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
「說來聽聽。」
謝慈上下唇一抿,似乎在認真思忖。女子長至適婚之齡,總歸會聽人提起所謂婚事,儘管謝慈並不憧憬嫁做人婦,甚至有些抗拒,但也曾在偶爾的時刻想過,倘若她要嫁人,那人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首先,他不能納妾。」
她那時想,她可是尊貴的郡主,她的阿娘是大燕尊貴的玉章長公主,阿兄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武寧王,她的舅舅是弘景帝,她這樣的身份,眼睛里是容不下沙子的。娶了她,那這后宅里便不能再有旁的女子,否則,她寧願和離。
如今那些身份都化作泡影,可她的想法仍舊是一樣的。娶了她謝慈,便不能再有旁的女子了。
「然後,他得萬事都讓著我、哄著我、以我為先。」
她自幼沒受過什麼委屈,若是成婚後嫁到旁人家中,也不可能受委屈的。若是要讓她受委屈,那這樣的人是萬萬不能嫁的。即便是婆母與她發生爭執,她的夫君也須得站在她這邊,哄著她、讓著她、為她撐腰才成。
她自知這一條或許有些苛刻,尋常男子大抵做不到。畢竟孝道很重要,可若要娶她謝慈,那也不能是尋常男子。更何況,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普通情況下,她定然也不可能與婆母鬧得不可開交,那定然是對方的問題。既然如此,她的夫君站在她這邊也無可厚非嘛。
「再然後,他不能長得太丑,得長得俊俏,否則配不上我。日後若是一道出門,我更想聽見人家說我們是一對璧人,而非搖頭扼腕嘆息,說不般配。」
「也不能太窮,得有足夠的財力,不然就得讓我降低我的生活品質,那不行的。」若是太窮,那也是要讓她跟著受苦。
「更不能是草包一個,什麼也不會,那也配不上我。再怎麼說,要會寫點文章,或者是功名傍身,懂些為官之道。」
「不能太瘦弱,我不喜歡弱不禁風的書生,太沒安全感了。」
「最好再懂些琴棋書畫,衣服不能穿得太丑,不能不講究……」
她喋喋不休地講述著自己從前想過的那些條件,光是說一遍,都說得口乾舌燥。謝慈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潤嗓子,擱下茶杯,心想這些聽起來似乎是有些多。若是將這些都寫下來,恐怕得好幾頁。
她看向謝無度,眨了眨眼。謝無度若有所思地點頭,笑道:「阿慈,難道這些條件不是為我量身定做。」
謝慈一時無話,這些條件曾經她的確都比對過謝無度,那時候她還只拿他當做兄長,心裡想著,她日後嫁的郎君,總得像她兄長這般。再不濟,也不能差他太多。
如今,倒是……
謝慈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無度輕輕捏著她手背,喚她的名:「阿慈。」
謝慈輕嗯了聲,並未抬頭,看著手背上勻稱的長指,感受到他柔軟的指腹在手背上輕輕摩挲。又聽見他說:「下個月初三,是個吉利日子。」
「下個月?」謝慈皺眉,終於抬眸,望進謝無度眼眸。這麼著急?
「會不會太快了?」謝慈道,如今已經要到八月下旬,距離九月初不過十幾日,這樣倉促的時間,哪裡能成一樁婚事?她雖沒成婚過,卻也見過旁人成婚,那可是要提早一年兩年便開始預備著成婚要用的東西,哪裡能十幾日便弄好了?
等等,謝慈忽地反應過來,他又在給自己挖坑跳,「我……還沒考慮好呢。」
謝無度將她手背捧到跟前,落下一道虔誠的吻,「我不符合阿慈的條件嗎?」
謝慈沉吟片刻,未曾答話。他當然符合,在謝慈心裡,謝無度是這世上最好最優秀的郎君,配得上這世上最好最漂亮的姑娘。
謝無度繼續道:「我不會
納妾,只會有阿慈一人。從前是,日後自然也是如此。事事都會讓著阿慈、哄著阿慈、以阿慈為先……」
謝慈抬眸,與他相望,遲疑道:「但下個月初三,太快了……太倉促,我可不要倉促的婚典……」
她完全沒有準備,就譬如說嫁衣,這十幾日怎麼趕製得出來?三媒六聘,走這流程都來不及吧?
謝無度道:「都是小事,阿慈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讓你受委屈。」
謝慈狐疑地打量他。
馬車悠悠行駛,穩穩停在武寧王府前,謝慈扶著謝無度的胳膊下了馬車,往府門裡走。待邁進無雙閣院門,謝慈倏地停住腳步,保持著左腿跨過院門的姿勢,心突突跳個不停,回頭看向謝無度。
謝無度負手而立,站在她身側,神色如常,劍眉微低,輕笑著示意她往前走。
無雙閣從院門到正廳大門的一路上,擺放著好些半人高的大箱子,謝慈沿著那些大箱子往正廳走,那些大箱子綿延至正廳廊下,連廊下都堆滿了。她不過出門與田杏桃吃茶逛個街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一個半時辰,他那會兒人都還在忙,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準備了這麼多東西。
謝慈心始終浮在喉口,撲通撲通地亂跳,她停在正廳大門口,掃視了一圈,視線緩緩收回,落在眼前的大箱子上,心裡隱約有所猜想。
箱子沒有落鎖,謝慈低垂著眸子,抬手打開身前的一個,是些金銀珠寶。她合上箱子,問謝無度:「這是什麼意思?」
謝無度含笑道:「聘禮。」
謝慈吸了口氣,側過身說話:「哪有人先送聘禮的?」
跟在一旁伺候的常寧適時遞上一則書,謝無度拿過,再遞給謝慈。謝慈打開,微睜大了眼,竟是合婚書。
上面是他們二人的八字庚帖,請人合過,乃大吉。謝慈看著那道生辰八字,仍是從前她一直過的生辰,沮喪道:「可……這又不是我的生辰八字,這大吉二字未免不夠真實。」
沒人知道她是何時出生,她的生辰八字為何,自然也就無法知曉是否真是大吉。
謝無度道:「不論是什麼,都是大吉。」
哪怕它是大凶,也只有一個答案,便是大吉。
謝慈將合婚書擱下,跨進房中,再次眼前一亮。房中置著個衣架子,衣架上撐著一身大紅的嫁衣。謝慈快步走近,伸手碰觸嫁衣,奢華華貴,大氣張揚,一眼驚艷的好看,正是她喜歡的類型。
這又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她回身看向謝無度,心緒起伏不定。
謝無度上前幾步,停在她身前,沉聲喚她:「阿慈,於你而言是幾個月,於我,卻是漫長的年歲光陰。」
他是蓄謀已久,且志在必得。
他苦心織造的溫柔網,不容許她能逃脫。他在她身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她便是屬於他的。
謝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話了,她被謝無度這一句話震驚到,從前他已經說過,但她未曾也未敢細想。此刻追溯起來,想到十五載光陰里謝無度在她人生里扮演的角色,他們有那樣長的回憶,感慨便如潮水般湧來。
她瞳孔震顫著,被謝無度擁住。
「阿慈。」他再次喚她的名,溫柔而深情,謝慈被他抱得緊緊的,聽見他的心跳聲,亦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很期待你穿上這身嫁衣,成為我的新娘。」
溫柔而深情的嗓音之下,是他不曾對她表露過的偏執佔有。
謝慈鴉羽似的長睫微抖,她是喜歡眼前這個人的,這個人也很值得喜歡,成婚似乎也是理所當然。她慢慢抬手,繞過他窄腰,輕輕搭在他腰側,是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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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漪從上回謝無度來過之後,心中已經做過準備,但仍沒想到,他會這樣急。短短十幾日,怎
么可能?
蕭清漪蹙眉看向謝無度,不由嘲弄道:「你這樣著急,是怕謝慈知曉你的真實面目么?」
謝無度似乎聽見什麼好笑的事,勾了勾唇,「阿娘為何總要以惡意揣測我呢?難道阿娘當年嫁給阿爹時,不曾滿心歡喜,急不可待么?兒子也不過如此。」
蕭清漪輕哼了聲,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你既然已經備好一切,又何需找我?」
謝無度慢慢喝茶:「阿娘畢竟是兒子的阿娘,阿慈也曾喚您一聲阿娘,此言差矣。」
蕭清漪打量著謝無度,他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要她同意,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堵住世人的嘴。
「你想如何?」
「婚房自是在王府,婚典亦在王府,畢竟阿慈不喜歡長公主府,會勾起一些傷心事。到時候只需要阿娘移步去王府參加兒子的婚典,受兒子與阿慈的禮即可。想來阿娘不會拒絕吧?」謝無度偏頭看向蕭清漪,指尖輕敲著桌面。
這些日子,蕭清漪將謝迎幸拘在府中,不讓她出門,怕出現什麼意外,哪怕謝無度發過誓,她也沒這麼信得過他。
「好。」蕭清漪應下。
謝無度又道:「待我們成婚後,阿娘也該著手收拾離開盛安了吧?時間緊急,阿娘可得加緊些。」
蕭清漪臉色變了變,不悅地看向謝無度:「我自會準備,不必你操心。」
「阿娘還未與聖上說過此事吧?到時候倘若聖上不舍,強留阿娘可怎麼好?」
蕭清漪眯了眯眼,冷哼一聲:「我會與聖上說,不必擔心。與其擔心這些,倒不如擔心擔心,萬一還未到下月初三,北齊便要與我大燕開戰,你這婚事還能不能成下去。」
他也真敢做,殺了司馬卓,在這樣緊張的氛圍里,還能這樣沒事人一般在這兒準備婚典。
「有何可擔心的?北齊難不成下月初三還能打到盛安城外?」謝無度泰然自若。
蕭清漪移開視線,心情複雜,下逐客令:「還沒別的事嗎?我累了,有些頭疼,要休息了。」
謝無度站起身告辭:「那兒子便不叨擾阿娘了,阿娘保重身子,可別缺席。」
蕭清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嘲弄地笑,她不止一次地懷疑過,是否因為她前世造孽太多,此生才有如此冤讎。旁人家的兒子不論有沒有出息,總不會像個仇人。
她扶住自己額角,心下想著,離開了盛安也好,從此兩不相見。她就當自己從未生過這個兒子,只有幸兒一個女兒,她們母女二人,過一些安靜祥和的日子。如今大燕繁榮昌盛,她是長公主,到哪裡都會有榮華富貴,沒人敢苛待她。
她選了汝州,那是謝臨的故鄉。聽謝臨說過,那裡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想來她能與幸兒一道去體驗體驗當年謝臨生活過的地方。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