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
謝慈不知蕭清漪在想些什麼,從上次那事後,蕭清漪時常如此,彷彿被這場病抽幹了精氣神,整個人瞧來頹靡不已。亦或者,不是這場病抽幹了她的精氣神,而是旁的東西。
她上前幾步,進了亭子,囑咐蕭清漪身邊伺候的:「今日風大,還是扶長公主回房間休息吧。」
蕭清漪回過神來,搭著身邊人的手,緩步站起身,大抵真是吹了風的緣故,再次彎腰咳嗽起來。謝慈又是一聲嘆息,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蕭清漪背上。
蕭清漪咳得面色潮紅,看向謝慈,眸中帶出些笑意。她抓住謝慈小臂,將身體重量撐在謝慈身上,謝慈愣了愣,終是選擇扶住她,兩個人慢慢往屋中去。
底下人在她們過來的路上,已經提早過來準備好茶水糕點。下人們接過謝慈的手,扶著蕭清漪往榻上坐下,蕭清漪擺擺手,示意她們退下去,不必這樣仔細地伺候自己。她抬眸,又望向謝慈。
察覺到蕭清漪的目光,謝慈問:「怎麼了?」
她總覺得今日的蕭清漪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蕭清漪搖頭,只笑著問:「今日午膳,阿慈留在這邊陪我用可好?」
謝慈咬著唇,沒立刻答應。謝無度昨夜說,今日不怎麼忙,應當能回來與她一道用午膳。
「若是不方便,也沒事。」蕭清漪又道。
她垂下眼,指腹捏著茶杯蓋子,輕輕地轉了一圈。
謝慈瞧著她一副落寞的樣子,心中不忍,遲疑道:「應當方便。」
謝無度也不見得今日一定能回來與她一道用午膳。
蕭清漪輕笑著,喜色更甚。
謝慈陪蕭清漪用午膳,蕭清漪命廚房做了不少謝慈愛吃的菜,蕭清漪更是一個勁兒給謝慈夾菜。這樣的氣氛,讓謝慈想到從前,兜兜轉轉,竟又回到原點似的。令人感慨的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總是留下了痕迹,不可能完全回到從前。
一頓飯吃得融洽,剛用完午膳沒多久,武寧王府便有人來稟報謝慈,說是王爺回來了,謝慈便匆忙地告辭,飛奔如箭,像一隻蝴蝶一般,飛出了她的視線。可見她心之急切。
目送謝慈離開的背影,蕭清漪長長嘆了口氣,收回視線,落在腳下的地磚上。她近來在糾結一件事,其實已經思慮良久,拿不定主意。
她不知,這事到底是做好,還是不做好。
蕭清漪想讓謝慈知曉,她的枕邊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認為謝慈至少該有知道真相的機會,至於謝慈知道之後會如何選擇,蕭清漪不會幹涉,但她得知道,不能像現在這般蒙在鼓裡。
蕭清漪這樣想,可她糾結的也是,謝慈如今過得很好,每回見面,她面上肉眼可見地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倘若告訴她,反倒像是一種鮮血淋漓的殘忍。
蕭清漪嘆氣,可是鏡花水月終是虛幻,愛需要坦誠相對。謝慈不能被這樣矇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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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歸心似箭,從長公主府回來的一路上,催促車夫快些駕車,一下了馬車,拎著裙角走得飛快。
謝無度在無雙閣中坐著等她,謝慈還未進門,臉上笑容已經收斂不住,待進了門,一把撲進謝無度懷中。
謝無度摟住她,道:「回來略晚了些,抱歉。」
謝慈搖頭:「我方才在長公主府用過午膳了。」
「嗯。」謝無度嗯了聲,沒說什麼。
第二日,謝慈又去瞧了蕭清漪。她昨日走得匆忙,都忘了問太醫到底有沒有過來給蕭清漪診治,太醫又怎麼說。
蕭清漪無奈地笑,讓身邊的嬤嬤一字一句複述太醫的話,謝慈聽得仔細,確認過每個細節,這才放心,在蕭清漪身側坐下。
蕭清
漪感慨道:「阿慈成了婚後,真是有大人的樣子了。」
謝慈輕哼了聲,端起茶盞潤嗓子,方才與嬤嬤確認那些細節,問得她口乾舌燥。
蕭清漪忽地嘆氣,謝慈抬頭,問:「怎麼了?」
蕭清漪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舊事。」
謝慈不知該不該問她的舊事是什麼,蕭清漪已經自顧自說下去:「還記得你從前一時貪玩,養過一隻兔子,那時候你照顧自己都照顧不好,倒是把兔子照顧得很好,當寶貝似的。」
謝慈記得這件事,幾個月前她還與謝無度提到了,笑說:「我也記得。只可惜……它丟了。」
蕭清漪眸色微顫,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緊繃:「那隻兔子不是丟了。」
謝慈睜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是丟了嗎?她只記得有一天忽然就找不到了,把王府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見。
蕭清漪盯著謝慈的眼睛,說下去:「那隻兔子,是被謝無度殺掉了。」
謝慈手中的茶盞掉下去,清脆一聲,杯盞四分五裂,茶水濺落在她華麗的衣裙上。蕭清漪說的話令她震驚,她下意識反駁:「不,你撒謊。」
蕭清漪苦笑,並未急著反駁她的話,又說起別的:「你十歲那年,與三公主起了衝突,三公主失手講你推進宮中的水池,你大病了一場。後來沒多久,胖公主出了意外,變得痴傻,被送去休養,沒多久便死了。」
「不論是三公主變得痴傻,還是她的死,都不是意外,也是謝無度做的。」
謝慈手指顫抖,抓住桌角,聲音大了些:「不是!」
蕭清漪也有些激動,咳嗽著,堅持說下去:「還有蕭羽風,你以為他是意外死的嗎?不是,他是謝無度殺的。還有很多很多,那些你身邊的人或者事……」
蕭清漪一件件說來,每一件都對得上,倘若一件事是巧合,這麼多件事……
她一向認為那些傳言謝無度陰鷙狠厲的話,都是虛構之言,她所認識的謝無度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但現在蕭清漪字字句句都逼著她相信,那些話從來不是虛構。
謝慈其實不願意信。
電光石火之間,謝慈想到謝無度說過的,他生來便不懂喜怒哀樂的情緒。她為謝無度開脫:「他只是……生來便有些異於常人,並非……」
蕭清漪截斷她的話:「就連你,他接近你,是為了報復我。報復我從前不愛他,不重視他,將他看做洪水猛獸。」
謝慈呼吸漸漸急促,搖頭,「不是……他不是這樣的人……」
蕭清漪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親眼看看。」
謝慈正要問,她拿什麼讓自己親眼看,便覺得意識越來越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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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度今日回來時,不見謝慈在府中,一問她們,得知她一大早便去了長公主府。現下已近黃昏,這麼久還不回來?
謝無度打發人去傳話,請謝慈回來,卻被告知,長公主府請他過去一趟。
謝無度也並未多想,以為是謝慈又想拉近他與蕭清漪之間的關係,乘馬車去了。進了長公主府後,謝無度輕車熟路前往滄渺院,沒料到,只有蕭清漪一個人。
蕭清漪抬手屏退他們:「你們都出去吧。」
謝無度沒耐心,連坐下都不曾,問蕭清漪:「阿慈呢?」
蕭清漪道:「不用急,我不會傷害她,我沒那麼狠心。她不久前剛走,說是去找田姑娘。至於找你來,是因為想起我們好歹母子一場,這麼多年,卻都沒好好坐在一塊說說話。」
謝無度捏著自己小指,倒是坐下了,等著蕭清漪的後文。
「阿娘有什麼話,便說吧。」
蕭清漪說:「不論你信不信,關於我們之間的關係變成今天這樣,其
實我感到抱歉。懷著你的時候,我曾以為,我們會是和諧而幸福的母子。」
謝無度沒應聲。
蕭清漪也不需要他說什麼,徑自繼續:「我當時只覺得,你與我所期待的孩子完全不同,你太聰明了,卻又冷漠,讓人覺得很可怕。你阿爹當時身體已經不好,我捨不得他,不願面對這事,你也是。所以我選擇了逃避,我又生了一個女兒。」
她輕輕地咳嗽起來,咳嗽越來越重,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而坐在她面前的她的兒子,一臉冷漠地看著她,毫不關心。
蕭清漪深吸一口氣,「你當時對我有怨懟,我知道。所以,後來阿慈親近你的時候,以你的性格,其實不喜歡小孩子,但你選擇接受她的靠近,其實是想報復我,是嗎?」
她抬起頭來,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謝無度的面容。他的眉宇之間,與謝臨其實很相似,但氣質截然不同。
謝無度回憶起多年之前,那個小不點揪住他衣擺,奶聲奶氣叫哥哥的時候,他的確在想,這可真是可笑。
「你的寶貝女兒,竟然意外地喜歡我呢,多麼有趣。」謝無度挑眉。
蕭清漪點了點頭:「的確有趣。」
她話鋒一轉,忽然說:「今日阿慈過來,我與她說了些話。我們說到,她曾經養過一隻兔子,後來不見了。儘管沒有證據,但……那隻兔子是你殺掉了,是嗎?」
謝無度微眯了眯眼,笑道:「阿娘何必明知故問?」
蕭清漪緩緩頷首:「好,那三公主,蕭羽風……那些都是你做的,想必你也不會否認。謝無度,我能不能問一句,為什麼?蕭羽風與司馬卓主觀意願上想要傷害阿慈,所以該死。三公主她並非故意,乃是失手,你又何必做得這樣絕?」
「主觀也好,失手也罷,她就是傷害了阿慈,不是么?阿慈當時生病危在旦夕,阿娘不是同樣心急如焚么?她差一點害死阿慈,便是她的罪。」
蕭清漪:「阿慈她愛恨分明,不會喜歡你這樣極端的做法。還有那隻兔子,阿慈那麼喜歡它不是么,你既然喜歡阿慈,又為何要把它殺掉?」
謝無度道:「那隻兔子,她是很喜歡,甚至於超過喜歡我。她應當最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