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各位業主請注意！街道通知：梅花小區又檢測出一位陽性，隔離時間再往後延長七天！物資后緒會統一發放給大家，請大家自覺待在家裡，不要隨意走動。」

一道道響亮的喇叭聲由遠及近，到了刺耳的最高點，又慢慢變輕，直至消失。

街道有一棟二層小洋樓，緊閉著門窗，透過明亮的燈光，可以清晰看到裡面坐著一位女子，此時她正端坐在桌前按著計算器，嘴裡時不時還念叨著，「兩套房子租金是5200，這個月的水電是356塊2，這個月的入賬是一幅雙面三異綉48000，30名員工的基本工資是75000，順豐快遞花了46元」她摸摸下巴，看了眼計算器上的數字，「還差……32602塊2。」

秦無雙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綉架，那是未封控前她和大師姐綉了一半的作品，這個綉品要兩個人一同協作才能完成，現在只有一個人，沒法綉，那就只能另闢蹊徑，她在本子上寫了個數字，拍了拍本子，心想：再接個雙面綉，這個月就能混過去了。

她打定主意，伸了個懶腰，將賬本合上，連同計算器一起放到身後的架上。

秦無雙原本想打電話聯繫顧客攬活，突然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她回頭看向門口，往日暖黃的路燈沒有按時打開，外面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秦無雙走到門前，透過半扇玻璃門，看到外面站著一位女子，大約二十四五的年紀，頭髮全部盤到腦後，用一根簪子固定。

她身上的衣服很奇怪，有點類似於民國舊氏女子所穿的寬大襖裙，襯得她身材越發瘦削單薄。

這是拍短視頻的網紅嗎？

為什麼秦無雙不猜對方是拍戲的演員呢？因為她所在的這個縣城壓根沒有影視城，幾乎都是現代建築，不太可能拍民國戲份。

秦無雙打開門，客客氣氣詢問，「你有事嗎？」

這女子有些緊張，一直攥著手裡的帕子，聲音低不可聞，「姑娘，我叫蘇錦繡，從蘇州來的，你家請人嗎？我很勤快，蘇綉、打掃衛生、做飯、養豬都行，我不要工錢，只要包吃包住就行。」

秦無雙心裡那種古怪感更濃。這年頭就是掃馬路都能拿到三千塊錢的工資，何至於只要求包吃包住。

她腦海頭一個想法是對方在騙人。等自己雇傭了她，幹了一段時間的活，她就要求發工資。這樣的事情告到勞動局，一告一個準，根本沒法賴賬。

秦無雙從小到大被媽媽教導，這世上不會平白無故掉餡餅，更多的是圈套，一件事利潤多得超出兩倍以上，她都要事先在腦子裡過一遍，有沒有可能是騙局。

她思忖幾秒就搖頭拒絕了，「不用了，我們廠現在不缺人手。」

她是真不缺，因為工廠現在開不了工，手下三十名工人都歇業回家了。這會兒她還得接刺繡養活這些工人。再多一個吃白飯的，她身上的擔子又得加重，這堅決不行。

蘇錦繡失望地低下頭，剛準備離開，身子卻抖了抖，她下意識扶住門框穩住身體，這可把秦無雙嚇了一跳，一開始她以為這姑娘是裝的，可是打量對方臉色，又不太像，裝是裝不出這種蒼白如紙的虛弱，再看到她捂著胃，額頭斗大的汗珠滾落，秦無雙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這是胃病，好長時間沒吃飯吧？」

因為太過痛苦，蘇錦繡根本開不了口，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秦無雙在屋裡逡巡，想給她找點能墊肚子的吃食。呃，可惜好找了好一會兒，愣是一樣都沒找到。最近一直關在家裡，她之前買的五大包零食全被她一人吃光了。現在只剩下半成品，比如螺螄粉。

秦無雙讓蘇錦繡稍等一會兒，她到廚房下了一包螺螄粉。下調料的時候，想起胃病患者不能吃太過刺激的食品，沒有加辣椒油。

一碗帶著特殊味道的粉端過來，空氣里全是這種泛著酸又帶了幾分臭的刺鼻味兒。

蘇錦繡坐在凳子上，兩隻手捂著肚子，腰彎成蝦米，幾乎與地面保持平衡。

「快吃吧。」秦無雙見她一直不動筷子，以為她像許多人一樣聞不慣螺絲粉的味，無奈道，「我家沒有別的，只剩下這個。你將就著吃吧。」

蘇錦繡不是擔心味道不好聞，她只是太疼了，等肚子緩過勁兒，她沖秦無雙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粉放進嘴裡，這是大米的香味，卻又比大米多了爽滑勁道的口感，再咬一口酸筍，滋味又添了幾分美妙，她眼睛眯起來，「真好吃。」

秦無雙得意地咧嘴笑，「是吧？聞著臭，吃著香。」

蘇錦繡點了點頭，「特別好吃。多謝你。」她用帕子將嘴角擦乾淨，端著碗就要進去將碗洗乾淨。

秦無雙示意她放下，「不用了。咱們這兒封控了，被人看到你在街上亂走不好。你趕緊回家吧。」

蘇錦繡站在原地，「我沒有家，也沒地方可去。」

秦無雙將她從頭至尾打量一遍，猜到她遇到難關，立刻替她出主意，「你去關縣吧，出了門往右拐就有公交車直達關縣，那邊沒有封，工廠多著呢，養活自己絕對沒問題。我這兒一時半會兒開不了工，不收人。」

許是知曉對方是個好心人，蘇錦繡少了害怕，膽子也比之前大了許多，甚至敢於問出自己的疑惑，「我能做什麼？哪個工廠肯要我？」

秦無雙剛剛就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奇怪，再聽她的話又加深了猜測，她想起之前刷短視頻時，看到某些地方有女德班，這姑娘如此自卑該不會是受這些封建思想殘害吧？她以非常肯定的語氣道，「你年紀輕輕的，不缺胳膊不斷腿的，哪個工廠不收你？」

蘇錦繡原本不怎麼信，她活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工廠招收女工的，可聽對方理所當然的語氣，她懷疑自己可能常年待在鄉下，見識淺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大。

秦無雙端著空碗一邊往裡走一邊催促她，「趁著現在還有車，你趕緊去，晚了你連這個街道都出不去。」

蘇錦繡這回是真信了，彎腰向她鞠躬道謝，臨走的時候，還特地將門關上。

秦無雙滿臉欣慰，將門反插好，將碗洗刷乾淨後上了二樓，到書房給媽媽上了兩柱香，回屋洗漱睡覺。

翌日一早，秦無雙是被外面喧鬧的嘈雜聲吵醒的。這絕不是封控時發出的聲響，她頭一個反應是外面解封了。那她得趕緊去囤貨啊。零食、水果、乾果、麵條一樣都不能少。

她洗漱完畢后，火急火燎下了樓，打開大門，一陣冷風吹進來，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這才九月，怎麼就這麼冷了？她搓了搓胳膊正打算回去加件衣服，隨意抬了抬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點懵，她覺得自己可能還沒睡醒，飛快將門關上，打算回去睡覺，一不小心撞到板凳，鑽心的疼痛讓她那點僥倖蕩然無存，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秦無雙揉了一會兒膝蓋，實在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打開大門，再次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這是一條充滿民國風情的老街，周圍兩旁都是上下兩層洋房，清水紅磚牆、民國水刷石、大型的石制廊柱以及各色精美的雕花裝飾，下面一層是商鋪，掛著各式各樣醒目的廣告牌。

秦無雙不自覺走到了路中央，為這個世界太玄妙而震驚時，周圍三三兩兩的人從她身邊經過，他們穿的都是民國時期的衣服，男子穿馬褂和長衫，也有人穿西裝，偶爾也有幾個女人經過，多數是學生打扮，藍色布褂，長度剛剛過腰，袖長剛過肘，敞口呈喇叭狀，下面是黑色的長裙，一直到腳踝。

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會瞧她一眼，而後又快速前進。

秦無雙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疼！這不是在做夢。

她家門口八米寬的柏油大馬路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這條充滿民國風情的老街，就在這時，街道盡頭走來一群學生，他們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個個都舉著橫幅，整齊劃一的呼喊著口號：

「堅決反對袁項城稱帝！」

「打倒賣國賊！」

「袁項城簽訂21條，賣國賊！堅決反對！」

這群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激勵又迅速，像一陣狂風讓人無法忽視，他們走過來，街道上的人自動退讓到路旁，全都好奇打量這些人。

秦無雙看著這些學生的穿著，目光慢慢往上移，他們手裡舉的白色橫幅，上面用黑色的墨寫著幾個大字「打倒袁項城」，「打倒賣國賊」等字樣。

他們的呼喊聲蓋過周圍一切叫賣聲，這樣的場景秦無雙只在電視上見過，突然出現在眼前恍如隔世，她尚且來不及思考袁項城是誰？胳膊就被人大力往旁邊扯了一下。因為慣性，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你沒事吧？」蘇錦繡擔憂地看著秦無雙，剛剛那群遊行隊伍過來，她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還以為對方嚇傻了。

秦無雙愣愣搖頭，看著那群學生遠去的背影，慢慢轉過頭，視線落在她家的小洋樓。這樓是跟著她一塊穿了嗎？她看向小洋樓的右側，原本那兒該有個門衛室和大門，此時卻是矗立著民國風小樓，她將視線移向街道中央--

那群學生已經走了過來，他們的聲音就像鼓點一下又一下敲擊秦無雙不安的心，也讓她更加肯定，她不是在電影片場，而是穿越到了民國。

畢竟沒有哪個劇組厲害到一夜之間就整出一條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