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
蕭清漪聽罷此話,沉默不語,將頭低得更下,她對不起謝無度么?她辛苦懷胎十月,將他帶到人世,亦不曾短他吃穿,何曾對不起他?
至於謝慈這話,只說明她被謝無度欺瞞得滴水不漏。
她天真無邪,對謝無度的另一面一無所知。
見蕭清漪不說話,謝慈有些生氣,都這樣了,她竟然還沒有一絲悔改之意!
「你真是無可救藥了。」謝慈斥道,「他又不曾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對不住他。你雖有生育之恩,卻未盡養育之責。」
謝慈出生時,謝無度已經七八歲,那時候起,他們之間的隔閡便已經深到難以修補。謝慈不知道,也想象不出來,不過七八年,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到底能因為什麼惹蕭清漪這般不喜?
她真搞不懂。
可蕭清漪並不知如何跟謝慈言說,她也曾試著當一個和藹可親的娘親,愛護自己的孩子。但謝無度不同。
她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她終究沒能說出一句辯駁的話,而謝慈也早別過頭,不想再和她說話。
馬車一路往前行駛,不曾停下片刻,他們人不多,不敢對那些追兵掉以輕心。
恭親王這些年對蕭清漪的怨恨一點點積攢,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當年先帝身死,蕭清漪從皇室子弟中選擇了弘景帝,而非自己,他恨。當時他分明也曾鼓起勇氣,湊上前去,可蕭清漪不曾看他一眼,只說可惜他瘸了腿。
但無所謂,晚了十幾二十年也一樣,這皇位終究是他的。他得了皇位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將蕭清漪抓回來,要她親眼看看自己坐在這皇位上是多麼合適。
新帝命令下達,到了汝州,卻變了意味。蕭清漪攜人遷居汝州時,汝州知州驚喜不已,前來拍馬逢迎。結果幾次都只得蕭清漪冷臉,甚至於被訓斥了幾番。汝州知州心中記恨,聽聞新帝下令捉拿玉章長公主,便添了一把火,命人追殺。
青闌先行探路,回稟謝慈:「回王妃,屬下查探過,前面不遠處有座鎮子,尚是安全之所。」
身後的追兵也已經不見蹤影,謝慈終於能喘口氣,騎馬不比坐馬車舒服,她已經有些累。一行人進了鎮子后,謝慈翻身下馬,看了眼身邊的蕭清漪,道:「我要去找他,你自便吧。」
蕭清漪明白,她與謝慈之間的關係,她願意如此已經令人意外,不可能奢求更多。她道了聲謝,將馬交還給她們,而後轉身,便打算離開。
謝慈看著蕭清漪背影,她當時從馬車上滾落下來時似乎傷到了腿,這會兒竟一瘸一拐地。謝慈蹙眉,她記得,方才與蕭清漪說話時,她手上似乎也傷了,她又獨身一人……
謝慈轉過頭,很想就這樣讓她離開。
但終究是心軟。
她嘆氣,叫住蕭清漪:「等等。」
謝慈拉著蕭清漪留下,一邊命青闌去找個落腳的地方,另一邊則帶著蕭清漪去了醫館。蕭清漪與謝慈衣著富貴,醫館的大夫一眼瞧出她們身份不凡,但這鎮子地處偏僻,與繁華不沾邊,因而大夫只以為,她們是商戶女眷。
謝慈按住蕭清漪坐下,沒心思說話,敷衍應了兩聲:「是,大夫說得不錯,還請大夫替她瞧瞧傷處。」
見謝慈不願交談,大夫也未曾多問,替蕭清漪診治過後道:「這位夫人腿骨有些許錯位,還有些小擦傷,倒也沒什麼大礙。」
謝慈嗯了聲,給蘭時使了個眼色,蘭時趕緊給診金。從醫館出來后,一行人往青闌找的客棧落腳。鎮子偏僻,客棧中自然也沒什麼客人,小二熱情地招待他們,謝慈心中焦急,沒心思應付,兀自上了樓。
蘭時扶著蕭清漪上樓,安置在隔壁房間。又拿來葯,替蕭清漪上藥。
蕭清漪比謝慈更懂得朝堂爭鬥之事,這恭親王既然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經營勢力,一朝造反,實在是小心謹慎至極,可見心思縝密。既然如此,他又怎會放過謝無度?謝無度在北齊,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蕭清漪自己心裡也不好受,她想到謝迎幸的所作所為,幾乎心如死灰。她在這世上的唯一指望,只剩下一個女兒,可偏偏是這個女兒,給了她最沉重的一擊。
蕭清漪上過葯后,在客棧的房間躺下,勉強吃了幾口飯。謝慈亦是沒心思用飯,哪怕今日奔波勞累了這麼久,也沒胃口吃東西。她在擔心謝無度。
她恨不得立刻就奔去找他,可是不行,現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恐怕路程不會順利。更何況,他人還在北齊,若要出大燕邊境,談何容易?
謝慈心中鬱郁,一夜難眠。
翌日一早,謝慈早早醒來,終於收拾好情緒,吃了些東西。蕭清漪還未醒,她命蘭時去看她情況,蘭時回來時臉色擔憂,道:「王妃,長公主她發起高熱,情況不太好。」
謝慈眉頭一皺,上樓,踏進蕭清漪的房間。她面色潮紅,仰面躺著,嘴巴緊抿,瞧著的確狀態不好。謝慈抬手,在她額上探了探,溫度燙手得很。
「蘭時,你快去請大夫。」
蘭時應了聲,出去了。謝慈又讓竹時打來溫水,將帕子浸濕,再擰乾,置在蕭清漪額上。
竹時道:「王妃,奴婢來伺候長公主吧。」
謝慈搖了搖頭,嘆息道:「我來吧,也有些事情做,省得胡思亂想。」
這話讓竹時不太好繼續勸,她看得出來這些日子王妃日日憂思,的確不能再憂思下去。
大夫很快便至,又開了些退熱的葯,竹時拿去廚房煎了,謝慈親自喂蕭清漪吃藥。
蕭清漪睜眼時,意識還朦朧,瞧見謝慈坐在床邊照顧自己,一時恍惚,不知今夕何年。她甚至以為,還在很早以前。
直到謝慈開口:「你醒了。」
疏離的語氣與態度將蕭清漪從恍惚中拉回來,她眨了眨眼,從前謝慈一貫喚她阿娘,生病時見她醒來,語氣驚喜萬分。現下終究是不同的。
「你怎麼……」蕭清漪嗓子疼著,聲音喑啞。
謝慈道:「你可別誤會,我只是給自己找些事情做,不然我一直會擔心無度哥哥。」
蕭清漪默然,張嘴喝下謝慈喂來的葯。十五年朝夕相處,她何嘗不知道謝慈心軟又重感情。
多麼諷刺。
她的親生女兒,與她的假女兒。
蕭清漪垂眸,安靜地喝葯。
謝慈亦未曾出聲,房間內只有勺子碰撞葯碗的聲響。良久,一碗葯見了底,蕭清漪自己擦了擦嘴角,而後斟酌著開口問:「你……打算去哪兒找他?你也知道,如今這樣的情況……」
謝慈擱下藥碗,打斷她的話:「北齊。」
蕭清漪微愣,看著謝慈堅定的神情,道:「你不可能進得了北齊。」
謝慈道:「那又如何?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我一定要去找他。你已經放棄他,我不能放棄他。更何況,我相信他,他會好好的。」
蕭清漪從胸口長吐出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謝慈替她拍著背,待她舒緩過來,道:「你不宜走動,我可以留幾個人在此照顧你。我明日便要出發,去找他。」
蕭清漪靠著枕頭,生病使她虛弱無力,方才劇烈的咳嗽更是抽幹了她的力氣。她垂下眼眸,半晌,聽見謝慈說:「你太自以為是了。其實你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甚至於你都沒有試著去了解他。」
蕭清漪想說,謝慈,不了解他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但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被謝慈扶著躺下,昏沉沉睡去。
蕭清漪睡著后,謝慈回到自己房間。她方才的話是認真的,她明日便要出發去找他。
但這日夜裡,謝慈的計劃被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