福全已經六歲,本該今年年初就入上書房讀書,因著最近戰事吃緊,一直沒選到讓他滿意的老師,這才耽擱到現在。
但伴讀跟哈哈珠子順治早就給他選好了。再則費揚古比他大好幾歲,從年齡上看也不太適合。所有人都清楚這是皇上給董鄂家的另一恩典。
兩個兒子都給了恩典,到董宛宛這沒動靜別人也不會說什麼了。
賞賜過後就是處罰。
處罰是對岳樂的,岳樂剛愎自用、不聽勸阻導致戰事失敗鄂碩戰死,連降兩級從郡王到了貝子,順治還把他從黃帶子降為紅帶子。岳樂本人也被勒令在府中『休養』,這個休養到底多久誰也說不清楚。
這不是第一個被降為紅帶子的宗室,從這一點上也能看出順治心中有多憤怒。
那些因他而戰死的親衛,他們的子女、父母教養銀子也由安貝子府出。
岳樂已經很久沒有入睡了,每次閉上眼他都會夢見鄂碩。夢裡,他們到達湖南,一路勢如破竹、三路夾擊眼看著就要抓住李定國,多尼卻讓人叫住他。
多尼年紀比他小,卻是主將,岳樂不得不停下腳步,他氣勢洶洶來到主帥大營,質問:「多尼,你什麼意思,如今形勢大好為什麼不去追?」那可是李定國,抓住李定國就是大功一件,不比濟度當初逼鄭成功去台灣強?
多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安郡王,記住你現在的身份,你只是個先鋒,你需要做的是聽從命令,而不是質疑主帥的決定。」
岳樂這狗日的,他爵位比對方高,又是主帥,岳樂居然當眾喊他的名字,當真是一點紀律都沒有。
岳樂怒道:「多尼,你是不是故意的?」
這話別說多尼,鄂碩都聽不下去了,他不得不出聲,「安郡王,不追擊是我們三個人共同商討的結果,並非信親王一人的決定。李定國狡猾,他的軍隊一直跟大清作戰亦是十分勇猛,如今卻連連敗退,這其中必定有詐。因此,我們才決定暫緩追擊,先查清楚他的目的再說。」
岳樂嗤笑一聲,目光十分不屑:「查,怎麼查,靠那幾隻鳥?」
女真人都喜歡海東青,岳樂同樣如此,就是現在他仍舊喜歡、敬畏海東青,但他所敬畏的不包括這幾隻。
這幾隻海東青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烏晶晶跟濟度,在他看來就是眼瞎。
一隻眼瞎的海東青憑什麼得到他的敬畏?
也因此,他對這幾隻十分看不上,總喜歡跟它們唱反調。
多尼怒了,「不然呢,靠你嗎?」海東青視力極好,可以在高空查看敵人的情況而不被發現,這是他們的斥候不具備的優勢。打仗這半年他們能以最少的傷亡殲滅敵人,海東青功不可沒。
吃著海東青帶來的好處,岳樂憑什麼質疑海東青的能力?
眼看著兩人越吵越烈,孔延訓道:「兩位王爺息怒,都消消氣。末將一家慘死都是李定國之手,末將也曾被他囚禁兩年之久,對李定國末將不敢說百分百了解,也略知一二。李定國不是好對付的,他此舉必定有很大的用意,末將以為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孔延訓跟鄂碩一樣是自請令,李定國跟他有滅門之仇,聽說朝廷要攻打李定國,他想都沒想就跟來了。
這幾年在京城孔延訓也沒閑著,他一直在拚命練習武藝,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親自手刃李定國這個惡徒。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若說著急,他比安郡王更甚。
岳樂並不領情,他不屑的看著孔延訓,「我知道你,你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兒子。沒想到啊,老子英雄兒子狗熊,那李定國殺了你們家一百多口,如今敵人就在眼前,你身為人子居然止步不前,你就不怕晚上你爹入你的夢,你孔家一百多口罵你膽小鬼。」
岳樂的話太難聽,連好脾氣的羅克鐸都忍不住開口:「安郡王你這話就過了。你想要乘勝追擊,想要立功的心情我們理解,大家可以坐下來好好商討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一家子都被殺,只剩自己兄妹倆,誰能當做無事發生?面對李定國這個仇人,定南王能保持冷靜實屬難得。反倒是安郡王,一路上都在找事,咋咋呼呼,一點也不像久經沙場的人。
多尼附和:「就是,你當我們想管你?你自己願意去找死是你的事情,我們心疼的是那些跟隨你的將士。」
岳樂一路上對他指手畫腳煩得要死,若不是為了大局,他絕對讓對方到不了湖南。
虧得他比人家孔延訓多活好多年,到頭來居然比不過一個背負血海深仇的毛頭小子。
他轉頭拍拍孔延訓的肩膀,「某些人就喜歡無能亂吠,你別放在心上。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小、小什麼來著。」
孔延訓抿抿唇,「王爺可是想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多尼點頭,「對,就是這個。幾年你都忍了,又何必在乎多這幾日。你要明白,你如今不是孤身一人,你妹妹還在京城等著你,你孔家也等著你延續香火呢。」
幾句話說的孔延訓差點落淚,他用力把眼淚憋回去,道:「多謝王爺,我知道的。」
孔家只剩下兄妹二人,孔延訓背負了很多,多尼的安慰在這時候就顯得彌足珍貴。
見幾人都不聽他的,岳樂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多尼沒好氣道:「瞧把他能耐的。」
鄂碩訕笑,「兩位,對不住是我御下不嚴。」岳樂是他底下的先鋒兵,岳樂無理就是他的錯。
多尼擺擺手,「跟你沒關係,他那脾氣也是難為你。」岳樂是宗室郡王,鄂碩只是個內大臣,他們都清楚岳樂願意聽鄂碩的都是因為董宛宛。若他執意不聽,鄂碩也沒辦法。
羅克鐸:「讓人看著他點吧,我總覺得他不會就這麼算了。」他倒也不是關心岳樂,畢竟岳樂的身份擺在那。假如這真是李定國對他們的陰謀,岳樂一腳踩下去,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不可預估的事情呢。
當初定南王自縊,屍首就被李定國掛上了牆頭。岳樂……
他只是不想好不容易鼓舞的士氣因為岳樂崩潰。
羅克鐸不過是想未雨綢繆,他沒想過自己的猜測成了真。
當天晚上,岳樂帶著自己的親信隊伍偷偷溜出軍營去追擊李定國了。
等他們得到消息的時候,岳樂人都跑出二十里。
多尼氣得當即踹翻營帳中的桌子。
鄂碩面色同樣不好,他愧疚道:「是我沒看住他,我會把人追回來的。」
是他的錯,他確實有囑咐士兵注意岳樂,但他沒想到岳樂會那麼大膽,他居然打暈了士兵跑了。
岳樂是正藍旗小旗主,他手底下有一批人。此次打仗正藍旗也來了不少戰士,他們都是岳樂的手下。岳樂正是帶著這群人去追的李定國。
多尼不說話,顯然他也認為是鄂碩的錯。
羅克鐸不得不打圓場,「這也不怪你,誰能想到他如此目無法紀?」
有這樣的人在軍營里,哪怕不是自己的手下,羅克鐸都覺得頭疼。
鄂碩帶著人去追岳樂,他忍不住跟多尼抱怨,「你說岳樂到底怎麼回事,我記得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羅克鐸是禮烈親王代善的後人,按照輩分他應該喊岳樂一聲堂叔,如今他卻直呼其名,可見心中也是生氣的。
多尼撇嘴,「誰知道呢?」
岳樂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是在認識了鄂碩的女兒以後。
真要他說,那董鄂氏就是個狐狸精,岳樂是被她迷惑的。
可董鄂氏如今是皇妃,他敢說嗎?
肯定是不敢的。
岳樂跟董鄂氏的事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沒有一個敢明目張胆的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